()    小田急冲冲赶到了医院。这是他受命祝贡寺重建一来第一次见格桑,小田明显黑了,也瘦了,看来在草原上被风吹的够呛啊,两个脸蛋儿红扑扑的,正是所谓的高原红啊。

    “船长,刚刚听说伯父生病,也没啥带的,我就从老乡那里拿了几斤酥油,都是手工打的,估计你会喜欢。”

    “你小子也学会送礼了?”

    “不学不行啊,这次你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是烧香磕头的差事,要是不学会送礼,好多事都办不了啊。”小田和格桑开起了玩笑,的确,现在征地、立项、规划、设计等一系列事情办下来至少要盖十七八个印章,你去早了,领导还没来;你去晚了,领导又出去了。虽说有齐州长在那里牵头,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啊,别看一个村主任,小的跟芝麻都不如,但你要想征地,首先就得过他那一关,不送点烟酒钱财,人家能给你盖印跑腿吗?

    “华夏官场的规矩就是多啊,反腐反腐,越反越腐!政策都是挂在墙上的,什么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说得多好听?挂在墙上让老百姓一看心里多舒坦?可是有几个领导干部能做到呢?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都成了华夏官场的特sè文化了。天天在电视报纸上喊着转变机关作风,提高机关效能,文件没少下,会议没少开,可最终的效果呢?麻痹,麻木,这就是现如今这些官老爷的作风啊……”格桑最近心情很不爽,尤其是索朗州长暗示才让在背后搞他以后,对官场乃至官员都失去了公允的评价了,虽然他身边结识的官员中有一大部分还是比较可以的,但这些并不能在格桑心里改变对多数官员的看法了。格桑的心凉了,这些官员都怎么了?难道已经忘记了太祖爷打江山时的初衷了吗?

    “好歹手续都办妥了,还得感谢齐州长啊,她一个汉族女干部,能为藏民的宗教信仰奔波*劳,无怨无悔,很令人钦佩啊,老罗叔还经常念叨说,要是让齐州长当一把手,说不定州城的面貌还会有更大的改观呢……”

    “老罗叔太善良了,谁知道这些当官的帮你办事谋的是什么呢?”格桑不敢在相信这些官员了。

    “管他呢,反正我们的手续办妥了,就等着定ri子奠基了。”

    “老罗叔的意思是定在什么时候?”

    “他说农历的四月初八比较合适,说那天是释迦牟尼佛的诞辰ri……”

    “也好,不过……”格桑犹豫了,这种话一旦说出来就得兑现啊。

    “是不是还要找……”小田跟格桑十年了,自然知道格桑的意思是什么。

    “不用了,就按老罗叔的意思办吧,你给各级zhèng fu起草一个报告——走个过场还是必须的,另外,在拟个奠基仪式的邀请名单,zhong yāng民委就不麻烦了,估计他们也来不了,凡是藏区的民族宗教局委、藏传佛教喇嘛教活佛和大喇嘛,各大寺院的主事都要请到……”

    “我已经拟好了名单,今天就是请你定夺的。”小田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份红sè的纸张。

    “先放着吧,回头我再给你电话。”格桑此时真的没有心情看这份名单,老父亲至今还在医院里躺着,虽说没什么大碍,但毕竟是年过古稀的老人了,还是得多注意这点。

    “这是寺院电子版的效果图,都是老罗叔根据当年的记忆和走访了众多老人后定下的初稿,他为了这事,还到县志办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只可惜,那时候没有照片,文字xing的东西也在那个年代了当四旧给破了……”

    “照片?我家里好像有一张,对,就是在我家,那是活佛在寺院门前照的,据说是为了庆祝和平解放在寺院门口照的,你去家里,找我母亲要一下,就在我家的佛堂里……”一说到照片,格桑的记忆立马就清晰了,记得这张照片是小时候一位喇嘛送来的,还有经桶、念珠、眼镜等活佛生前用过的物件。冥冥中,格桑好像记起了祝贡寺当年的模样,紫红sè的围墙,红sè的大门上有金黄sè的大泡钉作为装饰,高高的门槛,里面是参天的大树,树下有琉璃瓦铺成的大经堂、小经堂、藏经阁、藏医院、灵骨白塔、几排转经筒,还有僧舍——有一间僧舍的内饰格桑记忆非常清楚,好像就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一样,那是一排砖木结构的古建筑,屋顶是金sè的瓦片铺成的,飞檐,檐角有神兽的雕像,窗户很大,采光很好,里面足有一百来十个平米,红sè的木头立柱,正堂里供有许多佛像,其中最多的是前几世活佛的法相,里间有一个大厅,是用来学习和接待客人的地方,小暖阁里还有一个火炕……

    小田的话打断了格桑的回忆,“那我现在就过去吧。”

    “去吧,拿了照片后好生保管,别丢了……”格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自己小时候从来就没有去过祝贡寺——等他能走路的时候,寺院早就被夷为平地了。但是,刚才明明是清楚的想起了祝贡寺的风貌啊,难道自己真是受了佛祖的点化吗?也对啊,自己本来就是活佛的转世灵童,想到自己上一世生活过的场景是应该的。只是……格桑只能等父亲身体好点了,亲口问一问小时候的事情。

    然而,有一件事,格桑始终放在心上,就是他曾经在仁措吉住院治疗期间发过的愿心,一定为活佛重修寺院、重塑金身,还要替活佛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女儿。茫茫人海,谁才是活佛的女儿呢?活佛啊,您就显显灵吧,给我一些暗示,让我早ri找到您的女儿,让我和您的女儿一起为您的寺院落成奠基好吗?

    这时候,格桑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声音清脆,十分悦耳,格桑吃惊的发现,此人正是那位“神秘女子”——记得那天给她留言写信时还被雁南误会了,这都这么多天了,她终于有消息了。

    “你怎么今天亲自打电话了?”格桑想不明白她怎么今天突然打来了电话呢?一般都是电子邮件来传递信息,格桑很少打通过她的电话。

    “很好奇吗?”神秘女子问道。

    “有点儿,以前可都是我主动的哦。”

    “以后你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我回来了。”

    “回哪里?”

    “当然是回国,回家乡了……”

    “还走吗?”

    “暂时不想走了,我准备停一停脚步……”

    “女孩子家,应该停一停了。”

    “你好像对女孩子有偏见啊?”

    “不敢不敢,要是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的辉煌……”

    “你好像对现状很满足啊?”

    “知足者常乐嘛。”

    “行了,知足就好,我累了,就不到说了,四月初八,我记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是我定下来才十来分钟的事啊。”

    “保密,你以后就会知道的,记得下周到机场接我哦,再见。”

    “电话联系,再见。”格桑挂断电话后觉得非常不解,自己前脚和小田才定下来四月初八的事情,可在远方到底在哪连格桑都不知道的“神秘女子”居然就知道了,是谁泄的密呢?

    “小田,你是不是把奠基的事给别人讲过?”格桑打电话问小田。

    “没有啊,怎么了?”小田很吃惊,格桑是最反感别人自作主张和泄密的。

    “没事!”格桑想,应该不是小田,他根本就不知道神秘女子的电话——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难道是老罗叔?

    不会!

    那会是谁呢?

    只有天知道!

    格桑走到病房里,见老父亲面sè红润,和仁措吉说说笑笑呢。

    “阿爸,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想回家。在这里躺着没病都折腾出病来了,一会儿查血,一会儿查尿,把老汉一遍一遍的折腾的不轻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还是回家吧。”

    “再观察两天吧,自己家的医院,又不花您老的钱。”格桑知道,父亲这辈子苦怕了,即使是现在有钱了也不敢多花一分钱,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到了寺院却比谁都大方,周边各大寺院的功德墙上写的最多的就是父亲的名字,而且永远都是第一个。

    “儿子,我不是怕花钱,回家吧,我的七十多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如果今天中午我走了,那是我修来的造化,不疼不痒的就这样上了天堂,你们高兴才是,你记住了,要是以后再见我犯病,千万不要往医院里送,就让我安安静静的走吧,我走了以后,你找天葬师把我天葬了吧,再到各大寺院点个灯,放个芒架,超度一番就行了……”

    “阿爸,你不想等着仁措吉长大chéng rén了?别瞎想了,现在的人寿命长了,七十几还是中年人呢。”

    “是啊,阿咪,我还等着你送我上大学呢,我们到首都上大学,您和阿耶一起送我,我们一起登长城……”

    “等不了了,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老父亲眼角湿润了,其实,孙子的这几句话特能温暖人心,老人这是感动的眼泪。

    “要不我给姐姐打电话,让她们来伺候您?”

    “别麻烦了,我又死不了,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送我回家。”

    “好好好,我听您的,回家——不过,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跟老子讲起条件了,你就不怕仁措吉长大了也跟你讲条件?”

    “不怕,只要孩子说得对,我就听。”

    “听?就你?连老子的话都听不进去,还能听孩子的?”

    “阿爸,孩子在呢,给我留点面子。”格桑脸红红的,当着孩子的面儿,老爷子一点面子都不留啊。

    “啥条件?说。”

    “让保健医生住家里。”格桑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行行行,回家。”老爷子为了回家,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反正你格桑又不会天天回家,至于什么时候让医生走,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格桑和仁措吉搀着老父亲向电梯方向走去,后面陪着十来个人,院长亲自为老爷子拎了一大包保健药和营养药。

    车就停在楼下,小马下车为老爷子打开车门挡住了车门框。

    “不用,我自己能行。”老爷子很犟。

    “你去开车吧。”格桑支走了小马,坐在了老父亲的身边,仁措吉则坐在了副驾驶位置,其他人另乘两台车紧随其后。

    “儿子,出头椽子先烂啊,你以后别再讲什么排场了,学着夹起尾巴做人吧。”

    “好的,我注意。”

    “我知道,你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你这半辈子遇了多少事,栽了多少跟头,你难道就都忘了?”

    “没忘,阿爸。”

    “没忘,我看你忘了个一干而净!既然没忘,那怎么就不能学着改改?你看这是手,攥住了,能打人,感觉自己也安全多了,可是攥紧拳头累不累啊?学着伸开,手掌能叫人赶到温暖,舒服,你自己不也舒服了?”

    “阿爸,您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给我说吧?”

    “你婶婶的事就算过去了,别再为难她了,她也有难处啊,强巴可能得判刑吧?桑吉又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挺苦的,我这也没什么事,就别再为难她了,好吗?”

    “我不会为难她的,您老放心吧。”

    “可要说到做到啊。”

    “一定。”

    “今晚咱爷俩喝两杯?”老爷子突然来了兴致。

    “今晚不行,您的身体不允许,想喝啊,等过两天,医生说能喝了我们再喝……”

    “儿子,我们家现在是很有钱了,可是我和你妈老是找不到你们小时候那会儿的快乐了,房子大了,院子大了,钱多了,也不需要我们干活了,好吃好喝的,可是,总觉得我们不快乐,还得为你提心吊胆的,有件事儿,我本来不想说,可是……算了,说了你也不听。”老父亲把头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

    小马车开得很慢很稳,平时十来分钟的车程,他今晚足足走了四五十分钟。格桑很满意,真的,好久没有和父亲这样说过话了,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格桑就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他是怕父母担心,可是做父母的不知道儿子心里的想法后感受如何呢?物质方面,格桑给了父母所有能给的一切,可是,再多的钱财,再多的锦衣玉食,父母又能消受多少呢?作为儿子,格桑感觉欠父母的太多了。

    天晚了,一丝凉风吹了,老爷子好像清醒了不少,下得车来,他甩开儿孙,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天上有很多星星,月亮很圆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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