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太太这人向来有些傲气,不过既然是来做媒提亲的,敬岗爱业,少不了把张家的诚意、张劢的人品夸了个十足十,更屡屡提及嫁给张劢的好处,“亲兄弟两人,一人一座府邸,新妇进门便自己当家作主,多少自在。”陆芸听在耳中,很是心动。

    其实嫁给张劢的好处还有很多,一等国公夫人的品级,超然的地位,魏国公府一百多年来的富贵,这些季太太根本没提,一则她有些清高,二则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不必刻意提醒。季太太也是做母亲的,推己及人,父母为女儿议亲,虑的是闺女日子舒不舒心,其余的,都是小事。

    有一利总有一弊,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嫁给张劢的不好之处,季太太也一五一十说了,并未隐瞒,“平北侯早年流落在外,功成封侯之后才认回魏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的族人未免不大亲近,如此,应酬族人,便要多费些功夫;平北侯夫人是孟家庶女,亲生姨娘只有她一个闺女,常到平北侯府小住。仲凯兄妹三人对这位外婆很是敬重,若新妇进门,也不可轻慢了。”

    “劳您费心,我们感激的很。”陆芸委婉说道:“我跟外子商量了,看他意思如何,再给您回话。”季太太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原该如此。”儿女亲事,做父母的肯定要细细商量,通盘考虑,不会仓促定下。

    陆芸很通情达理,“瑶瑶还小,您莫拘着她,竟是常带她出来走动走动才好。总关在家里,孩子都憋闷坏了。”婆婆疼爱没过门的儿媳妇,这话季太太爱听,“往后她过了门,您好生管教,莫惯着她。”嘴上犹自谦虚着。

    说了一会儿家常,季太太起身告辞。陆芸命侍女唤来阿迟,母女二人送季太太到垂花门前,殷勤作别。

    回到上房,陆芸拉过宝贝女儿上下打量,目光很温柔。阿迟长大了呢,风华绝代,气度不凡,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了,欲求为儿妇。

    贵胄人家聘儿媳妇,哪家不是先相看女孩儿,再细细寻访细细打听,更会暗中察看女孩儿性格如何,品行怎样,最后才会托人说项。似这般一眼便看中、当即央媒前来的,少之又少。

    自家闺女这般招人待见,陆芸这当娘的又是喜欢,又是骄傲,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阿迟轻轻咳了一声,娘亲您这是怎么了,看着自己闺女乐成这样。

    陆芸回过神来,笑咪咪把阿迟打发走了,“乖乖的,回房读书写字。”你娘亲我这会子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可不能跟你这小孩子多说什么。阿迟微笑应了,告辞回房。

    阿迟走后,陆芸独自坐着喝茶,光洁白皙的面庞上始终带着笑意。晚上徐郴回家,陆芸摒退侍女,把季太太来探口风的事细细说了。

    徐郴皱了皱眉,一直觉着西园这小子过于殷勤了些,果然是有缘故的。什么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看中了阿迟,分明是那小子早就有意好不好。平北侯夫妇可不是没成算的人,豪门娶妇,哪有“一眼看中”这般轻率的。

    宝贝女儿被个臭小子惦记,且不知道是怎么惦记上、什么时候惦记上的,徐郴心中不快,沉吟不语。

    陆芸喜滋滋说道:“阿迟愈是长大,愈是明媚娇艳,楚楚动人。她小时候也招人待见,娘亲不也是才见了她一面,就想聘做孙媳妇?”

    那还是阿迟七八岁的时候,跟着陆芸回了趟安庆,陆老太太一见面就心肝宝贝的叫着,搂在怀里不放。阿迟也亲近外祖母,在陆老太太怀里羞涩又开心的笑着。

    也就是那一回安庆之行,陆老太太起了要聘外孙女为孙媳妇的念头。那时陆芸是极赞成的,侄子俊秀敏捷,彬彬有礼,又有父母看护阿迟,哥嫂也喜欢阿迟,世上哪有这般顺心如意的人家。不只陆芸,连徐郴也是动心的。

    后来陆大太太一直含混暧昧,没给过句实在话,徐郴夫妇才渐渐冷了心。婆婆不待见,儿媳妇日子能好过了?独生爱女,哪舍的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不只如此,陆芸渐渐也和嫂嫂陆大太太生分了。在做母亲的看来,自己的儿女最出色最优秀,竟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孩子?这人长眼睛了么。

    阿迟长开之后,丽色夺人,仪态万方,同僚、姻亲中有意于阿迟的颇为不少。不过要么是子弟不够出色,要么是家规过于严谨,要么是公婆有些苛刻,总没有十分合心意的。

    徐郴的意思是,我闺女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亲事且不必着急,慢慢挑好的。夫妻同心,陆芸想的也差不多,放着阿迟这样的人才,还怕寻不到好婆家么。

    张劢二十岁便做到了正二品的都督佥事,且是手握实权的佥书,可见卓有才能。平北侯稳健沉静,侯夫人平易近人,二子一女全是嫡出,何等清净。

    更甭提张劢还有着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魏国公府偌大的府邸、祖业、福禄田、永业田,全是他的,何等富贵。

    这么个女婿人选放到徐郴夫妇面前,说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陆芸掰指头数着张劢的好处,“阿逊的亲事,是他帮的忙;阿述、阿逸常跟他玩耍,一口一个‘张大哥’,可见极亲呢;阿迟遇险全靠他搭救,过后还送来两名亲卫,护着咱闺女。”

    陆芸数完好处,又盘算起不好之处,“仲凯的外婆究竟是什么脾气性格,这个要打听打听。还有仲凯的妹妹,平北侯府大小姐,也需打听打听。”若是外婆厉害,小姑刁蛮,阿迟往后也有的烦。

    见妻子兴致极好,徐郴微笑道:“阿逊的亲事咱们已是仓促定下,之前并未禀明父亲。到了阿迟,还由着咱们的意不成?少不的先写封书信进京,请父亲拿个主意。”一则,这是应有的礼数;二来,亲事提的突然,事关阿迟的终身,还需三思。

    陆芸也赞成,“我便是这般答复亲家太太。”这答复委婉、谨慎,半分不失礼。夫妇二人商量定了,徐郴忽想起来,“也不知闺女是什么意思。”仲凯她是见过的,喜不喜欢?

    陆芸抿嘴笑笑,“论理,这事她可说不上话,原该爹娘做主。真想知道闺女的意思,也没法明着问,只能暗暗看着。”徐郴笑着恭维,“娘子说的是,娘子英明。”

    次日陆芸打算亲自去趟北新街季宅,阿迟跟她软语相商,“娘,您带着我好不好?我想季姐姐了。”陆芸捏捏她的小脸蛋,“你不是想季姐姐了,是想出门游玩了。”

    母女二人正亲亲热热说着话,侍女来报,“舅太太来了。”陆芸笑道:“稀客稀客,快请快请。”自己这位好大嫂,怎么想起来登门的?

    陆大太太端庄雍容的走进来,身边只跟着贴身侍女,并没带儿女、侄子侄女。陆芸起身相迎,满面春风,“几日未见嫂嫂,甚是想念。”阿迟跟在陆芸身边,从容优雅的冲陆大太太行了礼,问了好。

    陆芸殷勤请陆大太太坐了,侍女捧上香茗。陆大太太坐在雕花透背玫瑰椅上,心中怒火升腾,不过她也算是书香门弟的女儿,教养还在,表面上还是平和的很,笑道说道:“嫂嫂是腆颜来讨要东西的。英儿一向挑剔,若没好墨,便写不出字来。可巧他旧墨用完,市面上新买的竟是不好,嫂嫂没法子,求救来了。”

    陆芸忙道:“这容易,逊儿收着几块徽墨,是上好的。”正要命人去取,陆大太太似笑非笑看了阿迟一眼,“劳烦外甥女儿取去,可使得?”

    阿迟知道是支开自己的意思,微笑看向陆芸,见她轻轻点头,行礼退出。这位大舅母好不讨人嫌,这般大喇喇的,倒好像徐家欠她银子似的。

    阿迟出去后,陆大太太满脸带笑,慈爱说道:“阿迟这孩子,还没说下人家吧?即将及笄,也不小了,她的亲事,妹妹可要上上心。妹妹看我家英儿如何?英儿严家嫡子,少年英俊,前程不可限量。依我看,英儿和阿迟真是天作之合,般配的很。”

    陆大太太只是严英华的姑母,哪能左右他的亲事?她言辞之间流露的意思,是说她自己觉着严英华和阿迟相配,而不是严家父母有意。如果陆芸少不更事,没有心机,随口赞一个“好”字,她便能写信告诉陆老太太,“妹妹喜欢英儿,我和妹妹姑嫂情深,一定回娘家为她设法。”

    她这番话,也是极力表明,“我看不上你闺女!宁可把她说给旁人,也不会如了老太太的意,聘你闺女为儿媳妇。”

    陆大太太满面笑容说完这番话,心中爽快,眉目开朗。

    陆芸很有礼貌的听完,慢慢说道:“阿迟的亲事虽未定下,也差不多了。伯启已写下书信,命人送到京中,请示公公。我和伯启都估摸着,公公定是欢喜的。”

    话说的已经很明白:我闺女已有了合适的人家,因着要请示远在京城的徐次辅,所以暂时没定下来。不过这户人家极妥当,“公公定是欢喜的”。

    陆大太太脸色僵了僵,皮笑肉不笑的道恭喜,“你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妹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闺女迟早是别人家的人,竟是早早嫁了,大家省事。”

    陆大太太颇有些想不通,这才几天功夫,那丫头便有着落了?该不会真是西园的张劢吧,若果真如此,那丫头往后岂不是要做国公夫人,老太太、小姑子该趾高气扬了。

    想起自家次子茶饭不思的窝囊样子,断然拒绝联姻严家的可恶样子,陆大太太气血上涌。这没出息的,芳儿悉心为他配制的佳肴,他碰都不碰,居然还写下什么“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这是要气死你娘亲么?

    陆大太太想到这儿,恨不得指桑骂槐,夹枪带棒,把阿迟好生折辱一场。可是,该说什么呢?阿迟正眼都没看过她那金贵的儿子。

    阿迟身后跟着英姿飒爽的陈岚,陈岚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楠木墨匣,回来覆命,“大舅母,这是上好的徽墨,您先凑合使着。待市面上有了好的,再置办新的吧。”

    陆大太太本是来撒气的,结果气没撒成,又添了一肚子气。她想折辱的女孩儿神色淡定,毫不热忱,目光更是冷冷的,一眼看过去,陆大太太竟生了寒意。

    这丫头,不好惹。

    陆大太太心意更加坚决,有这种眼神的女孩儿,就算儿子再怎么混闹,也不能依着他!小姑子不是说这丫头已有了人家么,这便回去告诉那逆子,骂醒他!

    你当人家是宝,人家当你是草。儿子,你是陆家这一辈人当中最优秀的,你可不能犯这个傻。

    陆大太太命侍女拿了墨匣,笑着起身告辞,“家里事多事繁,一刻也离不得我。改日闲了,再跟妹妹叙话。”陆芸微笑,“我送嫂嫂。”客气送到垂花门前,客气作别。

    陆芸回了上房,吩咐道:“且不必套车,今日暂且不出门。”真被这莫名其妙的大嫂给气着了,招她惹她了?既带着气,不出门为好。否则,若难以自制,言行举止失当,岂不是替丈夫、儿女丢人。

    阿迟陪在陆芸身边,言笑晏晏,乖巧可爱。陆芸怜惜的为她理理鬓发,“阿迟,到园子里玩耍也好,回房读书也好,不必陪着娘。”一个蠢人罢了,娘不跟她生气。

    西园送来贴子,是安冾邀请阿迟的。陆芸看着阿迟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哪忍心拒绝她,“去吧,乖女儿。”去不了北新街,还去不了邻舍么。阿迟小孩子家家的,玩心重,又何必拘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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