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片片鲜红的花瓣飘摇而下,仿若半空中花未央撒下的落羽,轻然而来,带着许多人的不满与嫉妒之色,落在了刘希的身上。

    “阿姐,你看,有花!”

    正自顾自吃着的李泽突然惊道了一句,将飘进他果酥里的花瓣拿起,送到李梦筱面前,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落红已经满了桌,李梦筱正睁着大眼望向从空中跃出一道弧度,落在二楼的花未央。

    “几位,我家小姐想请诸位移步闺房小叙。”

    一鹅黄衫衣的女子走了过来,模样清秀可人,那墙上挂着的黄衣吹箫佳人想来便是她了。

    闻言,李梦筱才明白这花瓣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乱了开,她只是因为心有不服,所以才来瞧一瞧花未央是否如民间所说沉鱼落雁貌美不可言,可如今被邀请前往闺房,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要知道闺房可是女孩儿家极为重要的地方,男子是不得入内,**之中,但凡有些名气的角儿闺房也非常人可进。

    入了房,便是入了心。

    想到这,李梦筱慌了,忙摇首拒绝道,“麻烦回去转告你家姑娘,本宫……咳咳,本公子生性木愣,不善言辞,还是另选他人吧。”

    这句话顿时引来阵阵不满,花未央乃是月心楼头牌,让名声一般的月心楼在嘉陵城跃上枝头,成为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能被她招为入幕之宾,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之事。

    当然,愤恨的叫嚣了几句,围观的人很快又静了下来,双眼都望向了黄衣女子,终于有人忍不住的喊出声道,“菊儿姑娘,既然他不愿意,便由我来可好?”

    说话之人甩了甩头,一缕垂在额前的头发随之摆动,见众人目光投来,当即笑意更胜,捏着兰花指,端着身前茶盏,想要吹开飘浮着的花瓣,却哪知用力之下,茶水飞出,溅得他一身。

    顿时笑声四起,那被人称作菊儿的黄衣女子眉头生出些许的厌恶,不去看这些满眼尽是淫秽之色的旁人,立在李梦筱身边,“公子,我家姑娘飞花邀客,这是月心楼的规矩,公子若是不从,我家姑娘必定要遭人耻笑,你让她日后如何立足?”

    **女子,卖艺不卖身,便会被人骂着用个贞节牌坊来遮羞,而花未央的清高想来也让不少人心有不满,若是李梦筱此番拒绝,无意是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以后免不了会被人那这件事来做讥笑之言。

    犹豫不决之时,李梦筱抬首,看到刘希的肩头仍有一片红瓣,当即指着他道,“刚才的花瓣也落到了刘希那里,是不是他也要前去?”

    转身望了过去,菊儿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道,“落花邀客,这是我家姑娘的意思,既然这位公子也遇着了红花,自然也是姑娘的客人。”

    这时,坐在一旁的刘希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成了那红装女子的座上宾了。

    “既然刘希也去,那你在前面引路吧!”

    李梦筱说着便要起身,那菊儿却是摇了摇头,“公子,落红满桌,便是邀请桌上所有的客人,既然公子答应了,便带着你的友人一道前往,也省得奴家为难。”

    “这位姑娘,在下身子不适,便不过去了。”

    李茗面带红色,低声道了一句,见她这般,李梦筱笑着与马绣做了个鬼脸,拉着李泽往外走,“既然兄长身子不适,就在此好生歇息,小弟我带着三弟去去就来。”

    黄衣的菊儿伸手做了个请,李梦筱姐弟随在其身后,刘希与吴双儿笑了笑,跟在了过去,毕竟在心里,他也对红装遮面的花未央有些好奇。

    在众人满是敌意的目光中,刘希蹬着木梯,上了三楼,廊道的尽头,那里有座小阁楼。

    珠帘垂幕,人过,铜铃摇曳,清脆入耳。

    “姑娘,几位公子到了。”

    小轩窗半开,微风习习溜了进来,摇曳着窗口木凳上摆放的两盆君子兰,花盆一侧的案桌整齐的放着莲花青铜镜与不多的胭脂花粉之物,案桌的对面,是一口古琴。

    琴身木质沉厚,古朴古香。

    不知与名缪那焦尾琴相比如何?

    刘希心中暗道了一句,那菊儿则是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几个蒲团示意他们坐下,花未央则是隔着一道纱帷坐在床前。

    “几位有礼了。”

    声音清脆,让人耳目一新。

    “多谢姑娘。”

    李梦筱道了一句,盘腿坐在了蒲团上,李泽与刘希也随她那般,二人刚坐下,又是三个女子走了进来,手中托着茶具。

    神态面容皆是上佳,恰是先前刘希在楼下所见画中的女子,绿衣女子玉手弄箜篌,粉红女子笑眼吹埙,紫衣则是那翘着小腿摇铃的俏皮女子。

    三女走过,鼻前清香萦绕,小巧的茶壶与杯盏在刘希等人之前各放着一套,稍后只见她们嫣然一笑,又是退了出去,只留下黄衣菊儿立在被帷幔遮住的黄花梨的床前。

    “央儿姑娘,你为何选了我前来?”

    李梦筱心直口快,当即道出了心中疑惑。

    帷幔中传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公子这话问得倒是有趣,奴家自然是觉得你我之间有缘了。”

    很多时候,一句有缘,可以道尽缘由,李梦筱也不好再做追问,毕竟,这缘字系在花未央的口中,她又怎能断了去?

    “阿姐,这位姑娘为何一直不愿示人容貌?”

    李泽挠了挠头,似乎在想着原因,却又得不出个答案来,遂又是出声道,“先前在外面是用面纱遮脸,如今又是隔着帷帐,让人少不见个真切,夫子曾说礼当需发于心而待之于诚。既请我等前来,却又遮遮掩掩,弟弟心中好不喜。”

    童言之所以无忌,无疑于孩童天真烂漫,所言不虚。

    “小郎君说得极是。”

    花未央轻声道了句,闻言,刘希心中一动,莫非这神秘的花魁要将这薄纱帷幔去了,以真面目示人?

    可稍后,又是听得几声清脆的笑声,花未央继续道,“本来奴家还不知道如何来应答小郎君的话,可是刚才听得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倒是明白了些。最美的景儿总是在初遇之时,即便风华正茂,倾国倾城,那又如何?再美的容颜敌不过那恼人紧的流光,待白华染了头,你心里可还有当初的那个我?倘若没有,那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说到此处,花未央仿佛变了心绪,哀叹一声,“倒不如不见……”

    话音落罢,刘希可以感觉到一双眼睛正隔着帷幔朝他看来,此时他也明白了花未央邀他前来的用意。

    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博得这名满嘉陵的花魁另眼青睐,若不是话说进她的心里,又岂能有这般的作用?

    不过花未央的话中带着丝许的悲情,或许是因身世辗转飘零的悲叹,暗自叹了口气,刘希生出了些许不忍之意。

    虽然动了恻隐之心,但刘希明白,他是不能做那用银子来替对方赎身的事情。花未央名声太大,替她赎身,总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况且天底下**女子数之不尽,大抵都是有着凄惨的遭遇,他不是圣人,悲天悯人之事还是不去过问为好。

    既然如此,那便陪她说上几句话儿,有时候,哪怕一句简单的鼓励的话也能让苦苦挣扎的人心里生出暖意。

    想到这里,刘希轻咳一声笑道,“姑娘聪慧,举一反三,常人所不能及。”

    “公子谬赞了,奴家也只是胡言乱语,登不上大雅之堂。只是奴家性子多愁善感,又处在这勾栏之所,平日里卖笑与人,恐怕没有那初见的机会了。”

    “姑娘舞技超群,心地纯善,定当会有琴瑟相合之人。就算不见面,那也无事,缘分早已经命中注定,是姑娘的,又怎会跑得了?”

    言及此处,刘希又想起句话来,“见或不见,你我都会在这里,要做得便是不悲不喜,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姻缘。所以姑娘也不必自怨自艾,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不如意十之**,但总会有那十之一二的心想事成。当你遇见了命中所属之人,蒙着面又何妨,但从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出天荒地老,有时候,见或不见,都会有着那属于你的初见。”

    “公子句句明言,奴家受益匪浅,可不知公子对奴家是见或不见?”

    刘希万万没想到花未央会转眼间丢来一个难题,李梦筱与李泽都望向了他,这话中意思很是明确,若是刘希点首,这月心楼的花魁今日怕是要将面纱给揭开。

    愣了少许,刘希起身朝着帷幔中妙曼身影拱了拱手,“这番相谈甚欢,便是已经见了姑娘,又何必去落了俗?希且告辞,待他日有缘,再与姑娘说个尽兴。”

    刘希笑着离去了,李梦筱姐弟也随其走了出去,帷幔内,花未央眼睛盯着床头挂着的玉钩银葫之物,两句叹了口气,“菊儿,你说,他是不想见我么?”

    坐在床前,玉手从枕头下取出一面小铜镜,薄纱落下,镜中是个眉如青黛,眼含秋波,面容姣好的女子。

    若是不算她左脸上那拳头大小的红色胎记。

    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惧之物,花未央一声惊叫,慌乱的将铜镜甩到了床榻上,头埋在双膝间,身子不断的哆嗦着。

    “姑娘!”

    菊儿冲进帷幔之中,将她搂在怀中,满脸的心疼之色,“姑娘,会好起来的,也会有人来与你相守到老。”

    “见或不见,都在这里,不悲不喜……”

    花未央念叨了几遍,点了点头,“他说得对,终有人不计较我的容貌,与我初见至死不变。”

    擦了擦哭花的脸,花未央又是将面纱遮了起来,“菊儿,你与梅儿,兰儿,竹儿出去应付着,并告诉张妈妈,我有些不适,就在屋中歇下了。”

    菊儿有些放心不下,又是劝慰了几句,才缓缓往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转过身轻道,“姑娘,刚才为何没有下令?”

    帷幔中,沉默了片刻,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传出,“时机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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