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樊楼出来,已经繁星满天。看着树上飘下的落叶,杜中宵道:“不知不觉,就到了秋天,一年又要过去了。这些年的日子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一年就到了头,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

    韩绛笑道:“世事本就是如此,活来活去,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南行去。此时正是城里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如织。到了御街,各种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妇人小儿的盈盈笑语。

    到了州桥前,众人分别,各自归家。

    送别了众人,杜中宵站在州桥前,看着繁华无比的大相国寺门前,一时竞有些恍惚。自己自入仕以来,一直在地方奔波,此次入京,本来应该欣赏京城的热闹才是。现在的大宋,已经开启了工业化,契丹和党项都被打败,举目四望,所向无敌,好像已经进入了国泰民安的时候。可细细想来,要解决的问题却很多,大多事情都是刚刚起步而已。

    与随从向东而去,走过大相国寺门前,看着街上的人群,杜中宵一时驻足。自己家离着大相国寺不远,说起来,还没有到这里真正逛过呢。

    第二日没有早朝,杜中宵到了衙门处理了公事,看看天近中午,杜中宵便就准备离去。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拱手道:“中丞,外面有人拜访,说是河东路来的。”

    杜中宵道:“你带人到客厅去,我去那里见他。”

    吩咐了衙门的官吏,杜中宵出了官厅,到了客厅门口,还没看清里面情形,就听一声满怀欣喜的喊声:“官人,许久不见,可还好吗?”

    杜中宵抬头一看,原来是陈勤,实在没有想到。

    到了客厅里,吩咐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没有想到是你。听说这几年,你在河东路过的不错,怎么到京城里来了?”

    陈勤道:“自官人占了河曲路和西域,能够养牛马的地方多了,朝廷重视起来。因为我在河东路养马好,便调到京城群牧司,做个小官。”

    杜中宵连连道好,对陈勤道:“自从你在河东路安顿下来,许多年未见了,说实话,闲时还时常想起你们。来了京城就好,同处一座城里,闲时多走动。”

    陈勤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是会养马,大字都不识几个,做到现在已是难得。以后没有什么仕途可言,能与官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杜中宵道:“现群牧司里,副使是韩绛,判官有王安石,俱是我的进士同年。你既调来,我知会他们一声,闲时照看你一番。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时,你多多用心于公事,将近必有升迁。”

    陈勤对升迁的事情并不热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机缘巧合养了马,做出些成绩。没有进士身份,不是文官,只是做事的,官场上做不了大官。

    杜中宵问起陈勤家事,才知道卢赛赛生了一男一女,现在年纪大了,安分下来,相夫教子,一家倒是其乐融融。与杜中宵相比,陈勤的官职不高,对于普通人来说,地位也不低了,过得还好。

    说起公事,陈勤道:“这几年,官人官位高了,许多事情就不如从前那样知道得清楚。我在河东路的马监这些年,从河曲路运不少好马来,几年时间育出了几个好马种。现在几处马监,正想着把那马种引进中原,是以调我回来。不过中原的几处马监,能留多久,实在说不好。”

    杜中宵道:“你这就说错了,只要中原能养马,中原的马监就不能够少了。京城禁军用马,还是中原来养最好,边疆运来路途太过遥远。”

    宋朝的国策,京城禁军要与地方军队抗衡,人数必然不会少。中原能养马,他们用的当然是就近来最好,仅省下的运费,就足以支撑几处马监。当然以后马监必然会被裁减,有了西北养马,外地禁军就不需要中原养的马了。有了马种交流,马的质量也可以稳定。

    更重要的一点,随着铁监制的机器农具推广,中原对大牲畜的需求远大于以前。两湖的牛,西北的马,现在都有广阔的市场。不过,这些大牲畜总要有地方品种,外地输入的只能够作为补充。

    杜中宵对此还是很清楚,西北的大牲畜,最重要的是保证品种来源,还有军队所用。民间用的大牲畜,要靠中原慢慢培养出适合地方的品种,自己养殖。与牧区比起来,只要发展正常,农耕地区的牲畜保养量大得多。牧草比不过草原,农耕地区的精饲料却不是牧区比的。

    说着这几年的近况,看看过了午后,杜中宵道:“我们出去找个酒店,饮两杯酒,说说这两年的事情。为官多年,越来越想念你们这些旧人了。对了,十三郎也在京城,我派个士卒,把他唤来。”

    陈勤自然答应,随着杜中宵,出了御史台。

    两人沿着御街西边而行,到了铁屑楼,杜中宵道:“这也是京城名楼,离着我家最近,却还没有进去过。便在这一家吧,看看到底如何。”

    两人进了酒楼,一个小厮引着到了二楼临街的阁子,问了酒菜,自己离去。

    酒菜未上,十三郎便被杜中宵派去的士卒引着,找了过来。进了阁子,与陈勤相见大喜,猛地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他们是在亳州时多年的交情,非是寻常人可比。

    分别落座,酒菜上来,杜中宵道:“我们多年未见,且饮一杯酒,说些闲话。”

    饮了酒,十三郎道:“前些日了得了哥哥的信,说是要调到京城来,我便时时等着。许多日子,终于是来了!想起当年我们在亳州的日子,许多事情还历历在眼前。”

    陈勤道:“是啊,那个时候随在官人身边,什么事情都不想,哪里会想到有今天。”

    杜中宵道:“都是各人缘法,又有什么稀奇?你们有今天,是自己本事。”

    十三郎笑道:“我本是乡间种田郎,若不是遇上官人,现在依然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会有今天的日子!官人于我们,实在有再造之恩,又何必客气!”

    陈勤听了笑道:“是啊,若不是遇上官人,我们哪里有今天的日子。官人生性谦虚,从不居功,我们是知道的。来,且饮一杯,敬官人仕途享通!”

    说了几句闲话,杜中宵道:“自回到京城,你来拜访两次,都是匆匆而过。说起来,我们许久没有在一起说话了。在京城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十三郎道:“现在军校里面,能有什么好与不好?每日里教教学生,我都闲散下来了。”

    陈勤道:“狄太尉带了许多京城禁军去西北,要与党项作战,为何没有带你?”

    十三郎道:“不只是没有带我,这次进攻灵州,河曲路到京城的人,基本都没有带。他们眼里,总觉得官人在河曲路的军功出于侥幸,若是他们作战,打得还要漂亮呢!”

    杜中宵摇了摇头:“为官做事,最怕有攀比之心。若是镇戎军的人真这么想,初期作战只怕是要吃苦头的。不是河曲路的人能打,而是打了那么多仗,有话多经验,对于军队来说是难得的财富。不吸取前人的经验,一切从头来过,就是痴了。”

    这两人都是多年随在身边的,杜中宵说话没有顾忌。自从军队整训,京城禁军调了许多河曲路的人进京,基本闲置。因为派到其他军队之后,矛盾重重,最后绝大部分进了军校,或者为殿前司班直,基本不再带兵。此次西北作战,不要说十三郎,就连姚守信都没有带。

    对这一点,杜中宵非常不满。只是身份所限,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坐观成败。

    全军整训后,军队都换了枪炮,使用了新的操练方法。但到底如何作战,却有不同意见。旧的禁军军官,绝大多数认为,换了新式武器之后,还要依照从前的作战方法。河曲路的战法,太过于教条,而且对于低级军官和士卒要求太高,不适合禁军使用。

    河曲路的战法当然不教条,最大的问题,是对将领和士卒的知识要求。随州练兵的时候,军官是从十几万人中挑出来的,学习知识比较快,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禁军却不同,军官还是原来的军官,只是入学校训练。他们很多人字都不识,又不能淘汰,当然无法与河曲路原来的军队相比。

    这个问题,杜中宵等原来河曲路的军官看得明白。只是现在的朝廷,出于种种原因,并不想听他们的意见。河曲路的军校还好一点,注重知识,淘汰率较高,宁缺勿滥。京城学校不同,对于入校的学员要求最高的是军姿军容,知识教授放得很松。在其他官员的眼里,京城军校出来的,往往军姿很好,阵容整齐,可谓强军。

    有什么办法呢?杜中宵也不能说什么,只有事实才能教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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