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议只能确定大的原则,具体细节还是要靠各衙门官员自己商议,不可能定下细节。现在西北战事开始,文彦博不想在叶县的事情多花心思,便就定下,依此上奏。

    两位宰相和枢密使贾昌朝一起入大内上奏,其余人出了皇城。此时已是下午,官吏大多回家,皇城显得有些空荡。众人互相道别,准备各回官衙,换了便服回家。

    正在这时,一个报捷士卒风一般地冲过来,准备进皇城里去。

    田况看见,高声道:“你是哪里兵马?如此迅急干什么?此是皇城,小心谨慎!哪里大捷?”

    那士卒看见官服,急忙拱手:“小的该死!西北韩太尉破瓜州,收沙州,是以来的急。”

    众人吃了一惊,本以为来的捷报是狄青所部,却没有想到是韩琦。韩琦以星星峡为基地,狄青在镇戎军整备大军时,他那里也出发。瓜州距星星峡三百余里,捷报到中原再除去半个月时间,显然是韩琦所部到瓜州,就占领那里,几乎没有拖延时日。

    看着士卒进了皇城,几个官员一时间议论纷纷。此次进攻党项,狄青主攻,韩琦策应,朝臣的目光都放在狄青身上,而忽视了韩琦。没想到,第一次重大的胜利,恰恰是韩琦来。

    告别众人,杜中宵回到衙门,吩咐了事务,便就回到家里。在书房里坐了一会,一时之间,也看不进书去,不由闭目养神。现在的重要事务,其实就是三件事。第一件是西北战事,关心即可,操心太多也没有用处。第二件是叶县改革,朝臣不太看重,杜中宵却知道,此事对未来至关重要。最后一件,是杜中宵一直没有碰的,即由于上半年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朝臣要求建储。

    西北战事,狄青的战略过于保守,没有意外的话,很难短时间结束。下年才攻到灵州,党项经营了灵州数年,哪是那么好打的?想太多没有用处,静观其变即可。

    建储一事,今年赵祯病了半年之久,又没有活到现在的子嗣,多有臣僚上请。赵祯都是对奏章留中不发,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不过多次派官员祈祷,显然是存了自己生子嗣的希望。

    赵祯年不满五旬,正当壮年,如果不是病了一场,是不会有官员上奏章的。大病了一场,加上身体一直不好,才让群臣感到忧虑。作为御史中丞,杜中宵应该参与此事。不过,杜中宵是以边帅入京,跟皇帝和群臣都不熟悉,故意避开了这件事。

    宋朝由于特殊的条件,皇权有自己的特色。立国是军变,太祖时主要以禁军为倚仗,到了太宗时开始增强科举文人势力。真宗朝澶州之盟,暴露了禁军已不是初建国时那么能打,皇帝对禁军将领掌控,也大有可说之处。最紧要的关头,是宰相寇准决定大局。到了现在的皇帝,文臣势力上升,皇帝实际必须依靠文臣。特别是庆历年间没有平定党项之乱,对皇权影响很大。

    真正的士大夫与皇权共治天下,就是从真宗开始,到这个时代形成的。历史上,此时的皇帝身体不好,文臣禀政,加上后来的皇帝在位时间很短,文臣集团势力大扩张。

    但是,前几年杜中宵在河曲路,对外连战连胜,让有些颓废的皇帝重又看到了希望。如果重新编练禁军,一扫百年来的孱弱,会形成另一种局面。调杜中宵回京城,就是一个磨合的过程。

    想明白了这些,杜中宵就知道,对于西北战事,自己可以提供大的意见,但具体的建议就免了。一涉及到军事布署,人事调动,自己还不是不参与军事为好。

    换句话说,现在杜中宵能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改革叶县。其他大臣的心思放在西北,不会用心于叶县,掣肘较少。内部事务,不牵扯军事,皇帝也容易听从。

    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制度当然重要,但最最重要的,却是改革的人。

    睁开眼睛,杜中宵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转身道:“去唤罗景来。”

    不一刻,罗景到来,杜中宵道:“你去群牧判官王安石家,就说晚上我请他饮酒。”

    罗景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去了,有些犹豫:“这个时候,是不是有些晚了。”

    杜中宵道:“闲时饮酒,有什么晚的。今夜无事,明天没有早朝,正该一二知己深夜饮酒闲谈。”

    罗景躬身行礼,出了书房,自去找王安石。

    杜中宵重坐回位子,看着桌上的书出神。叶县升格,现在的知监和知县都不是改革的人才。自己应该想办法,派个能够贯彻自己意志,还有改革能力的人,去任知州。如果不是这样,到了最后,叶县的改革可能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得不到好结果。

    还能派谁去呢?韩绛和苏颂的资历再去相当于贬谪,其他人都不合适,只能是王安石了。王安石中进士之后,一直坚持在地方为官,不入朝廷,所以官职升得比较慢。登第十四年,不过做了一任知州,入朝做个群牧判官。再到叶县做一任知州,算是正常升迁。

    而且,王安石与其他官员不同,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也能够落到实际中去。细想一想历史上王安石的改革,大多都是增强中央权力,所谓富国强兵。实事求是地说,许多改革措施不一定合适,也确实增加了百姓负担,特别是中小地主和自耕农的负担。那么多官员反对,并不都是保守派,反对所谓改革派的斗争,很多是从百姓利益出发。

    但是,这个时候,叶县需要的,正是要把治下的工厂管起来,把赋税收上来。钱不会说话,数目却能说明很多问题。如果从工厂收到的赋税,比现在的过税、商税为主的模式,多得多的话,还有谁反对改革呢?至于工厂主不需要考虑,新的制度实行,限制他们把持地方的权力,但增强赚钱的权力。特别是储蓄所可以放贷,再加上官方主导中原市场,可以给工厂主很多便利。

    太阳刚刚落山,王安石就到了杜中宵家里。迎进客厅落座,杜中宵道:“明日不早朝,今夜实在无事,请你来喝两杯酒,说些闲话。”

    王安石道:“中丞请在下来,不只是说些闲话吧?”

    杜中宵笑道:“说是闲话也好,不是也好,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人聊一聊。”

    说完,吩咐上了茶来,与王安石闲谈。问起群牧司事务,原来现在的王安石等人还挺忙的。自从得了河曲路,有了大量塞外的马来,加上陈勤育了新马种,宋朝的养马事业突飞猛进。几年时间,黄河沿岸的几处马监数量翻了几番,群牧司成了大衙门。

    看看天黑,杜中宵道:“今夜备了酒,我们饮上两杯,说些闲话。”

    说完,两人离开了客厅,到了旁边的厢房。房里已经设下酒宴,两人落座。

    杜中宵举起酒杯,道:“自庆历二年我们一起登第,至今已经十四年。为官之后,我记得只要随州的时候,你到舒州任通判的时候,我们见过。再见面,就是今年了。”

    王安石道:“不错。这十四年,中丞从亳州的幕职官,做到河曲路之帅,又入朝为中丞。其实升官并不算快速,不过为朝廷立下的功劳为常人所不及,是我等楷模。”

    杜中宵摆了摆手:“不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介甫,其实今天找你来,真的有事相商。”

    王安石拱手:“有什么事情,中丞吩咐就是。”

    杜中宵点了点头,举起酒杯道:“来,喝酒。我们边喝边说。”

    饮了酒,杜中宵道:“我回京为中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叶县去。那里看过,发现了许多问题。其实,叶县问题是有不少,但也有许多机会,可以说是问题与机会并存。不过因为是去查案,回朝之后说的问题多,机会倒是没有提起。”

    王安石道:“听中丞说起叶县事务,我就以为,那里应该是机会之地。不足十年,一个中原小县聚集十万人家,何等厉害!所谓无利不起早,如果不是那里容易赚钱,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搬过去!”

    杜中宵听了不由点头:“对,介甫此话说在要害。如果不是那里能赚钱,这些人户哪里来的?其实就是因为,那里有了铁监,能够赚钱了。铁监带给那个地方两个好处,一是技术和人才,以及从铁监卖出来的大量关键零件。要开工厂,没有人可以花重金,从铁监里面雇人来。没有技术,可以想方设法从铁监里面学来。关键零件造不了,可以从铁监买来。还有一个好处,不被人注意,其实非常重要。就是由于铁监,在那里培育了一个大市场。千里之外,也有许多商人到铁监去,买各种货物。这些人,直接给了叶县一个现成的市场。只要自己产品好,就不愁卖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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