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茫夜雨下寇仲肩立无名跨坐千里梦于梁都东五里许处的丘岗瞧着少帅军不同的兵种一队一队从下方官道往彭城方向开去。

    陪伴左右的是焦宏进、白文原和十多名来自飞云骑的亲兵。

    虽在蒙蒙夜雨中他仍是形象鲜明举凡经过的少帅军成员均可看到他的亲切送行他本身便是提高士气的元素。

    宣永是今趟大行军的统帅昼伏夜行不但是对少帅军严峻的训练更关乎到少帅军的存亡。

    寇仲清楚晓得这是一场豪赌仟何一个环节稍出问题他永无翻身的机会。失去北方基地和少帅军这支精兵以宋缺的实力在回天乏力下唯有黯然撤返岭南。

    宋家对他的期望少师军将士对他的信赖与魔门的殊死斗争他忽然感到这些重担子全落到他双肩上压得他的心就像夜空上的乌云般沉重。

    洛其飞的手下侦骑四出对运河上下游的情况作出严密的监察一方面让杨少卿的军队能秘密潜来另一方面注视下游锺离敌军的动静。卜天志则负责从水道把杨军送来的重责。

    李子通会作出怎样的反应?事实上寇仲没有丝毫把握一切只能委诸老天爷之手若他老人家要亡寇仲寇仲只好认命。

    徐子陵想不到石青璇会有这么一句亲匿的话儿登时整个人畅快起来有逍遥云端的飘然感觉仍不忘施礼道:石小姐你好这位是……

    石青璇美目溜到侯希白处回复淡漠的神情香肩微耸道:谁人不识侯公子呢?

    侯希白洒然道:侯希白拜见青璇小姐我到谷外等候如何?有甚么事你们可随时召小弟进来。

    石青璇秀眉轻皱淡淡道:为甚么要避往谷外去?侯公子既是徐子陵的朋友青璇当然竭诚招待请两位进来喝口热茶好吗?说罢飘然越过小溪领先进入石屋内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想不到石青璇这么易与近人均喜出望外忙随在她身后入屋。

    石屋内是个布置清雅的小厅堂石青璇燃起一角油灯两人在一边坐下这天姿国色以箫艺名传天下的石才女神态悠闲的在烹茶心中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温馨滋味。

    石青璇的态度亲切中保持距离热情中隐含冷漠但已足令他们受宠若惊。

    她不说话两人更不敢说话怕破坏小屋的宁和。

    接过石青璇奉上的香茗徐子陵忍不住道:刚才……

    石青璇柔声道:不要说刚才的事人家不想知道。子陵还未答青璇的问题为何今天才来?

    徐子陵哑口无言道:这个嘿!这个……

    石青璇把热茶送到侯希白手上到两人对面坐下噗嗤笑道:无词以对吗?

    青璇不是怪责你你不是爱云游四海吗?凑巧没云游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对吧?

    侯希白见徐子陵窘得俊脸通红帮腔道:在下最清楚子陵的情况他空有云游天下之志可惜苍天直至今日仍不肯予他机会。

    石青璇淡淡笑道:都是青璇不好爱看徐子陵受窘的趣样儿。唉!青璇仍未有机会谢子陵援手之德为岳伯伯完成未竟的心愿。

    徐子陵知是谢他除去天君席应的事想谦说只是举手之劳又怕过于自夸因能击杀席应颇带点侥幸成份胜来不易。忙答道:全赖岳老在天之灵保佑。接着解囊取出天竹箫说出来龙去脉双手递予石青璇退回原座。

    石青璇接过天竹箫欣然道:尚大姐太识青璇的心哩!青璇怎当得起她的爱宠。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与石青璇相处的酣畅写意不过她虽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可是在两人间总像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侯希白充满期待的试探道:青璇小姐不试试这管箫的音色吗?

    石青璇笑嗔的白他一眼娇笑的道:贪心!说罢把天竹箫提起送到香唇旁轻轻吹出一个清越的音符。

    箫音像起自两人深心处又像来自还不可触的九天之外。

    侯希白动容道:难怪秀芳大家不惜千里之外令子陵送来此箫只有青璇配得上此管箫。

    石青璇花容转黯美目蒙上凄迷之色神色的变化是如此突然看得两人心神剧颤想到她定是感怀自身无奈的遭遇难以自持!

    在石青璇毫不费力的香唇轻吹下天竹箫响起连串暗哑低沉的音符音气故意的满泄出磨损颤栗的音色内中积蓄着某种奇诡的异力令人感受到她芳心内抑压的沉重伤痛不禁想到她可能正在心灵内无人能窥探到的秘处默消着滴滴情泪!

    箫音回转不住往下消沉带出一个像噩梦般无法醒转过来沉沦黑暗的天地领人进入泪尽神伤的失落深渊。

    箫音忽又若断若续地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再无法控制箫音天竹箫仿似只能依靠自已的力量把仅余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挣扎的悲歌。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徐子陵忘记了自己感到整个灵魂随箫音颤栗。

    犯羽含商移调态留情度意抛管弦。

    究竟何事惹得她真情流露?借箫音尽诉芳心内的委曲和悲伤?可是她神色仍保持平静只一对秀目睁射出一声肠一断能有几多肠的悲哀!那种冷漠与悲情的对比份外使人震撼。

    侯希白不知是感怀自身还是勾起对石青璇令人肠断的身世早泪流满脸于箫音欲绝处忽然掌拍椅子扶手和唱道:蜀国多情多艳词雕坞清怨绕梁飞。花都城上客先醉若分岭头人未归响音转碧云驻影曲终清漏月沉晖山行水宿不知远犹梦玉钗金缕衣。

    石青璇箫音一转似从无法解脱的沉溺解放出来变得缠绵绯侧闻音断肠。

    又仿如阴山雁鸣巫峡猿啼配合侯希白苍凉悲越的歌声余韵冲霄而起填满屋内外的空间。

    侯希白歌声一转从嘶哑低沉变得温柔情深续唱道:遥夜一美人罗衣沾秋霜。含情弄竹箫弹作陌上桑。箫音何激烈风卷达残云。行人皆掷烛栖鸟起迥翔。

    但写卿意苦莫辞此曲伤。愿逢同心者飞作紫鸳鸯。

    徐子陵给箫音歌声能追魂慑魄的力量把他对自身的控制完全冲溃际此月夜清幽的时刻潜藏的哀思愁绪像山洪般被引千万种既无奈又不可逆转的悲伤狂涌心头情泪夺眶而出。

    侯希白唱到最后咽不成声只余箫音在虚空中蹈蹈独行即使最冥顽不灵的人亦会被箫音感化何况是徐子陵和侯希白这两个多情种子。

    箫音再转透出飘逸自在的韵味比对刚才就像浸溺终生者忽然大彻大悟看破世情晋入宁柔纯净的境界。

    石青璇清美的玉容辉映着神圣彩泽双眸深沉平静本来笼罩不去的愁云惨雾云散烟消不余半点痕美丽的音符像一抹抹不刺眼的阳光无限温柔地轻抚平定两人心灵的摺皱。

    纤纤软玉捧暖箫深思春风吹不去。檀唇呼吸宫商改怨情渐逐清新举。

    箫音逐渐远去徐子陵蓦然惊醒刚好捕捉到石青璇消失在门外动人的背影。

    雨丝从天上漫无休止的洒下来装载酗重的骤车队驶过车轮摩擦泥泞出的嘶哑声此起彼继。

    寇仲的心神飞越想到正在洛阳外围进行的战争。

    若有对错他直到此刻仍不晓得自己立志争霸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以往他只须为自己负责承担所有责任现在则不能弹此调儿凡事必须为所有追随自已的人着想。

    他次感到生命再不属于他个人所有因为任何一个错误包括眼前大规模的行军牺牲的决不只是他一个人。成为少帅军最高领袖再不能像以前般妄逞英雄他甚至要把一向最着重与徐子陵的兄弟之情也放在次要的地位凡事都以少帅军的荣辱利害为主这想法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幸好现在徐子陵与他目标一致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以往从没动过的意念出现在他的思域内在此之前无论他处身如何恶劣的环境打不赢便跑。何是现在他已和少帅军合为一体存亡与共再没有凭个人本领来去自如的潇洒轻松。胜负之间不但没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且只一线之隔若少帅军全军覆没他亦耻于独活。

    宋玉致对他的指责是对的他自决定出争天下以统一中原为己志后再容不下其他东西更没资格去容纳生命中其他美好的事物从没有比这一刻他能更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金黄的月色洒遍小谷每一个角落石青璇坐在溪旁一方石上双足浸在水里天竹箫随意地放在身旁仰起俏脸凝望夜月。

    徐子陵悄悄来到她旁在另一方石头坐下。

    石青璇樱唇轻吐柔声道:子陵为何要哭?

    她仍保持仰观夜星的姿势看得专注深情使她的话似乎在问自己而非身边的男子。

    徐子陵给她这一句话勾起刚才的情绪热泪差些儿再夺眶而出恨不得伏入她怀里搂着她纤腰把心中的委曲和怨屈尽情倾吐让她爱怜地抚慰他。

    可是这突然而来的冲动只能强压下去尽力令自己灵台清明心安神静轻叹一口气却仍不晓得该如何答她。

    侯希白留在屋内宁静平和的幽谷像只属于他们俩的天地!

    石青璇对徐子陵没有答她毫不介意柔声道:人的归宿是否天上的星宿呢?若真的如此我的归宿该是那一颗星儿子陵的归宿又在那里?

    徐子陵把目光从她秀美的轮廓投往星空因月照而变得迷蒙的夜空里嵌满无数的星点心中涌起微妙复杂的情绪身旁的美女就像这夜空般秘不可测拥有她就像拥有无边无际的星空。

    在这一刻他忘记人世间所有事物就只剩下师妃暄和石青璇。

    两女选的都是出世的道路不同处在师妃暄的路子是舍弃凡尘的一切包括男女间令人颠倒迷醉的恋情追求的是从她视为一切皆空的凡尘脱过渡往生命彼岸某一神秘处所。她的志向是勘破而非沉迷。

    以逃避来形容石青璇的出世或者不太恰当但她的避世总带点这种意味!以往徐子陵对她一直持有这看法。可是今趟身处她安居的幽谷听到她自白式的箫曲他的看法已被动摇。事实上她正以她的方式去感受生命的真谛她不是避世而是入世她要逃避是人世间的纷争和烦恼与大自然作最亲密的接触体会到别人无暇体会的美好事物。

    从没有一刻他能比现在更了解她。

    她向他表示无意四处游历因为幽谷本身自己自足她根本不假外求。

    他和师妃暄的热恋在龙泉开始在龙泉终结不须由任何一方说明双方均晓得事实如此。

    他现在是孓然一身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束缚而幸福就在他身旁他可以打破宿命又或接受命运为自己去争取?

    第一趟对石青璇的心动生在去年中秋之夜的成都闹市中而到独尊堡小楼的悲欢离合他一直把对石青璇的思慕压制强忍忆念的折磨!到适才再得闻她的箫音长期抑压的情绪顿时释放出来他觉得已失去自制的能力。

    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依恋也感到自己的不配自惭形秽的悲哀!那不是身份地位的问题而是他仍不能抛开一切与她共醉于天上的美丽星空。

    假若他尽诉衷情得她垂青转头自己又要离开她甚或战死沙场岂非只能为她多添一道心灵的创伤!

    要命的是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般那样感到需要她没有她的天地会空荡荡得令他难以忍受淡淡的清香从她娇躯传来是那么实在又是那么虚无飘渺可望不可得。

    他多么希望能把她拥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吻她每一方寸的肌肤以全身的力量对她说:我们永远不要分离。

    但残酷的现实却令他不敢有丝毫行动多半句说话。

    石青璇终往他瞧来噗痴娇笑道:呆子在想甚么?为何十问九不应的?

    徐子陵一震迎上她的目光再转往她擢在溪水中的完美晰白的双足一群小鱼正绕在她双足间畅泳不识相的还好奇地轻噬她动人的趾尖一时竟傻兮兮的道:为何唤我作呆子呢?

    石青璇顽皮的道:你是呆子嘛!只有呆子才会问人为何叫他作呆子的对吗?呆子刚才为何要哭?人家可没有哭哩!

    徐子陵心中一荡忍不住反问道:你开始时吹出这么悲哀的曲调不是想叫我们哭吗?事实上青璇也在哭泣箫音就是你晶莹的泪珠。

    石青璇美目变得深遽无尽蒙上凄迷之色柔声道:徐子陵会为人家抹泪吗?

    徐子陵剧震道:抹泪?

    石青璇目光重注夜空轻轻道:青璇很久没先前在屋内那种情绪是你害人不浅。

    徐子陵心神俱震一种奇异的情绪紧擢着他她不知多少遍说他是呆子是否真如石之轩所言般自己是个不解她情意的大傻瓜呢?

    石青璇浅叹道:你是个可恨的呆子上趟一句话都没说就溜掉累得人家几天不敢离谷采药若非师妃暄来见我人家还以为你是和她结伴离开没法分身到小谷来让青璇有谢你的机会。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石青璇又往他瞧来秀眸深注的柔声道:现在一切都没关系啦!徐子陵终于来了虽是为尚秀芳作跑腿总算来过还哭过。

    徐子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那句能恰当的表达心底里的奇妙感觉一阵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温馨占据他全心全灵。

    月儿此时移到山峦后看不见的地方幽谷内的林屋隐没在黑暗中溪水不再波光闪闪只剩下满天繁星和广阔深遂的夜空世上除他们两颗跃动的心外再不存在任何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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