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胜吃完稀饭,又喝了一些水,感觉好多了。他这才环视了一下他躺着的这间房子,房子很矮,是一间茅草屋,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屋里什么都没有。他看着关切地看着他的三个人,感激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他的声音还很低。

    文胜想起来,但一家人觉得他还虚弱,劝他还是再休息一下。但他想起何晓莹,不住了,一定要马上起来。一家人拦不住,就只好扶他起来了。

    文胜走出房间,外面其实是个堂屋,对面还有一间卧房。他向堂屋门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住的地方是在一个茅草屋,下面好像还有一层,但楼却很矮。他有些好奇,就沿着楼梯往下走去。这时候他才知道,所谓的一楼,也按着二楼的大小,被分成三间,中间养着一头牛,两边分别养着两头猪和几只鸡,刚好比牛高一点。屋子前有一块空地,周围用竹条相互交叉着叫起了一道简易的篱笆墙,墙里墙外都有几棵果树,正挂着果,快成熟了,如果远看,一定像一张画一样美。

    文胜对身后跟着他的一家人说:“谢谢你们一家照顾我,我要走了。”

    那男人很真诚地对他说:“小兄弟,你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如果不嫌弃这里简陋,你就住些日子,调理调理再走。”

    文胜想着他和何晓莹相遇后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如果什么也不做,就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和正在准备作出牺牲的人。他对一家好心人说:“我要把这粮食送到军队去,等回来再来看你们,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的。”

    小女孩的妈妈看着文胜说:“你们这么远给军队送粮食,我们还要谢谢你们呢!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免遭日本人残害,你们也不会这么远过来。听他们前面的人说,你们路上还死了很多人。”

    文胜又想起了何晓莹,他一定要尽快把粮食送到目的地。老乡想想,就把那袋粮食抬出来交给了文胜,并给文胜指了路,告诉他,已经不远了,只有十多里路了。

    老乡给文胜的背壶上装满了水,又给他装了几包煮熟的包谷,然后送文胜到门口。

    文胜告别了老乡,再次出发了。这段路已经很好走,虽然是田间小路,但却很平坦,他走了很长时间,到中午的时候,他终于到了交粮的地方。

    这里应该不是村庄,而是一个临时的物资转运站,当文胜找到那个带他们运粮的人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站岗的士兵说着什么,后面应该就是仓库了。那人看文胜一个人来了,心里也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女孩呢?不好了吗?”他不愿提及“死”这个字。

    文胜眼睛发红地对他点点头,他叹声气,拍拍文胜的肩膀说:“你也不容易,能活着过来就好。我还担心你,怕你都到不了这里呢,唉,没办法,一路上死了多少人啊!这里是仓库,不能呆,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别到处跑,前面在打战。”文胜这才隐隐约约听见远处的枪炮声。他也累了,看不远处有个草棚子里没人,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看看周围,文胜暗想,这里,也许是最前沿的后方吧。路上不断有人抬着伤员一路跑过去,从他身边经过。隔仓库一两里的地方应该就是战地医院了,一些伤员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树荫下,或者只有顶棚的茅草棚里聊天,护士或者还有一些征招来的民工混杂在人群里忙碌着。一些树上,还有树上拴着的绳子上,都晾晒着一些衣物被单绷带什么的。

    文胜趁周围没人注意,悄悄拿出两粒烟丸子吞下了,然后才拿出早晨老乡送给他的包谷,就着水,吃起来。

    正吃着,他却突然看见凉面正和另一个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人冲过来,他又黑又瘦,一脸泥土混着汗水,看见文胜,有些惊喜,只叫了一声“文胜”,就又气喘嘘嘘抬着伤员向前面的医院一路跑去。文胜见状,生怕又见不到他了,就拿着啃了一半的包谷,也跟着追了过去。

    还有一截路的时候,就有个女护士迎过来,带着他们到了一间简陋的手术室里,医生护士一下就忙开了。这时候,凉面才过来问文胜:“你怎么也在这里?”

    文胜把自己的经历讲了,还说到了何晓莹的死,说到悲伤处,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凉面安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是谁死谁活得看天意。你没到前线看见,死人都堆成小山了。”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拍了一下大腿说:“对了,文胜,我还看见你哥了。”

    “他在哪里?就在这里吗?他还好吗?没受伤吧?”文胜一听,问了一连窜的问题。

    凉面说:“就在前线,因为一直都处在作战状态,也不能和家里联系。他好好的,没受伤,都当上连长了。”凉面显然很兴奋。

    文胜说:“我也要上前线去,和你一起救伤员。”

    “你还是别去了,你那烟瘾一犯,不是添乱吗?”凉面劝文胜。

    “我想见我哥一面,都两年多了,见一面回去,也好让我爹妈放心。人家一个女孩都想着,这时候要做点什么,我如果贪生怕死,那不是要被她的在天之灵取笑吗?。”文胜把包袱里的包谷递给凉面一包,恳求说:“你走,一定带上我,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凉面也累了,找了阴凉的地方,坐下说:“休息一下就走吧。”

    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到场中间,他戴着眼镜,长相很斯文。大声却很大:“各位工友就地休息,前方暂时没有战斗,你们也辛苦了。我们马上就要组织一次大的进攻,打掉小鬼子一个重要据点,我们军民团结一心,日本人就一定要滚回他们的老家去。”虽然人们都散坐在各处,但大家还是热烈地鼓掌。凉面和文胜介绍说,他是带大家抢救伤员的雷队长。

    这时,只看见一个头上缠着绷带遮住了一只眼睛的人说:“院长,我就没一只眼,比起那些战死在战场上的弟兄们幸运多了。你让我出院,我要上前线去,就算死了,也要为我那些死去的战友报仇。”

    院长说:“不是不让你归队,你再休息几天,我就同意你上前线。”语气是不容商量的。

    另一个头上还打着绷带的也说:“院长,我也想出院了,我都好了,你让我上前线去,好好教训那些东洋狼。”

    “你不行,你还没好,等好了再说。”院长边说边走:“你们别跟着我,到可以出院的时候,医生会通知你们的。”但那些伤员还是追着他跑。

    文胜转头看着凉面问:“亲爹,他们怎么都不怕死吗?”

    “哪有不怕死的,人被逼到这份儿上,那就豁出去了。你没上过前线,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被敌人打死,那就红了眼了,就算死了也要为战友报仇。”凉面很感慨地说:“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怕死了,反正,死也是迟早的事。国仇家恨,不能不报。”

    文胜听了,又想起了爷爷奶奶的惨死,想到了何晓莹和她的爹娘,心里也似乎燃起了一股复仇的火焰。他问凉面:“亲爹,这里是腾冲吗?”

    凉面说:“地面应该是腾冲的,但要进腾冲城还早呢!小日本的防卫很严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不过快了,我看很快就要开始打了。”

    已经是七月,天气很热,虽然被蚊虫叮咬,但毕竟大家累得很疲惫,睡着了也顾不上什么蚊虫了。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那天那个雷队长就来到了民工聚集的地方仍然大嗓门地说:“各位乡亲,今天我们将有一场很艰难的战要打,小鬼子就要完蛋了,但他们也更疯狂了。今天这战不好打,伤亡难免,我们现在就出发,别让那些受伤的士兵躺在战场上无人管。”

    下面有一个人说:“我们也不怕死,只要长官给我一支枪,我也冲上去和小鬼子拼命。”有不少人附和着,跃跃欲试。

    雷队长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抢救伤员,抢救伤员也就是我们在帮助战士们打鬼子。”他接着狠狠地说:“还能走得动的都跟我走。”说完,他转身就走,一些人就跟上他,不断有人加入,凉面和文胜也跟着,文胜这时候好像也什么都不怕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天空中开始不断有飞机从头顶掠过,文胜和很多人一样,听见飞机的响声,就条件反射似的靠边卧倒。雷队长就说:“别怕,这是飞虎队的,来帮我们打鬼子的。”几次过后,大家也知道了。

    文胜有些兴奋,第一次上前线,他觉得自己精神了,有点荆轲刺秦的苍凉悲壮。正想着,前面的山顶上就惊雷般地炸开锅了,一时看去,好几个山头都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一会儿,就听见枪声大作起来。

    雷队长说:“快走,打起来了。奶奶的,美军的飞机炸弹就是厉害,这次够小日本喝一壶的。”他说着,自己就开始跑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向前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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