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再次受审,因为天气炎热,牢里不通风,她受过刑的双脚出现了很严重的溃烂。

    必须得狱吏拖着她才能上堂来,否则自己寸步难行。

    大周律法有定:凡是人命官司,最少要审三遍,务必鞫清情由,不得枉断。

    前两次审讯,梅姨娘抵死不肯认罪。

    杨大人一来为了搜集证据,二来也为凑够三堂之数,所以并没严刑逼供。

    到了第三次审理,不等讼师开口,杨大人率先抛出三个问题。

    “梅氏,案件审理到如今,有三件事需要你交待清楚。”

    梅姨娘跪坐在地,疼痛折磨得她日夜不安,牢里的伙食奇差,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就已经瘦脱相了。

    听了杨大人的话,她有些虚弱地点点头。

    “第一件,根据卫四小姐的婢女春兰说,当初四小姐向你打听你堂兄一家情况时,你撒谎说梅三贵早就死了。事实上他并没死,后来扮成疯道士骗卫家小姐重金买了他的毒药。你说你没有和他们合谋陷害卫四小姐,你又何必要说谎?”

    “那是因为我恨他,想要咒他死!当年就是他把我卖给人牙子的,此后还一次一次的勒索我,他不该死吗?”梅姨娘咬牙切齿,几乎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再说出来。

    “第二件事,我要问你,梅三贵妻子租住的桃花巷子杂院里有个瞽目老人,他说梅三贵妻子住进来不久,曾有一辆马车来过那里。他虽然目不能视,但凡是他听过这个人说话,就会一直记得。他说那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个女人,进院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这地方真乱’。

    如今,我已经派人把这老者带到了衙门,一会叫他带上堂来,叫他辨认一下,那天去的那个人是否就是你。

    当然为了公平起见,我还会再叫几个女囚犯上堂来,让他从你们几个人中仔细辨识。”

    不一会儿,狱吏又带上五个女犯人,一字排开跪在那里。

    随后又将那个瞽目老人带上堂来。

    杨大人说道:“上堂的可是郑瞎儿?”

    那老人赶紧答道:“回老爷的话,小老儿正是。”

    他本姓郑,因为出生就目不视物,故而就叫“瞎儿”。

    年轻时靠走街串巷卖卦为生,没有家室,到老了,收了个徒弟,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好在他这个徒弟很有孝心,一直把他当父亲奉养。

    但都是穷人,也不过是赁一间破屋,师徒俩相依为命罢了。

    这郑瞎儿年纪大了,眼不能见,腿脚也不利索,因此便终日留在院子里面。

    人们只当他又瞎又老,只比朽烂木头多口气,从来也没把他当人看。

    “郑瞎儿,堂上现有六名妇人,我叫她们一一说话,你须要仔细的听,认出那个人来。”

    “老爷放心,小老儿一定仔细的听。”郑瞎儿答应到。

    这六名女犯人,每个人都要将“这地方真乱”这句话说上一遍。

    梅姨娘排在第三个,她故意把嗓子压低了些,以为这样能混过去。

    谁想郑瞎儿听了,急忙说道:“就是这个声音!虽然比那天低一些,哑一些,但绝不会错的。”

    杨大人为了仔细求证,又把几个女犯的顺序调整了一遍,特意把梅姨娘留在最后,但还是被认了出来。

    梅姨娘当初去见她堂嫂的时候,特意戴了帷帽,本以为很隐秘。

    谁想老天自有安排,这郑瞎儿偏偏记得的是声音。

    “梅氏,你有何话说?”冯雄辩忍不住跳上前说。

    梅姨娘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还有第三件,”杨大人叫人把其他女囚和郑瞎儿都带了下去,继续对梅姨娘说道:“你的小丫头喜儿曾在堂上招供,说你挑唆智勇公府的大少爷卫长安,让他凌辱丫鬟春莺。你说你对包氏夫人没有怨恨,对四小姐没有冤仇,那么这件事该如何解释?”

    梅姨娘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缓缓把鬓边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她的手指尖很凉,触碰到耳后的肌肤,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第一次侍奉卫宗镛。

    那天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袄,鬓边戴着一朵蝴蝶绒花。

    因为是冬天,没有鲜花可戴。

    她记得那天她的掌心全是汗,但指尖却冰凉凉的。

    她一直不敢抬头。

    后来她常年在智勇公府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在老太太面前是,在卫宗镛和包氏面前是,在各位少主子面前还是。

    现在,她不想低头了,哪怕上了公堂,她也要昂着头。

    “卫长安杀了春莺,”梅姨娘声音前所未有的高亢:“他早就肖想那妮子很久了,偏偏春莺乔张作致,怎么不会惹得他生气?卫长安一向被骄纵,他不会把一个丫头放在眼里,他正式血气方刚的年纪,猫儿哪有不偷荤的。”

    “那么你就等于承认了你与包氏素有嫌怨,也就有谋害卫宜宛的动机了。”杨大人打断了她的话。

    梅姨娘长舒一口气,把头昂得更高:“包毓秀那个贱人!”

    毓秀是包氏的闺名。

    “她从来没有把我和我的孩子当人看过!她把我当成猪狗,几十年呼来喝去!当初她特意叫人看了我没有宜男相才叫老爷纳了我,我怀上两个孩子后,她又几次请人给我号脉,断定了我怀的是女儿才让我生下来。我的女儿从小就围着她生的孩子转,她的孩子又把我的孩子当成猪狗!”

    梅姨娘声泪俱下,她在堂上把自己压抑多年的愤懑都倾诉了出来:“在那个家里,我都不如一个有脸面的婆子过得好。我以为委曲求全能换来太平,后来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包氏用计毁我女儿的姻缘,我就用计杀死她的女儿!大家都别好过!”

    “这么说你承认是自己伙同梅三贵夫妇陷害卫宜宛了?”杨大人问。

    “我就算是不承认,难道还能出去吗?”梅姨娘苦笑:“承认的话,死的还能痛快些。否则就会被常年羁押在牢里,活受罪。”

    梅姨娘说完这些,一脸的坦然。

    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自己的生命也该终结了。

    以前不肯认罪,一来是因为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把她钉死,二来她也要拖延时间。

    现在包氏那个贱人也快要玩完了,她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大周律例,只要认罪伏法的囚犯,尤其是死囚,签字画押之后会给予一定程度的优待。

    梅姨娘觉得自己不亏,她是最恨的梅三贵、卫宜宛都死在了她前头。

    当然还有包氏,也气数将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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