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苦大会的第二项内容,是组织五千名将官们观看画展。

    画展设在我搭建好的那个临时超大帐蓬中,里面有九十七幅满清人屠杀汉人的图画,还有十三幅明军抗击清兵的图画。这些图是在崇祯的命令下,京城一百多名画师用一天一夜时间描画出来的。京城画师果然不同凡响,那些图画笔力雄厚,形象逼真憾人,将那种历史的悲情刻画得栩栩如生。

    其中有一幅大图,是三名画师共同创作的,上面画着一群满清兵用长矛挑着五十多个小孩的肚子,清兵一字排开,象是在等待着长官的检阅,他们咧开嘴狂笑着,而那些孩子在矛尖上挣扎哀号,鲜血奔流,染红了长矛,染红了他们曾经自由自在奔跑过的土地。附近是一群妇女,冲上前来想救回孩子,却被清兵挡在外面。几个妇女正被清兵当众强暴着,她们的表情痛苦而凄惨,其中一个妇女倒在地上,衣衫零乱,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象死鱼般毫无光泽,似乎已经死去多时,却仍不肯瞑目。而妇女们旁边,则倒着一大群男人,他们的尸体被叠成小山状,几只野狗正在撕扯他们的衣服。这画面极其惨烈。很多将官联想起芸娘临死前的悲惨诉说,再看到这副图,禁不住再次流下了热泪。

    还有一副大图,是两名画师一起画的,上面画着一群青壮男女被长绳束缚着手腕,排成长长的队伍向着草原深处走去,他们的左右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清兵,那些清兵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他们身上,象是在催促他们快些行走。他们的后面是一排被纵火焚烧着的房屋,火光冲天中,一群老人冲向那些男女,伸长枯如干柴的手臂,象要阻止清兵将他们的儿女带走,而清兵的马鞭却抽在他们头上和身上,还有几个老人被清兵用马刀砍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然顽强地向着天空伸出手来,似乎要夺回点什么。几个满身是血的小孩和老太太跪在地上,相互抱着,哀哀地哭泣。这是一幅描绘清兵掳掠中原青壮男女去辽东做奴隶的画,看了令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冲进画中,给那些清兵来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有一幅小图,画家别具匠心地来了个特写,画上只有一个背影和一个小孩,那是一个清兵的背影,手里提着一把锃亮而滴着血的长长马刀,一个小女孩站在清兵面前,不知所措地仰头望着那清兵。那双带着些迷惑的眼睛,天真得令人心痛,美丽得令人过目不忘,从而更容易令人为那小女孩感到悲伤。很久以后,我还经常在梦中梦到那双眼睛。

    而明朝官兵与满清骑兵的画卷则大气恢宏,将那金戈铁马的气氛表现得淋漓尽致。画上,大明的旗帜高高飘扬,红衣大炮喷出怒火,排成整齐行列的大明骑兵挥着大刀,勇猛地冲向清兵。一些官兵倒下了,后面的官兵立即补上,与清兵激烈地短兵相接着。看了这些战争的画卷,更容易激起人们的热血情怀,令人恨不得立即骑上骏马,奔赴辽东,参与到那血与火的战争中去。

    将官们排成长列,从帐蓬的南面大门鱼贯而入,再从帐蓬的北面大门陆续出来。进去前,他们迷惑不解,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来后,他们个个怒容满面、斗志昂扬。将官们参观完后,一些士兵也自觉地排成长队,快速参观了那些画像。一时间,将士们议论纷纷,现场气氛再次被推向了**。

    我长吁一口气,听觉上的刺激之后,再给他们来点感观上的刺激,看来这个策略是完全正确的,胜利的天平正逐渐向我倾斜,李家军的士气被彻底激发起来,在走与留的问题上,愿意留下者渐渐占据了上风。

    于是在诉苦大会结束时,我趁热打铁,又宣布了一条决定:士兵们去留随意,愿意回家的,每人发给白银一两作为遣散费;愿意去打满清兵的,每人发给五两白银的安家费,今后战死在沙场上的,我给每人发抚恤金白银十五两,朝廷的奖励和抚恤费另算。愿走愿留的,都以排为单位登记造册,发放银两。这名册一式两份,一份随军,一份递交朝廷。安家费不直接发到士兵手中,而是在造册登记后,转交当地官府,十日后发放到士兵家中。我们用三天时间登记造册、发放银两和整顿军务,然后大军立即开拨,赶赴辽东。

    我作出这番决定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这些士兵家中往往是赤贫一族,如果诉苦大会还不能真正打动他们,那么,我就要用白花花的银子吸引他们。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有人目光短浅,不能被爱国情怀所感染,我就要不择手段地来引诱他们,这叫不能动之以情,便诱之以利,这总比官兵抓壮丁的方法要文明很多。为了完成正确的目的,过程中用一些卑鄙手段,我是并不在乎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能到罗马,不管是跑着去、走着去,还是爬着去、滚着去,我都不在乎。

    至于要把银两发到士兵的家中,是因为如果带着白花花的银子上战场,必然会怕死,所以一定要把银子留下。而将士们来自河南各处州县,如果要等他们回家一趟去送银子,不但会极大地耽误时间,而且我担心夜长梦多,一些士兵会变卦,拿到银子后就开溜。而大军开拨之后再发银子,显然可以杜绝这两个弊端。

    听了我的话,将士们顿时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家中一贫如洗的士兵,更是面红耳赤地讨论和争论着。这也难怪,遣散费与安家费、抚恤金的巨大差距是明摆在那里的。在明末,一两白银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多文钱,可以购买普通大米二石,即380斤大米左右,够普通家庭吃上一年了。虽然灾区米价暴涨,但经过朝廷放粮赈灾和平抑物价的举措,米价正逐渐恢复正常,可以说,一两银子当时可以救活一个家庭。而五两、十五两的白银与一两白银的差距明显,足以长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很多本来犹豫不决的士兵立时动了心,脸上放出了光芒,呃,就是铜钱的那种淡黄色光芒。

    另一方面,尽管朝廷已经开始放粮赈灾,但河南连续数年大旱,加上蝗灾,赤地千里,土似石硬,如果水利跟不上,恢复耕种也是十分困难的,目前大多数地方暂时只能依靠朝廷的救济粮度过难关。因此,尽管李家军里有不少种田的好手,但苦于无施展能力的田地可种,因此天天呆在家里吃救济也不是个滋味。

    这么一讨论,很多士兵便觉得,与其坐在家里吃稀饭受穷,倒不如赌上一把,继续当兵吃皇粮,不仅省下了自己的一份救济粮给家人吃,还可以赚到不少银子。就算是不幸战死了,也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养活家人。

    我让将士们自由议论了十分钟后,估计大多数人心中都已作出最后的选择了,于是进行了一个粗略统计:“将士们,愿意归顺朝廷,愿意去辽东打满清人的,把右手举起来。”

    漫山遍野的右臂举起来了,象一片凭空生出的密林,蔚为壮观。然后我又下令:“大伙儿把手放下,现在,不愿去辽东,决定要另谋出路的,举起左手。”

    出人意料的是,仍有近十万人举起了手臂,而且大多是闯王的那些军队。我心中一寒,扭头向李自成望去。

    李自成脸色尴尬,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没听见李公子的话吗?没听见辽东父老们的哭声吗?想当爷们儿的,就跟着李公子去辽东,打鞑子兵。不想当爷们儿的,就回家搂老婆孩子去,我也不拦着,只当白认识了你们一场。”

    听了李自成的话,那些手臂,大部分齐刷刷地放下来了,只留下近万只手臂,仍稀稀拉拉地举在空中。

    我凝神往将官中望去,见几名闯王的将领也坚持举着手臂,其中就有李自成的半个义子张鼐。我长叹一声:“自成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算了吧。”

    李自成摇摇头,赫然道:“李公子见笑了,我手下这帮不成材的弟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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