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秋意愈深,满天黄叶落尽,潭柘庙里的古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与树枝。

    入山的道路上还铺着落叶,只是被昨夜开始的一场秋雨打湿后,不剩半点美丽,只是像湿透了被褥般令人心烦。

    湿漉的落叶,总归还是有些好处,那就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借着阴暗天色与雨丝的遮掩,数十名大周军方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清吏司刺客及密谍,踩着湿漉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潜入山腰间的秋林里。

    潭柘庙通往山外的通道,全部被控制住了,任谁都无法离开。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清脆,有些干燥的感觉,仿佛有人行走在数天前的金黄落叶上,踩碎了无数片枯叶。

    不是落叶破碎的声音,那是秋风穿过雨帘,不停拂动着纸张。

    山道间走来了一个男人,脸色覆着一张白纸,遮住了口鼻,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黑洞,看着异常恐怖。

    ——画甲肖张。

    自天空落下的雨丝,来到他的身前便自动避开,那张白纸上没有半点水痕,干净并且干燥。

    在这个野花盛开的年代,涌现出无数修道的天才,霸道的强者,他是当中最可怕、最强大的那一个。

    与荀梅相同,他这一生所向无敌,唯独没有胜过王破,一次都没有,无论是当年的煮石大会,还是逍遥榜,他都只能排在次席。

    但他并不害怕,更没有气馁,不停地向王破发起挑战,且败且战,哪怕走火入魔、险些身死,也没能让他的意志有丝毫的动摇。

    一人之下,这似乎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位,但他不想接受。

    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山道里走来,自然是要与王破再战上一场。

    他没有想过王破会不会接受,因为此时朝廷强者云集,包围了潭柘庙,王破想要活着离开,首先便必须战胜他。

    ——再一次战胜他,或者,被他战胜。

    秋风吹拂着白纸,发着枯叶破碎的声响。

    秋雨落在山道上,湿漉的落叶哪里会发出声音。

    肖张没有走到潭柘庙前,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踩在湿漉的落叶上,确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道上的数道封锁线,甚至就连肖张都没能提前感应到。

    此人是谁,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人一身黑衣,任由雨水打湿,给人一种极其冷硬的感觉。

    他的衣衫,他的眉眼,他的肩部线条,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仿佛是铁铸的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山道前,便把秋雨与地面隔开,把秋风与白纸隔开,潭柘庙与四周的山野隔了开来。

    他就像是一面墙,而且不是普通的泥做的或者砖砌成的墙,是一面铁墙,绝不透风。

    肖张知道这个人是谁,白纸上的两个黑洞显得更加幽深,隐隐可以看到狂热的意味。

    “你想阻止我?”他看着那个铁墙一般的男人说道。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觉得肖张说的话极其愚蠢,根本不值得回答。

    举世皆知,画甲肖张是个真正的疯子,行事风格异常暴烈嚣张,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要说蔑视。

    此人却这样做了,而且令人震惊的是,肖张那双幽深眼睛里的战意虽然越来越浓,但最终……没有出手。

    肖张想着那个传闻,以此人与大西洲的关系,没有任何道理为了王破出手,说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拦在我的身前?”

    那人说道:“既然我来,你们自然要走,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打草惊蛇。”

    肖张极其愤怒,脸上的白纸哗啦哗啦响着。

    忽然间,秋风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对他不公平。”肖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人明显是要去潭柘庙与王破战一场。

    肖张说这对王破不公平。

    这说明在他看来,此人的境界实力远在王破之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自降身份与王破对上。

    王破是逍遥榜首,更是世人心目中,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世间有谁的境界实力可以说远胜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必然是神圣领域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那些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的老怪物。

    这人究竟是谁?八方风雨里的哪一位?还是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

    肖张知道此人是谁,所以说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对方。

    他仿佛看到稍后,王破倒在那棵古树下,浑身是血。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荀梅一样,他这辈子都在试图超越王破,他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成功的时候,王破就被人杀死了。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地阻止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人能杀死王破,王破比他强,他却想要阻止对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疯狂的人。

    雨水落在铁枪上,打湿了手。

    那是肖张的手,很紧,很有力。

    “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公平?”

    那个男人看了肖张一眼,神情漠然,仿佛无物。

    如铁墙般的他的肩,被秋雨洗过,仿佛被打磨了无数万次,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然后,锋芒毕露。

    一声闷哼,穿透白纸而出。

    秋雨洗铁枪,指间略白。

    肖张终究还是没有出枪。

    或者说,他没能出枪。

    他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在秋雨里,向着潭柘庙走去。

    如铁墙般,一身寒光。

    ……

    ……

    铁树,八方风雨之一。

    他生于大西洲,幼时因故堕海逃难,横渡汪洋,险些身死,幸被海岸上一人所救,那个人叫观星客。

    过往十年间,他在南海漂泊以悟天道,现在终于归来。

    他悟的是天道,修的是肉身,无比强大。

    铁树开花,与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齐名,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他来到潭柘庙里。

    古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地上残着些黄叶,在雨水里浸泡着。

    铁树走到那个石凳前,坐下,闭目。

    就像这些天的王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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