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窦婴和田蚡身上。

    窦婴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他穿着朝服站在殿上,看着很是苍老憔悴:“陛下,灌夫武勇,当年他与其父一起从军出征,其父战死,灌夫本来可以扶灵还乡,可是,灌夫却能依旧留在战场,立誓取反王的头颅为父报仇他仅带着数十勇士前往吴军大营,最终杀伤吴军近百,身受重伤,侥幸才捡回了一条性命无论是先帝,还是陛下,都是用过灌夫的,都知道灌夫此人的品行,最是刚强直爽不过,如何能够因为酒醉之后,导致的一言之失,就定下死罪呢还请陛下圣裁”

    刘彻神情淡淡,转而看向了田蚡,说道:“魏其侯说得有道理,那丞相以为呢?”

    田蚡哪里肯这样放过灌夫,他是个无理也要争三分的人,这会儿直接就说道:“灌夫哪里是酒后失言,根本就是本性如此,骄横无礼,肆意妄为,根本就是对太后不敬,对陛下不敬,心怀大逆不道之意,这等罪过,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窦婴咬了咬牙,说道:“丞相此言,根本就是挟私报复若说大不敬,丞相素来无尺寸之功,不过因为陛下恩典,得了列侯之位,便骄横跋扈,收受贿赂,公器私用,索求无度,若说大不敬,武安侯府上,违制僭越之处不知凡几,丞相自己如此,又有什么理由拘拿灌夫,给他定罪”

    田蚡气得眼睛发红,他这会儿几乎是口不择言了,直接就说道:“陛下,幸而如今天下承平,无甚大事。臣蒙陛下看重,忝居丞相一职,为陛下心腹,臣不过是爱好音乐、狗马和田宅。喜欢的不过是歌伎艺人、能工巧匠这一些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样,招集天下的豪杰壮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商量讨论,腹诽心谤深怀对朝廷的不满,不是抬头观天象,就是低头在地上画,窥测于东、西两宫之间,希望天下发生变故,好让他们立功成事。臣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这简直就是直接说魏其侯有谋反之意了。刘彻固然有着皇帝惯有的疑心病,但是,对于窦婴会谋反,却是不大相信的,他看着田蚡的时候,几乎有些厌烦了,于是,直接就说道:“那诸卿以为如何呢?”

    作为御史大夫,韩安国没办法,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而死,灌夫手持戈戟冲入到强大的吴军中,身受创伤几十处,名声在全军数第一,这是天下的勇士,如果不是有特别大的罪恶,只是因为喝了酒而引起口舌之争,是不值得援引其他的罪状来判处死刑的。魏其侯的话是对的。丞相又说灌夫同大奸巨猾结交,欺压平民百姓,积累家产数万,横行颍川,凌辱侵犯皇族,丞相的话也不错。陛下乃是英明之主,还是由陛下圣裁吧”

    韩安国也没办法,他不敢得罪田蚡,但是,也同样不愿意背着良心,在那里说灌夫和窦婴真的要谋反,只好在一边和稀泥了。

    刘彻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地看了韩安国一眼,看样子是对韩安国不满了,他淡淡地说道:“什么都要朕来圣裁,那朕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

    “汲黯,你说呢?”

    汲黯素来还算耿直,他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魏其侯所言甚是,灌夫乃是功臣,不过是一点言语上的过失,岂能牵扯到大不敬上面去若是因此便获罪,天下谁还会敢于说话呢”

    “内史以为呢?”刘彻又问道。

    内史郑当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臣以为魏其侯说得是”这话刚一出口,他就看到了田蚡看过来的眼神,阴狠无比,他不为人知地哆嗦了一下,赶紧又说道:“不过,丞相说得也很有道理。”

    韩则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若是灌夫真的如丞相所说,鱼肉乡里,为非作歹,那么,即便他有什么功劳,也该抵罪,不然,国家法度何在?若是灌夫真的对陛下,对太后有什么不敬之语,自然是大不敬的罪过,便是治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若是灌夫仅仅是因为在酒宴上说了丞相几句坏话,就要被说成对皇族不敬,图谋不轨,臣私以为,日后,天下人怕是要畏惧丞相,胜过畏惧陛下了”

    田蚡看向韩则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吃人了,他压根没想到,素来对他还算恭敬的韩则居然这个时候坑了他,韩则压根不去看田蚡的目光,不论如何,此例不可开。

    每个朝代,都很忌讳以言获罪这种事情,要不然,要御史言官有什么用呢?虽说灌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若是杀人放火,自然是按照汉律,该怎么判怎么判,可是,他也就是当着田蚡的面骂了他几句,让他没脸,田蚡可以报复他,但是,也不能就因为这个,就想要诬陷人家要谋反,要灭了人家全族,这就太过了。

    韩安国这会儿松了一口气,起码他不要独自面对田蚡的怒火了,而一边窦婴看着韩则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些感激之色了。

    刘彻看似不经意的看了韩则一眼,又问道:“那诸卿以为如何呢?”

    几乎所有人都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几乎快要喷火的田蚡,然后,低着头不敢吭声了。韩则有底气,他们可没底气。

    刘彻见田蚡积威如此,神情不禁阴沉下来,他根本不在乎灌夫的死活,但是,他在乎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居然受到了挑战,他冷笑起来:“郑当时,你平日里在朕的面前,总是说起魏其侯、武安侯等人的长短,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偏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什么用呢,干脆全部杀了就是”

    说着,刘彻拂袖而起,也不说退朝,直接就走人了。

    韩则看着刘彻离开,也弹了弹衣袖,准备走人,哪知道,才出了宫门,就被田蚡拦住了,拉到了僻静之处。田蚡铁青着脸,说道:“韩怀瑾,本相素来待你如何?”

    韩则淡淡地说道:“丞相待则如子侄一般,则一直是知道的”除了对田群,这位对子侄一直也没热心过。

    田蚡脸色和缓了一些,不过依旧阴沉:“窦婴不过是个快要入土的老匹夫罢了,与你韩家也无什么恩义,你今日怎么为他说话”

    韩则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则想问一下丞相,灌氏一族鱼肉乡里,横行不法之事是否属实”

    田蚡几乎跳起脚来:“我田蚡何等人物,何必编造这些谎话来诬陷灌夫”

    韩则点点头,说道:“灌氏家族做的这些事情,按照汉律,本来也没什么好下场,魏其侯着力隐瞒,避重就轻,自然也是罪过。如此,按照汉律,灌夫同样也是死罪,丞相如今画蛇添足,硬是要给灌夫按上一个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罪名,可能让天下人信服?”

    见田蚡不说话了,韩则继续说道:“即使丞相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但是陛下呢?诚然,陛下乃是丞相的亲外甥,但是,陛下是君,丞相哪怕是三公之首,也是臣子。丞相如今在朝堂上如此,虽说是为了逼迫魏其侯,但是何尝不是在逼迫陛下呢?”

    田蚡一愣,强辩道:“我何曾要逼迫陛下”

    韩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则言尽于此,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丞相见谅”

    田蚡打了个哈哈:“如此,倒是本相考虑不周了怀瑾你与群儿是好友,日后还要提携群儿一二”

    “则自当尽力”韩则觉得有些腻烦起来,不过,脸上神情依旧平和,“如此,则先回去了”

    韩则离开之后,田蚡的神情再度阴沉了下来,他冷笑一声,说道:“这韩怀瑾,小小年纪,居然跟我田蚡玩心眼,哼”

    想了想,田蚡又有些犹豫:“这韩怀瑾素来是陛下身边亲近的人,素来为陛下马首是瞻,莫不是,陛下真的对我有什么不满了?不至于吧,姐姐那里没有说过呀不过,也说不定啊,今儿个,陛下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样子应该去姐姐那里走动走动了”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烦躁起来,从角落里面出去,正巧又看到韩安国打算离去的背影,连忙叫道:“长孺,稍待片刻”

    韩安国暗自叫苦不迭,本来以为韩则插了一手,田蚡找不到自己头上,哪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居然让他给看见了,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见到田蚡脸色不好看,不禁暗自猜测田蚡是不是又在韩则那里碰了钉子,嘴上却问道:“丞相叫安国有何事?”

    田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长孺与本相同坐,如何?”

    “这安国怎么敢当”韩安国还想推脱。

    结果田蚡直接说道:“莫不是长孺觉得本相如今不被陛下待见了,就不肯给本相面子了不成?”

    韩安国心里一紧,赶紧说道:“丞相何出此言,丞相乃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弟弟,陛下对丞相素来看重,几乎是言听计从,哪有不待见的说法呢?既然丞相相邀,那安国就厚颜了”

    “那就走吧”田蚡压根不担心韩安国不跟上,直接转身就往自家的马车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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