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的信息不多,说的就是宫中出乱子的事儿——今日午时刚过不久,元德殿的一名小太监不知何故,与敏安宫几名小太监生了争执,被围殴了一番之后,心有不甘,回去招呼了一帮子平日里要好的宦官们前去寻仇,双方私下大打了一场,“刚巧”被路过崔才人撞见,于是乎,本就跟杨淑妃交好的崔才人毫不客气地下令将敏安宫的小宦官们全都拿下,打算扭送到了内侍省严惩,可有意思的是:武才人正好要去敏安宫,半路上撞见了,一问缘由,立马不干了,拉开架势跟崔才人吵了起来,双方火气都不小,虽没动手,可叫骂之声却响得震天,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内侍省的宦官们压根儿劝止不了这两位正在气头上的才人,看热闹的各宫之人愈聚愈多,到了末了,连老爷子都被惊动了。

    原本就正心烦朝局的李世民气急之下,下旨将那些参与打架的宦官们一体打三十廷杖,赶到掖庭宫去充当苦役,又下旨严饬两位才人不识大体,勒令各罚钱若干,这事情到了这儿本也就该算是了结了,可问题是宫里本就是个是非窝子,如今这么一闹,满宫中关于立后的流言立马传扬开了,还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目标就两个——燕德妃与杨淑妃,这话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韦贵妃的耳中,心有不甘的韦贵妃一家伙将事情捅到了御前,呵,可把李世民气得不轻,连下三道旨意,严禁宫中传此流言,怎奈防口难于防川,流言依旧是流言,不单宫里在传,便是宫外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怎个“热闹”了得!

    “这个武媚娘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李贞看完了纸条,有些子无奈地叨咕了一句,无他,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事情是巧合,也不相信崔、武两位才人都是恰逢其事,这里头阴谋的味道实在是太浓了些,不过嘛,宫里的事情李贞既管不着,也懒得费心思去多想,再说了,自萧瑀当庭提出立后之议时,李贞便料到宫中必然会大乱一场,如今这个局面并没有太出李贞的意料之外,唯一令李贞有些子看不明白的是武媚娘在其中究竟扮演的甚角色——燕妃是个很低调的人,当然,城府也很深,断不会看不明眼前的局势,以她的为人,自是不可能让武才人为自己去出头,如此一来,死活要贴上燕妃的武才人就显得很是可疑了,不说李贞所了解的前世中武媚娘勾搭上李治的事儿,便是今世袁天罡给李治的那句“遇武则兴”的批语,就足够令李贞警惕在心的了。

    “殿下,武才人此举也是出自好意,大体上是想为燕妃娘娘造些声势罢了。”纳隆并没有李贞那等“熟知”后世的“能耐”,见李贞面色不好看,小声地说了一句。

    好意?切,武婆娘就是个野心家,只要能往上爬,她有啥事做不出来的,妈的,连自己的女儿都敢亲手掐死的人,会有甚事是她不敢做的。李贞一想起后世那个时空中武媚娘种种恶毒的手段,头皮便是一阵麻,只不过这些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李贞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心里头暗自警惕了起来,沉吟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道:“纳先生,本王曾交待过,追查袁天罡的下落,如此可有眉目?”

    自打皇城之战后,不单袁天罡消失得无影无踪,便连那些个少林武僧也不见回转少林寺,全都人间蒸了,李贞下令“旭日”全面追查这些人的行踪,可始终未曾能有所得,纳隆身为“旭日”总负责人,对此负有重责,此时听李贞问起,不由地有些子汗颜,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回禀殿下,某等无能,如今尚未得到任何信息,只是知晓这些人等并不曾离开京师,可也不在宫中,具体在何处,尚在追查之中。”

    无论袁天罡还是那群少林武僧都是武艺高绝之辈,这是一股足以翻转时局的力量,考虑到如今京师形势微妙,有这么群人在,着实令李贞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当然,李贞也很清楚这群人个个身手高明,真要在偌大的京师里隐藏形迹,旁人是很难查得出来的,再说了,老爷子能悄无声息地将这么帮高手调来,自然也有法子将人藏将起来,唯一可虑的是老爷子留这群家伙在手边是要想做甚,防备诸皇子么?或许有这种可能,不过似乎用不着了罢,毕竟李绩的大军已经到了京师附近,再过数日便可到京,再加上薛万彻所带回来的一万精兵,如今京师的防卫已是完备得很了,别说其它皇子,就连兵权在握的李贞也没有造乱的胆略,这群高手的存在必定是有着其它的用意,只可惜李贞想了甚久也没想出老爷子玩上这么一手的目的何在。

    想不明白就不去多想,李贞素来就不是个好钻牛角尖的人物,此时见一时无法想得通透,伸手抚了下额头,将此事抛诸脑后,略一沉吟道:“此事加紧去查便是了,唔,长孙府那头进展如何了?”

    见李贞不再追问袁天罡等人的下落,纳隆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答道:“殿下,已经得到准确消息,长孙成亮已经开始行动了,此人今日申时过后已开始暗中联络长孙一系的官员,据信,其将于明日前去魏王府面见魏王殿下,‘雁五’已将所有相关事宜准备停当,就等殿下下令了。”

    这个令可不好下,虽说李贞已然下定了决心要摆长孙无忌一道,趁便离间长孙无忌与李泰的关系,也制定了相对周密的部署和安排,几无泄漏天机的可能性,可问题是世事无绝对,若是有个万一,这计划失败或是被人传扬了出去,棋子牺牲事小,万一弄假成真将长孙世家彻底推到了李泰一边的话,那乐子可就大得没边了,李贞不能不多想一些,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咬着牙道:“好,通知下去,那就开始罢。”

    纳隆还是次独自主持如此重大的行动,一得了李贞的许可,脸上立时掠过一丝激动之意,应了声诺,便大步行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他倒是兴奋了,可李贞却有些子心神不定起来,皱着眉头走到窗口,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闷闷地想着心思……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七日,雨后初晴,两日里的两场大雨彻底将初夏的烦闷扫荡一空,空气里满是略带土腥味的清新,艳阳下,一道绚丽的彩虹斜斜地挂在天边,璀璨夺目之极,满京师里陶醉在美景中的人自是不少,可这其中却不包括相对端坐着的崔泽与长孙成亮——自打雨落到雨收,二人已经对坐了近半个时辰,可却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各自沉默地想着心思。

    “成亮兄,你真的决定了么?”崔泽振了振衣袖,长出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寂。

    “子詹,为兄还有得选择么?”长孙成亮同样长出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恨意,颇为寂寥地反问道。

    “唉,成亮兄,此事一起,纵然能成事,令尊大人只怕也轻饶不了你,不若就此罢手罢。”崔泽苦笑了一下,试图再次进言劝说一番。

    “迟了。”长孙成亮咬了咬牙道:“为兄已经联络好了大批官吏,只可惜某行动虽隐蔽,到底还是让家父觉了,值此时分,就算某不动,一样逃不过惩处,倒不如搏上一回,推家父一把,若是能底定大事,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况且……”长孙成亮说到这儿,脸皮子猛地一阵抽搐,接着恨着声道:“况且某誓不能便宜了那个狗贼,夺妻之恨不报,某誓不为人!”

    “既如此,小弟也就不多言了,来,小弟敬成亮兄一盅壮行酒。”崔泽见劝不动长孙成亮,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伸手将几子上不曾动过一次的酒壶拿了起来,将长孙成亮面前的酒樽连同自己面前的一并满上,双手举着酒樽对长孙成亮示意了一下。

    “好!”长孙成亮将樽中的酒一口气喝尽,随手将酒樽往几子上一拍,哈哈一笑,起了身,对着崔泽长鞠为礼之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小院。望着长孙成亮远去的背影,崔泽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却甚话都没有说……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得半点都不假,李泰这些天来事事顺心,小日子自是过得极为滋润,连睡觉都能笑出声来,这会儿正在府中畅饮寻欢着呢,却听下人来报,说是长孙成亮来访,更是高兴得难以自持——长孙成亮打着自家父亲的旗号私下联络长孙一系官员的事情李泰早已从“思泽”的汇报中知晓,原本以为此事没那么快能有结果,却不曾想才过了一日的工夫,长孙成亮就找上门来了,如何不令李泰喜出望外的,也不管身边的姬妾们作如何想,跳将起来,衣冠不整地便迎出了大门之外。

    “六表弟,你可是来了,哈哈,哥哥可是久侯了,来,来,来,屋里饮酒去!”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门的李泰,一见到长孙成亮的面,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也不待长孙成亮见礼,不由分说地便拉着长孙成亮的手,径直往府门内走,

    “殿下,这……”长孙成亮轻挣了一下,可实在是切不过李泰的热情,也只好由着李泰了。

    “六表弟来得正好,哥哥这儿刚巧新进了帮江南歌女,个个都是绝色,唱作俱佳,走,喝酒去!”李泰兴奋地说个不停,脸上的红晕愈红润了许多。

    “殿下,某冒昧前来,实是……”长孙成亮从小家教极严,与酒色二道素来持身甚谨,即便此来是要投靠李泰,却也不想去花丛中放纵,眼瞅着李泰要大肆宴饮,心中不免起了些反感,立时出言反对道。

    “呃,瞧哥哥这个记性,呵呵,舅父家教严,讲究多,罢了,那就不宴饮了,走,有事上书房说去。”李泰这才想起长孙府上甚少宴饮,一起子长孙家的子弟全都是规矩人,不由地有些子尴尬,停下了脚,挠了挠头,陪着笑说了一句。

    能躲过一场花天酒地的宴饮,长孙成亮自是松了口气,也就不再多说,笑了笑,落后李泰半肩,一前一后,随意地寒暄着走进了书房,分宾主坐定,待得下人们点燃了檀香,又奉上了香茶之后,李泰挥手喝退了下人,端起了茶碗,对着长孙成亮比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开口道:“六表弟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哥哥能做到的,一准不推辞!”

    “多谢殿下了,某此来确是有事要与殿下商量,不知殿下对眼下的朝局如何看?”长孙成亮虽也算是聪明过人之辈,可却不是个老江湖,跳过了寒暄,直统统地便直奔主题而去。

    长孙成亮如此直白,大反官场之惯例,倒真令李泰有些子哭笑不得的,李泰虽是行事霸道,可却不是政坛初哥,虽明知长孙成亮有心在帮着自己,但在没有彻底明了长孙成亮的底牌以及能有多大价值之前,李泰是不准备将自己的底牌托出来的,可问题是长孙成亮已经开口问了,不答又不成,李泰眼珠子转了几圈,哈哈一笑道:“六表弟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朝局么,呵呵,哥哥一时间也看不怎么通透,不过呢,该如何定夺自有父皇他老人家做主,实不容我等作儿子的多言,呵呵。”

    长孙成亮到底是嫩了些,哪能跟李泰这等“政坛精英”相提并论,一听李泰在打哈哈,脸色立时就有些子难看了,本待拂袖而去,可一想起此来的目的,却又强自忍了下来,端起茶碗,猛饮了一口,算是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殿下身居高位,在外人看来那是风光无限,某却以为殿下这是如临深渊,若是不加警醒,只怕大祸临头矣!”

    朝局如何李泰心里头哪能没个准数,自然清楚自己眼下的局势看似一片大好,实则内含危机,而这个危机的来源就在长孙世家的身上,只不过李泰并没有傻到在长孙成亮面前点破此事的地步,眼瞅着长孙成亮在那儿危言耸听,李泰心中暗自好笑之余,也算是摸到了长孙成亮的部分底牌,这便做足了演戏的架势,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霍然而起,满脸子惊异之色地看着长孙成亮道:“表弟何出此言?”

    菜鸟就是菜鸟,长孙成亮尽自聪慧,可打小了起就被长孙无忌严管着,除了长孙一系的官员之外,甚少与朝廷大员打交道,再加上他自命不凡,寻常人等都不放在眼中,也不屑去交接那些官吏们,于人情世故上本就一般得很,哪能看得穿李泰这是在演戏,一见李泰失惊,立时得意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殿下,这香闻着甚好,不知是哪产的?”

    长孙成亮那点小把戏哪能瞒得过李泰,险些笑破了肚皮,这便一派着急的样子道:“哦,这香是哥哥令人按御方子特制的,能有清心明目之功效,外头是买不着的,表弟若是要,哥哥这儿有的是,要多少都有,只是,呵呵,只是表弟先前所言……”

    长孙成亮的用意自然不在那些御方子所制的檀香之上,此时见李泰急了,心情大快之下,一敛笑容,整了整衣袖道:“殿下,而今东宫之位虚悬已久,按情论理,都该由殿下入主青宫,可陛下却始终未曾有定夺,何故?非不能而是不为耳,依某看来,陛下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只怕不是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长孙成亮此言语出惊人,但说的却是实情,虽说李泰早已从王府司马苏勖的分析中得出了这个结论,可还是被长孙成亮这番话吓了一大跳,立时收起了小瞧对方的心理,皱着眉头看了看长孙成亮,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对着长孙成亮拱手为礼,缓缓地开口道:“表弟此来不会就是为了告知哥哥这件事的罢,有何赐教请,但请直言便是。”

    “那好,某也就不多客套了。”长孙成亮很是满意李泰的态度,点了点头道:“今上乃是英明之主,其远见卓识非常人可比,古之明君也不如矣,陛下生性宽容,却对子息严厉,何故?不外是为了大唐基业千秋万世罢,是故,陛下要择储君,当选最佳之人,而这人却是……”长孙成亮说到这儿,脸色一黯,略过了李贞的名字,接着说道:“殿下要想反败为胜,唯有一计可用——挟百官之威以定己位,除此之外,再无他途可走,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长孙成亮所言的道理李泰自然是清楚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胖脸好一阵抽搐,眼瞪着长孙成亮道:“表弟可愿助哥哥一臂之力?”

    “哈哈哈……”长孙成亮放声大笑了起来道:“然,某此来就是为了助殿下登位的,殿下请看!”长孙成亮说到这儿,伸手便要去大袖子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联名折子,可手才刚伸入袖中,脸色突然就变了,先是煞白一片,而后突地涨得通红,原本清亮的眼睛突起鼓了起来,一道道粗大的血丝遍布其上,整个人一阵痉挛,口中出了“赫赫”的怪叫声,那样子骇人的紧,立时令李泰大吃了一惊,忙紧赶着问道:“表弟,你没事吧?”却不曾想,长孙成亮突然暴起,如同疯了一般向李泰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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