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文强和凉面文胜告别后,回前线了,文胜和凉面暂时无事,就继续睡着。

    快吃午饭的时候,雷队长来找到大家,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演说,反正就是表扬大家。说大家虽不是战士,但表现得很勇敢顽强。不顾生命安全,冒着敌人的炮火,救下了很多伤员,把粮食送到了最前线。说完了,又说:“各位乡亲,抗战的胜利,马上就要到来了。为了这一天早日到来,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吃过午饭,大家就在这里集合,我们今天一定要把粮食送到据守在山顶的官兵们手里,只有让战士们吃饱了,他们才能守住从敌人手里夺下的阵地。”

    最后,他加重语气问道:“乡亲们,还能不能坚持啊?”

    大家都在胜利的希望中鼓足了士气,都大声回答道:“能!”

    雷队长对着大家笑着说:“吃饭!”

    吃饭后,文胜和凉面他们几十个人一起跟着雷队长到了仓库,他们被分成几个组,分别送粮食到几个高地的据点上,每一个小组指定了一个临时组长,凉面也被指定当了组长,负责到一个最近的高地,并安排说到了据点上,帮着士兵加固一下工事,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发起进攻后就负责抢运伤员。任务安排完了,所有人都扛上粮食上路了。

    下午,太阳落入地平线下的时候,凉面他们就把粮食送到了目的地。几十个战士看他们上来,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似的,高兴地拉着文胜他们有说有笑,兴奋异常。随时挣扎在生与死的考验中,不知道他们的神经会整天紧张到什么程度。现在,枪声暂时消尽,只听见风吹松林的沙沙声,一切显得是那么安静。

    吃过晚饭,天就黑下来了。除了警戒的士兵,所有人都在工事里休息。文胜也很累了,他有些难受,装作要小解的样子,偷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两粒烟丸吞下了。然后也真小解了,才又进坑道里了。凉面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但也只能装没看见了。

    坑道里散发着潮湿的发霉味和人们身上浓重的汗臭味,但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并没影响大家休息,很多战士靠在土墙上,抱着枪睡着了。凉面也睡着了,文胜也找个空地,坐了下来。

    第二天,太阳照到山顶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醒过来了。他们走到工事外面,树林里传来小鸟清脆的鸣叫声,没有枪炮声,一切都显得很平静,但空气里分明隐约散发着一种未散尽的血腥味。

    文胜走出战壕,炸毁的碉堡残垣上密密麻麻的一些弹坑,树干上也新旧交错着无数的弹痕,地上,隐隐残留着殷红的血痕。

    远处,就是日本铁蹄下的腾冲城。它虽不大,却是一个翡翠般的城市。如今,它不再如梦一样美丽,它成了百姓记忆里的一个梦魇。也许,这个噩梦就快醒了。

    “文胜,下来了,我们这就回去了。”凉面在下面喊着。

    文胜问:“雷队长不是要我们一起加固工事吗?不用了吗?”

    凉面回答:“张排长说了,暂时不会有战事,他们自己慢慢加固,用不着我们,来吃点稀饭,我们就下山了。”文胜就走了几步直接跳到战壕里了。

    他们回到驻地后,其他小组也陆续回来了,暂时没事,他们就整天聊各自的见闻,谈论着发生的故事,也猜测着鬼子灭亡的时间。就这样,大多数时候,他们啥事也没有。有时候,他们也被安排了给攻城的部队送补给。谁都可以感到,大战在即,每一个人的头上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空气,而城里的鬼子可能也闻到了他们临近死亡的气息。

    八月初,文胜他们随围城部队向前推进到了城外围,随时准备救出受伤的将士,无论是战士还是民工,每一个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日本人占领腾冲两年多,在城里设下重重防线,明碉暗堡星罗棋布,加上复杂的街巷和日军室室设防的战术,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五日,随着美军一**的轰炸,城墙被炸的四处开口,围城部队开始突入城内展开巷战,敌人的反抗也异常激烈,他们在暗处,而攻城的将士却在明处,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文胜他们跟在攻城部队的后面,每天都抬出无数牺牲了的战士的尸体,也抢救出无数的伤员。看着那么多的战士死去,他现在已经不会痛苦难过了,心里被仇恨填的满满的,恨不能自己也去和鬼子拼命。所以,他也每天不要命地抢救伤员,哪怕能抬出一具战士的尸体,他也觉得自己在做着很伟大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所有的鬼子不是死在飞机的轰炸下,就死在了我们的枪炮下,也有的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剖腹去效忠他们的那个罪恶的天皇去了。

    八月二十六日,攻城部队终于肃清了城里的最后一个鬼子,腾冲光复了,当战士们欢呼胜利的时候,腾冲已经变为一片焦土。没有一间完好的房子,没有一条完整的街道,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但,毕竟,我们胜利了!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我们还是要欢呼,尽情欢呼!文胜和凉面都在欢呼的人群里,尽管脚下是一片焦土。

    文胜和凉面终于可以回家了,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他们就是这样,命运把他们推向何方,他们就像风中的树叶一般飘向何方。风停了,他们也就落下了。风再起,他们也可能再次被风卷起,再次随风而去……他们无法把握自己。

    文胜和凉面说,无论如何,他要去看看何晓莹,把胜利的喜讯告诉她。让她也把胜利的喜讯告诉她惨死的爹娘,还有那些被侵略者夺去生命的冤魂,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和我们一起欢呼我们的胜利,欢呼鬼子的灭亡。

    临走之前,文胜想再见一见文强。但到处都是军队,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找他。打听一半天,也没有任何消息。只听说,松山会战在即,远征军的使命还远远没有结束。部队将一如既往转战沙场,继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维护国家和民族的尊严。

    文胜只好放弃了。亲历了如此惨烈的大战,看见了如此多的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无论是战士、班长,还是排长、连长,甚至更大的长官,在枪弹面前都一样。他无法判断文强还能不能活着,活着是万幸,就算死了,也再正常不过,他看待死亡已经很平静了。

    在驻地领到了路上要带的干粮后,第二天,天还未亮,凉面就陪着文胜从送粮时候路上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下坡较多,路上也已经没有了任何危险,加上胜利的喜悦和回家的迫切,他们走的很快。到晚饭前的时候,他们就走到了那颗埋着何晓莹的大树下。

    文胜看着那个埋着何晓莹的土堆,上面已经冒出了一些杂草的幼芽。无论他经历了多少生死,这时,他的心里还是一片凄凉。凉面看了一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独自向前走了一段,坐下等着文凉面。

    文胜蹲下,用手把土堆又好好地拍实一遍,才坐在旁边看着土堆说:“我要回家了,以后可能也永远不会再到这里来看你了。我特意来告诉你,腾冲城里的鬼子全死了,腾冲光复了,你爹娘的仇也报了。”说着他还是眼圈红了:“不知你在那边找到了你爹娘没有,找到了就告诉他们,告诉那些和你在一起的人,不仅腾冲光复了,小日本滚出中国的日子也不远了。”他打开他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昨天在住地领到的一个面饼,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放在土堆前,再把面饼放到石块上:“我知道,我给你带来的消息,是你最大的心愿,你和你的爹娘,现在可以魂归故乡了。没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你饿了,这面饼留下给你,吃饱了,就回去看看吧!”他说着站起来,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凉面见文胜过来了,就站起来向前走,文胜默默跟在后面,什么也没说。他们在路上又整整走了三天后,第四天快中午的时候,终于到家了。小城里的气氛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街面上也好像比原来更热闹了一些。

    文胜到家后,大个月华都是喜出望外,忙叫红彩做好吃的。红彩边做着饭,边也竖着耳朵听着文胜的每一句话,当他听到文胜见到了文强的时候,在也忍不住,跑到堂屋里问文胜:“你真见到文强了吗?他还好吗?他知道他已经有孩子了吗?”月华看红彩焦急的样子,就自己到厨房接替红彩做饭了。

    文胜对红彩说:“嫂子,我哥好着呢,已经当上连长了。说不定现在打了胜仗又升官了呢!只是他让我和你说,他对不起你,你在家太辛苦了。”红彩听着,又高兴又伤心。文胜又说:“我哥还说,只要把鬼子打出去,他就回来,这以前,家里就只好还是拜托你了。”红彩听着,没说话。

    文胜没有讲战场上那些血腥的场面,也没有讲那些惨烈的厮杀,更没有讲他对文强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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