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郴休沐,只在家中安坐,并不出门。众人都知道添了位新邻居,徐逊和阿迟不过是随意笑笑,“西园有主人了。”那么美的庭园终年闲置,犹如美人被冷落一般,令人怜惜。如今好了,有人住过来,名园不寂寞,美景不辜负。徐述和徐逸小哥儿俩大为高兴,“有位将军邻居,甚好甚好。”打过仗呢,一定很神气。

    男孩子天生的崇拜英雄人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兴致勃勃的想见见新邻居。徐郴命人具贴到西园回拜了,西园主人早出晚归的并不在家,管事的笑容满面接过贴子,“敝主人军务繁忙,一大早出城练兵去了。待敝主人回来,定要过府拜望。”礼数周到的招待来人喝了茶,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不在家?徐述、徐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下气。陆芸好笑的看看幼子,“再怎么会打仗,他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又没有三头六臂。徐郴微笑安抚,“若功课好,等到西园主人来拜访的时候,许你们做陪。”想见新邻居,这个容易。

    徐述很高兴,“见了西园主人,我要把他画下来。”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携主人同游西园图”。徐逸兴高采烈,“我要好好看看他,他肯定留着部大胡子,身材高大,威风凛凛。若他好说话,我要请他舞一回剑,一定很好看!”不用问,肯定是“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两个小弟弟眉飞色舞,阿迟心绪莫名的愉悦,展颜而笑。徐逸转头看看她,一脸惋惜,“姐,可惜你是女孩子,养在深闺,西园主人这般英雄的人物,不得相见。”这么英雄的人物住在邻舍,可是你都不能见。

    徐述很设身处地的替阿迟着想,“姐,不必可惜,我们会把西园主人画出来,会画的很传神。”徐逸很好心的补充,“我们还会很绘声绘色的讲给你听。”两人的目光中满是同情,姐姐你是女孩子,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阿迟莞尔。徐逊站起身,一手拎起一个,“阿述,阿逸,跟哥哥读书去。”甭在这儿胡扯了。徐述、徐逸听话的跟着大哥走了,临出门前还回过头殷勤嘱咐,“爹爹,您要早日宴请西园主人,千万莫忘了。”

    徐郴和陆芸含笑答应过幼子,相互看了一眼,神色复杂。阿迟笑吟吟道:“我虽是女孩子,也要用功读书。爹,娘,我去藏书阁。”坐在阁中,手执一册好书,身畔是一盏香茗,一室清幽,何等惬意。

    阿迟走后,陆芸摒退侍女,面有忧色,“伯启,看样子阿逊还是那般心思,没有改变。”听到“养在深闺”“不得相见”,阿逊神色黯然,定是触动心事了。徐郴沉默片刻,“由他罢。”孩子心意已定,做父母的难道忍心勉强他。

    徐郴现任南京礼部右侍郎,算是闲职。其实南京也是有些实权官员的,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南京户部侍郎常兼任总理粮储,职责重大。如今的南京户部侍郎姓季,名焘,是宁晋季氏嫡支子弟,为人沉稳凝重,官声甚佳。

    季侍郎和徐郴一样,儿子有三个,闺女却只有一个,宝贝的很。季家女儿闺名季瑶,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是位难得一见的美女。徐郴和季侍郎同在南京六部为官,自然有些来往。徐逊偶然在荷花池畔见过季瑶一回,惊鸿一瞥,从此难忘。

    徐逊喜欢了季家女孩儿,着实令爹娘苦恼。宁晋季氏家风清正,家族显赫,是本朝屈指可数的望族之一。可宁晋季氏家规有些奇怪,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季瑶比徐逊要小三岁,如果真要说成了亲事,岂不是二十三岁才能娶亲?

    徐郴面带思索,“二十三岁,也不算晚。”阿逊今年十八岁,再等五年而已。陆芸苦笑,“若是咱俩当家,自然要依着儿女心意,可……”就算没有继夫人,公公也不会允许长孙二十三岁才成亲。徐家男子,没有成亲那么晚的,更何况阿逊是嫡长孙。

    徐郴想要说什么,陆芸轻轻提醒他,“伯启,咱们是十九岁成的亲。”阿逊的亲事,公公来信已是一催再催,没法再拖。若不然,公公做主定下亲事,可如何是好。

    “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徐郴缓缓说道:“婚姻谓之嘉礼,琴瑟贵乎和谐,阿逊要过一辈子的人,总要他喜悦接纳方好。”

    陆芸着实有些犯愁,秀眉微蹙。徐郴指指邻舍,安慰道:“不只咱们愁,为婚事烦恼的人多了。娘子,他是躲避出京的,在京城呆不住。”比咱们还惨呢。

    陆芸怔了怔,“此话怎讲?”他又没有祖父祖母管着,听说他爹娘宠溺子女无度,还能威逼他娶妻不成?徐郴不厚道的笑笑,“娘子,他年纪轻轻,已有一等国公爵位,又是手握实权的佥书。娘子知道么?将来林氏太夫人一过世,整个魏国公府都是他的。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太祖皇帝对季野公赏赐甚多,只在南京便有十几处私家园林。”想想吧,魏国公府有多豪富。

    “他是平北侯亲生子,却住在魏国公府。做他的夫人,并不需要每天服侍婆婆。”徐郴嘴角勾了勾,“这么好的事,谁不想?魏国公府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好,平北侯府的亲眷也好,能让他消停了?娘子,旁的人家不说,单单他外家便有七八位表妹呢。”

    陆芸想了想,也觉好笑,“于是他便避到南京来了?”徐郴粲然,“岂止,他又从南京城里避到凤凰台来了。”来南京后他本是住在镇淮桥的,好似也不得清净。

    陆芸摇头叹息,对新邻居表示非常同情。正叹息着,陆芸忽想起来,“这么位金龟婿就住在邻舍,咱们不能免俗,也相看相看?”咱家阿迟,再过一两年也要及笄了。徐郴大摇其头,“不成,不成。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尚在,我闺女可不受那个难为。”自己这一房丢了爵位,林氏能甘心么?不定怎么折腾呢。谁家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去跟林氏斗智斗勇去,闲的。

    接下来的几天阿迟忙碌起来,天天有客来访。程希、冯姝是常来常往的就不说了,兵部古老尚书的孙女、南京国子监监正的大小姐、武乡侯的嫡长女等素日不大热络的也登了门,让阿迟应接不睱。

    程帛也跟着来过,还很有兴致的登上徐府位置最高的退思亭,弹过一曲高山流水。“看来西园主人喜音乐。”根据程帛的表现,阿迟这么推断。

    少女们貌似无意的提及,“徐大小姐,听说你家邻舍住了位将军?”阿迟一脸诚恳,“素无往来。听说这位将军自打搬来后,便出城练兵了,至今未回。”

    好容易闲下来,阿迟约来程希、冯姝、冯婉,在湖畔的亭中自在说话。因阿迟大冷天的也不爱闷在屋里,喜在户外,喜看风景,所以徐府的这亭子栏杆是黄铜包就,内置炭火,亭中暖和的很。坐在亭中眼界宽广,心境也跟着宽广。冯婉坐不住,大冷天的出去钓了回鱼,结果空着手灰溜溜的回来了,坐在一旁随意抚琴。

    冯婉琴艺平平,音韵既不优美,更谈不上什么格调。阿迟和程希、冯姝都溺爱的看看她,任由她信手胡弹,并没有出言指点。冯姝更是心中想着,回家后定要跟教琴的师傅说了,好生管教婉儿。

    远处传来轻快的琴声,似有嘲弄之意。冯姝微晒,“婉儿别丢人了。”冯婉涨红了小脸,“谁这么没风度?”哪有这么笑话人的。琴艺高超的人,不是该襟怀冲远,气量过人么?

    程希微笑,“我不擅此道。”冯姝于古琴上也不怎么在行,两人齐齐看向阿迟。阿迟盈盈一笑,众望所归啊,没法子,只好献丑献丑。

    命侍女抱过古琴,阿迟信手抚来,琴声高亢激昂,大有斥责之意。冯婉大乐,在一旁鼓掌叫好。这没风度的人,活该被阿迟教训!

    远处嘲弄的琴声早停了,仿佛自知理亏似的。过了片刻,远处传来和平中正的琴声,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温和的打招呼。阿迟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轻抚琴弦,琴声叮咚,表示“原谅你了”。

    远处传来的琴声愈加和醇,似有答谢之意。阿迟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自然也好言好语应和,双方以琴声致意,客气了好一会子。最后,琴声渐低,渐消,而余韵袅袅。

    冯婉大为解气,“徐姐姐,多谢你替我找回场子。”冯姝狠狠瞪了她一眼,“往后看你还胡乱卖弄!”不是你信手胡弹,也惹不出这场事。程希和阿迟都笑,“这可怪不着婉儿。”婉儿只是抚琴罢了,没招谁没惹谁的。

    都是心胸豁达之人,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该玩的玩,该谈天的谈天,聚到申时方散。冯姝走时恋恋不舍,“回去又要被关在屋里了。”她既将出嫁,自然要关在屋里绣嫁妆。偶然能出回门,大概是冯母给她放放风的意思。阿迟大为同情,却无计可施,只得依依惜别。

    程希笑意盈盈,“我家如今安生不少。”前阵子,秋姨娘好似已做了魏国公的丈母娘似的,人前人后都有些嚣张,生出不少事来。如今张劢躲到西园,她总算是消停了。

    送走三位闺中密友,阿迟胡思乱想了一阵。婚姻制度是私有制的产物,从一开始产生就是维护男人的利益的。但是很奇怪,婚姻制度产生以后,貌似一直是女人对婚姻更为热衷。这个时代的女人只能躲在内宅,过度关注男人也就罢了。到了后世女人明明可以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却还有很多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这又是为什么呢?

    阿迟每逢心绪不佳,都会独自去到藏书阁,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会儿书。不拘是游记也好,典籍也好,史书也好,看着书,进入到另一个世界,杂念顿消,心境清明。

    这天也不例外,阿迟觉的有点烦闷,跟陆芸说过,去了藏书阁。挑了一本游记,一本小品文,坐在窗前闲闲翻看。时值下午,天色渐暗,窗户外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脑袋倒垂下来,饶有兴致的盯着阿迟看了会儿,笑咪咪问道:“女娃娃,书好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写的很慢,我有种感觉,仿佛我跟徐家人不熟似的,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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