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氏得名于寨子西边八百米处的小河黄泥河,在年成好的时候,黄泥河里的鱼加上寨子周围种植的麦子和土豆,勉强能维持寨内六百五十四人生存,不会饿死人的前提是老天爷不会让大地太旱,水神们不会让大地太涝,没有大型荒野兽群过境,以及年纪超过六十岁的老人自愿离开寨子,死在荒野某个角落。

    自从今年入夏开始,雨神仿佛忘却了这片山坳地的存在,一场雨都没下,进入秋天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天气不但没有凉爽下来,反而反常的炎热,寨子周围田里的庄稼早就旱死了,就连那条黄泥河都开始干涸。

    浊氏内的女人们开始惊惶起来,找遍所有能找到的食物,而到了最后,不但吃的东西不够,就连喝水都成了问题。

    男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了,看淡了,冷漠了。

    在荒野,最常见之事莫过于死亡,见多了死亡,便不在乎了。

    所以即使渴的不惜咬破坚硬的树干攫取那丝毫的水分,也并没有表现出面对末日的绝望和慌张。

    寨子中间的长屋内,唯一年纪超过六十岁的长老唵哈坐在火堆前,注视着面前的灰烬和里面一颗烧熟了的土豆,对面坐着年轻的寨主蛮龙,小伙子矮小而精悍,赤着上身露出鼓囊囊的肌块,黝黑的皮肤仿佛涂了一层油彩。

    他将烧熟了的土豆从灰里拨了出来拍去草木灰,交给身边抱着一个婴儿的年轻女人。

    “老莫他们在河边猎到了一头猪狼。”

    长老抽了一口烟袋,咳出一口浓痰,透过缭绕的青烟看着蛮龙说道,“猪狼是生活在东面荒林里的黑铁级凶兽,虽然不是多么强大,却喜欢群居,它们领地意识极强,没有原因的话不会离开领地!一定有什么东西将它们从东方赶到这里来。”

    “是不是那边也遭了旱灾,它们过来寻找水源?”

    长老沉吟道,“不排除这个原因,今年的旱灾很不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在荒野之中,没有灾难才是不寻常!”

    “不!这场旱灾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天灾,今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去过黄泥河的源头,水神大人十分安静祥和,圣恩潭也充盈而清澈,水草丰美,今年本应是一个好年成才对。”

    正在给婴儿喂食嚼碎豆泥的女人抬头说道,“那我们派人再去圣潭那边看看吗?也许是水神大人出了什么问题,也或许是寨子里有人做了什么事触怒了水神。”

    长老哼哼一笑,“水神不是那些名为护佑实为奴役的祖灵,它不会因为我们这些卑微渺小的人类做出什么事就降下惩罚,水神大人根本不是人,所以它对人类世界没有兴趣!”

    老人眯着眼睛说道,“水神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圣恩潭底沉睡,我们就算能够唤醒它也无法与其交流……”

    他沉吟良久,看着眼年轻的夫妇,“去找荒野先知吧!”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不禁打了个寒战,“真的一定要去找那个人吗?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发冷,好像站在死人身边!”

    蛮龙笑着安慰妻子说道,“死人不可怕,我们见的多了!明天我就带人去找荒野先知。”

    在荒野中总有些令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没人知道这片无垠的荒凉大地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而荒野先知就是其中之一。

    他神出鬼没,总能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你面前,他看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却能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游刃有余,在这一带生存的所有部落营寨,没有不知道荒野先知的,有时他会出现帮陷入危难的部落解决麻烦,有时又会交待欠他人情之人完成一切意义不明的任务,有时他又会施展玄诡莫测的手段让一个看似兴盛的部落瞬间陷入败亡,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说怜悯这些在荒野中挣扎生存的可怜之人,似乎并非如此,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无聊。

    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内,树枝围成的墙壁透过一缕缕微光,在黄土地面上留下一行行栅格,角落里蜷缩着一具骨瘦如柴的年轻女人,炎热的下午她身上却盖着一层干草,背对着低矮的栅栏门,要盯她看很久才能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姐姐,我回来啦!”

    小谷将大木桶拖进屋内,女人似乎低低的应了一声。

    “姐姐你感到好一些了吗?”小谷凑上前扒着干草看了她一眼,或许不想让弟弟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骨瘦如柴的女人抓起一把草遮住自己的脸,“我好多了。”

    浊氏中的居民大多没有血缘关系,小谷和哥哥黑皮都是这个女人从荒野中捡来的,所以一直称她为姐姐,“哥哥去莫大叔那里了,莫大叔他们今天猎到了一只成年的猪狼!”

    他将木桶里的稀泥放到一块麻布上,然后用力挤压麻布,将里面的水分沥到一个瓷碗里,废了好一番功夫,男孩儿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将沉淀好的小碗水递到女人面前,用一根芦苇杆探进她的嘴里。

    黑皮提着一条肠子,半块肝脏和一小条鲜肉回来,脸上难掩笑容,“小谷,姐姐,嘻嘻嘻嘻!”

    “莫大叔知道姐姐病了,多给我们一条肉,今晚我们能和肉汤了……姐,我这就生火!”

    “不!”气息奄奄的女人忽然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拿走,把它们拿开……”

    “姐,你怎么了?”

    “拿开!”女人一手遮着脸,另一只手探出干草似要抓住什么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重的原因,黑皮觉得姐姐的声音好奇怪,有那么一丝陌生。

    姐姐是他最敬重喜欢的人,他不敢迟疑紧忙将猪狼的内脏和肉拿到外面,挂在树枝上晒了起来。

    “姐怎么了?”黑皮询问小谷,小谷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们晚上还喝肉汤吗?”男孩儿十分关心这个问题,黑皮拍了下他的大脑袋,“先风干了,等姐好一些后咱们一起吃。”

    “哦……”小谷有些失落。

    …………

    凄凉大戈壁,死者天堂,生者凄凉。

    断绝九州,自为天堑,东西两万六七四百里,南北一万两千二百里。

    南接燧州,西邻鼎州,东接殛州,北邻宝象,玄炎二州,九州燧,殛,鼎,旸,宝象,大虺,玄炎,沧帝,荒芜泽毗邻其四,荒野虽无特指之地,但若选出一个直观的代表,便是凄凉戈壁。

    一阵热风卷起漫天沙尘,化作一条黄龙贯于天地,将随处可见的骨骸吸入空中,天女散花般散落,仿佛下了一场骸骨之雨。

    一具被热风吸干了水分的骷髅僵尸坐在一根倒下的枯树上,敲着手中的羊头骨,喋喋不休。

    没人能听懂它到底在呢喃着什么,也或许那微微有些刺耳的声音,仅仅是热风穿过它残破的喉咙发出的颤鸣。

    从远方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上,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恍惚之间,那人已经来到骷髅的面前,径直朝着它阔步走来,昂首挺胸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刚击败首领夺得配种权的雄山羊。

    年轻人穿着一身灰色厚麻布缝制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大檐儿毡帽,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里拄着一根白骨法杖,上端镶着三颗人类的头骨,脸朝着三个方向,每个头骨的眼窝里都嵌着一颗紫色的天玄石。

    紫色天玄石是石中之精,相传是净尘天精血所化,比普通的天玄石价值高出百倍不止。

    年轻人用骨杖怼了那具喋喋不休的骷髅僵尸一下。

    “给我算一卦,算算我的命格有多重!”年轻人眯着眼睛笑眯眯说道。

    僵尸头也不抬,脚下的白色沙地上,爬出无数黑蚂蚁,组成四个字。

    “不测同行!”

    年轻人哈哈大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它,“到你完成使命的时候了,完成了这件事,我就送你去你向往的祖灵墟!”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些蚂蚁重新聚为七个字。

    “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他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之前咱们不是合作的挺愉快嘛!”

    他一只手按在骷髅仅剩枯干打绺头发的脑袋上笑着说,“先别急着拒绝,因为拒绝的话我就先灭了你,你藏在这破烂骨头里面,实力可发挥不出半成!”

    骷髅不动了,似乎知道他这话不仅仅是威胁。

    等他的手拿开,骷髅僵尸忽然抬头翕动着腐朽的下巴,发出夜猫子般尖利的声音。

    “名字!”

    “鬼方铎!”

    年轻人拄着拐杖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开,骷髅僵滞了一会儿,继续敲着羊头骨,喋喋不休。

    几天后,四个年轻男女从西方缓缓走来,拖着一身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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