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跋锋寒伏在大河北岸一处山头瞧着近十艘唐室的水师船从黄河驶入通济渠全是机动性强的小型战船船上兵员全神戒备一副随时应变的姿态。

    在午后秋阳的照耀下帆桅映闪余晖颇有江河任我大唐战船纵横的迫人气势。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李世民料事如神至此晓得我们会返回彭梁故先一步派兵拦截?

    跋锋寒哂道:谁拦得住我们噢!又有船来哩!

    寇仲朝大河西端瞧去只见幢幢帆影二十多艘体势巍然的艨艟巨舰昂尾耸的沿河开至在另十多艘小型战船的护航下追在先头部队之后缓缓驶进通济渠。

    巨舰载满兵员辎重吃水极深。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时五十多艘运兵的楼船和满载粮货的辎重船只接续驶至押后的是十多艘走舸式的小战船。

    寇仲头皮麻地瞧着巨舰上飘扬的旗帜苦笑道:这是由李世绩指挥的水6两栖作战部队我的娘李世民不是命他攻打陈留吧!

    跋锋寒默默计算叹道:你的反攻大计可能要就此寿终正寝。李世民确是用兵如神且处处抢得先机这批唐兵为数达三万人在强大水师的支援下又有紧扼水道的开封城作指挥总部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可封锁运河截击你任何北上的部队。坦白说你能否保着陈留尚是未知之数对方是顺水来攻你是逆水而守且李世绩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我们的形势非常不利。

    寇仲不解道:李世民是否对窦建德过于轻视这批水师精锐该继续东行保护牛口渚、板渚、荥阳、河阴诸城才对对付我少帅军岂非杀鸡用牛刀?

    跋锋寒摇头道:李世民岂会大意轻敌必是另有手段应付窦建德的大军。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

    跋锋寒讶道:你明白甚么?

    寇仲沉声道:我明白李小子对付窦建德的策略事实上前晚在大河截击我们时早透露端倪就是据虎牢以抗窦建德。唉!李小子确是大将之材任由窦建德渡河攻打虎牢东西诸城只要他取得大河的控制权而我又不能北上窦建德的大军将变成深入敌境的孤军且连番交战攻城之下损耗难免那时兵疲马困再被李世民派人包抄后方截断粮道军心势必动摇李世民将有一举破之的机会。

    跋锋寒变色道:那怎办才好要不要我前去警告窦建德?

    寇仲叹道:窦建德现在信心十足甚么话都听不进耳内去尤其是由我说出来的忠告还会以为我陷害他。唉!过河再说吧!若守不住陈留给大唐水师沿运河南下直抵江都我的少帅军会被李世绩连根拔起比洛阳更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跳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走。

    徐子陵逐步登山心中一片宁和。

    晚课的钟音从被晚霞染红的山巅传下来每一下钟音彷如人深省的真言直敲进徐子陵心底去。

    佛教是一个和平的宗教假设塞内塞外的人均身体力行地信奉佛教天下将太平无事。可是这永不会变成事实群魔作祟下佛道两门只好联手抵抗卫道驱魔。

    不过斗争实有违佛门的理想所以慈航静斋每代选拔最出类拔萃的传人负起此重责使空门不用卷入尘俗的腥风血雨去。

    洛阳的风风雨雨丝毫没影响净念禅宗的宁和平静。假若来攻的是突厥人的狼军当然是另一回事。所以师妃暄肩上的重任在为万民谋幸福外更要为沙门护法。

    唉!师妃暄!

    他多么渴望师妃暄能像上一趟般正在禅院内静待他的来临他会把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尽情向她倾诉让她的明心为他作出指引可是他却知道与她再无相见的日子这想法使他魂断神伤。

    石阶已尽徐子陵登上山头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不见人影寺内众僧集中在铜殿前的法场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填满山头的空间。

    徐子陵收摄心神负手走进院门。

    一人徐徐从大雄宝殿步出走下台阶神清气秀正是净念禅宗的主持了空大师他神情平静嘴角含笑似是一心等候徐子陵的来临。

    徐子陵心中暗颤涌起连自己也难以明白的亲切感觉有点像经年在外闯荡受尽挫败的游子回家见到亲人生出伤怀想哭的情绪愣然呆立。

    了空来到身前合十微笑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大师才真的是好小子乏善可陈。

    了空低喧佛号慈祥的道:子陵请随我来。

    徐子陵跟在这禅门中能回复青春的奇人身后绕过大雄宝殿在寺僧云集的广场旁步进禅院。

    晚祷的众僧像全不晓得徐子陵的来临没有人露出注意的神色。

    徐子陵不敢惊扰他们的宁洽到进入两旁遍植竹树的石板道忍不住问道:大师似是晓得我来访对吗?

    了空悠然自若地道:可以这么说适才我在禅室打坐忽生尘念忍不住到山门一行岂知遇上子陵。

    经过僧舍后徐子陵再次踏足两旁石壁满布佛像浮雕的甬道不由受到佛道深幽的特异气氛影响洗心涤虑生出远离凡尘的感觉。

    徐子陵轻叹一口气道:我今趟到此拜见大师是希望大师为我向妃暄传话告诉她徐子陵不但有负所托还毁诺卷入寇仲和李世民的斗争中。

    了空低喧佛号却没有出言相责领他直抵筑于崖缘的方丈院过门不入踏上右方通往另一竹林的碎石小径来到竹林外可远眺座落地平尽虚的洛阳城高崖处凝立不动。

    徐子陵像不敢惊扰他似地小心翼翼移到他身旁稍后处夜风潮水般拂至吹得两人衣衫飘扬。

    远方洛阳的灯火有种说不出的没落凄惶。

    了空淡淡道:妃暄早猜到会有这种展更指出若出现这种情况肯定非是因你舍不下与寇仲的兄弟之情而是认为这是最合乎天下万民福祉的事。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真说过这么一番话?

    了空哑然失笑洒然道:佛门不打诳语子陵以为贫僧诓你、安抚你吗?

    徐子陵歉然道:大师勿要见怪只是……唉!只是李世民乃妃暄挑选继承和氏璧的人而我却和他作对似乎大违妃暄的意旨。

    了空微笑道:和氏璧在哪?

    徐子陵愕然以对。

    了空朝他瞧来双目深邃不可测度宝相庄严语气平和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将来的事谁都没法预测我们终是空门之人难以直接介入尘世的斗争仇杀所以只能挑选有为之士为我沙门护法。

    徐子陵恍然道:李世民就是妃暄选作护法的人。

    了空摇头道:李世民只是妃暄认为最能为天下万民谋幸福者护法的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了空微笑道:妃暄这决定在沙门中从没引起任何争议更得宁道奇肯。子陵得传真言大师之法岂是偶然冥冥中自有缘力牵引是为缘分。有因自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相循苦海无边子陵浮沉苦海自必万千烦恼只要能保持正觉苦又如何?

    乐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寻巨浪自己竟会是妃暄钦选的沙门护法者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一时糊涂起来千般滋味在心头。师妃暄太看得起他啦!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是一场误会她从没有对我透露护法的任何事情?

    了空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劳说话。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我现在似乎是破坏多于护法唉!怎么说才好?妃暄一直在怪我劝不动寇仲退出纷争现在我更其身不正的参与斗争。妃暄若真曾选我作护法者晓得眼前的情况后必会收回决定。她最不想见到的情况正在生一旦宋缺北来天下势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太平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日出现。

    了空低喧两声善哉平静地道:人世间事错综复杂谁能以微薄的智慧对瞬息万变的将来作出判断!我们只能从本心出作出选择子陵亦只能凭本心行事其他的不用过虑。子陵为现在的形势烦恼只因一统和平的契机尚未显现当契机来临子陵自会晓得。老纳言尽于此妃暄虽身在静斋心却仍在江湖没有事可以瞒过她。

    子陵去吧!

    寇仲和跋锋寒抵达陈留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一个惊喜是虚行之早调兵遣将召来宣永和一万五千少帅军大幅增强陈留的城防不但加建陈留城的防御设施又在城外险要处和运河两旁战略点日夜动工的赶建八座石寨士气昂扬下军民齐心的为存亡奋斗。

    除宣永和他两名得力副将高志明和詹公显外卜天志指挥由三艘巨舰、二十四艘飞轮船和三十三艘海式斗舰组成的少帅水师亦枕戈待旦地守卫陈留一带水道。

    加上陈长林三千守城兵陈留少帅军的总兵力达两万之众虽不足进攻开封稳守陈留是绰有裕余。

    闻风而来迎接两人的是宣永和洛其飞陈留附近树木全被砍掉光秃一片两人离城五里早被设在山丘高处的哨塔现以烽烟知会城内的宣永等人。

    寇仲介绍跋锋寒与宣永和洛其飞认识后大讶道:你们怎能未卜先知晓得李世民会派兵来攻陈留先一步作好准备?

    宣永欣然道:我们那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不得不佩服虚军师的先见之明少帅去后军师到锺离找我们商议认为李子通不足虑故可移重兵屯驻梁都和陈留以应付任何突变当少帅需要时更可出兵攻打虎牢或支援洛阳否则就是轻重倒置。

    跋锋寒跨上兵士牵来的空马笑道:你的虚军师该升格为虚国师才对。

    寇仲哈哈一笑点头道:有道理行之的思虑比我周详。

    又问洛其飞道:开封那方面有甚么动静?

    洛其飞恭敬答道:唐重的水师援军抵开封后按兵不动与我们成对峙之局。我们正为攻守举棋不定幸得少帅回来主持我们再不用为应守应战的事烦心和争论。

    寇仲讶道:谁是主战者?

    宣永坦然道:是属下夏军枕兵武陟随时渡河我们若不配合会坐失良机。

    寇仲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神色跃上马背换过笑脸竖起拇指赞道:不愧我少帅军头号猛将面对强敌不怯。那么主守的是何人?说时催骑而行。

    众人策骑随之宣永道:是虚军师他说必须先联络少帅弄清楚形势始定进退否则一旦吃败仗敌人沿运河南下少帅国会被连根拔起属下也认同军师的意见。

    寇仲欣然道:你们有商有量谋定后动实是我少帅军的福气。我和老跋黄昏前必须赶往洛阳希望能在几个时辰内安排好一切。哈!我的肚子饿得要命。

    徐子陵坐在净念禅宗附近另一处山头呆望远处的洛阳心中想着跋锋寒所说从沙漠领悟回来的心法眼前此刻。

    他知道自己正看着洛阳要办到此点可说是易如反掌:你在瞧着洛阳同时知道自己在瞧着洛阳如同两个我一个是**的我一个是精神上的我以精神监察肉身确是最高度的集中。

    可是这心法最困难的地方是难以持久人心瞬息万变转眼你会给别的东西吸引而陷于散失。更大问题是这并不有趣所以这是跋锋寒式的精神苦行令他变成这世上最可怕的剑手一位有资格在短期内挑战毕玄的人。

    例如他现在正强烈的思念师妃暄这是无法压抑的情绪像决堤的水一下子冲破他守心的堤坝──眼前此刻。

    他生出想哭的感觉又对石青璇涌起内疚。他既决定努力争取她就不应再想师妃暄可是他却情难自禁。

    妃暄为何选他作沙门的护法者?她是否高估了他?

    若现在师妃暄在旁有多好他可以听她以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向她娓娓道出缘由透过她精湛的佛理解释人与人间在孽力牵引下产生的微妙缘分因果。

    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在她得道前能像天上的牛郎织女般每隔一段时间就见一次面进行纯精神的接触。

    忽然间他又记起跋锋寒的眼前此刻再次觉察到那正在思念师妃暄又对石青璇感内疚的徐子陵亦因而然于思念和内疚之外。

    徐子陵恍然大悟跋锋寒这心法确是修行的无上法门。更可想见跋锋寒内心定是充满矛盾痛苦故不得不以此对症下药的招数去驱除心魔让自己能从人生这个清醒的梦中醒过来。

    徐子陵想到这里倏地精神提升像从眼前此刻抽离开去思念的痛苦和矛盾既属于他同时亦不属于他。那种感觉微妙难言既痛苦亦不痛苦。

    徐子陵一震起立凝望遥远的洛阳城。

    当!当!当!

    禅院钟声悠然在后方响起如有实质的摇荡空际。

    从没有一刻比眼前一刻他更清楚自己在武道修行上再作出突破达到一种从未梦想过的精神境界。

    战争的压力在过去十多日间折磨得他很苦令他生出对不起师妃暄的罪恶感。可是现在他成功从这些心障抽离出来精神**一分为二又是合二而一。

    这正是他以前曾领悟过有和无的心法的体现。

    由有入无由无入有。

    他不但听到四周的虫鸣蝉唱同时又享受思念师妃暄那神伤魂断的凄迷感觉。

    徐子陵哑然失笑所有烦恼一扫而空觉察着自己迈开步子展开身法大地往后不住倒退越过丘原朝洛阳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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