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殿下。”众人一见李贞从帘子后走进了大堂,全都躬身行礼不迭。

    “免了。”李贞笑着走到近前,看着白苍苍的索格索斯道:“索老,有些日子不见了,您老这身子骨还是如此硬朗,着实英雄了得啊。”

    索格索斯可不是一次跟李贞打交道了,早就知道李贞的厉害之处,并不因李贞如此热情招呼便忘乎所以,只是笑呵呵地弯了弯腰,道了声:“托殿下洪福了。”此外并不多言。

    “索老远道而来,本王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则个。”李贞笑了笑,径直走到中间空着的大位上坐定,一抬手,对着索格索斯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

    “不敢,不敢,殿下日理万机,老朽多有打扰,还请殿下海涵。”索格索斯告了个罪,落了座,满脸子恭敬之色地看着李贞,嘴一张却又闭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明了是要跟李贞私下交谈的架势。

    “尔等退下。”李贞自是看得懂索格索斯的意思,笑着挥了下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王秉和赶忙应答了一声,领着厅堂里的下人们退出了厅堂,至于索格索斯的两名贴身侍卫也没留下,同样是对着李贞鞠了个躬,跟随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厅堂里只留下了主宾二人在。

    “瑟罗老哥近来可好?今年的收成不错罢?”待得众人退将出去之后,李贞并没有给索格索斯率先开口的机会,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承蒙殿下垂询,鄙国一切都好。”索格索斯口中说着都好,脸上也是笑意盎然,可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悲哀之色——贞观十七年初,阿史那瑟罗自立为汗,联合五大俟斤各部以及众多附属小部落,陈兵近十五万人马,与乙毗咄陆所率的五大啜及汗庭兵马共计二十余万人在楚河流域、那拉提草原上展开了连番的血战。阿史那瑟罗一方初战不利之后,买通了阿利施部头人阿史那别鲁,在那拉提草原西部的别络拖甸一战中给了乙毗咄陆重重一击,本已胜利在望,然则却被汗庭之精锐白狼军的疯狂反击所阻挡,未能趁势扩大战果,双方就在那拉提草原上僵持住了,直到大雪灾突如其来而至,双方才不得不各自引军后撤,这近半年的大战打将下来,双方都损失惨重——阿史那瑟罗所部联军仅仅剩下了十万出头,而乙毗咄陆所部也不过仅有十五、六万的残兵,相比于损兵折将的战事,更令双方头疼的是——由于战事太过惨烈,双方都无暇去顾及牛羊之放牧,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几乎都消耗一空了,再经大雪灾这么一折腾,后方更是全都乱了套,自入冬以来,饿死、冻死的部众不在少数,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西突厥的窘迫李贞自然心中有数,双方半年余的血战之后,虽说双方的兵力都还有不少,然则其实都是残兵而已,又缺乏后勤辎重,压根儿就不堪一击,这也是当初李贞敢于派出人数不算太多的两路精兵强击西突厥的根由所在,实际上,唐军根本不必跟这西突厥两部兵马直接交战,在他们后方杀上一通子之后,没了粮草的西突厥两部除了溃散之外,哪还有二条路可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令李贞所有的算计全都落到了空处,这会儿见索格索斯打肿脸充胖子,也懒得去揭穿,哈哈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瑟罗老哥英明神武,一统西突厥指日可待,值得庆贺,来,本王敬索老一樽,为了贵我双方的友谊干了,请!”

    一统西突厥?一听李贞这话,索格索斯心里头可是腻味透了——这会儿的阿史那瑟罗所部都已经落魄到快揭不开锅的地步了,数月前尚能从绍武九姓国那儿买到些牛羊以供军需,可自打进入九月以来,绍武九姓国便以种种借口拒绝了与西突厥两部的商贸往来,这令受了灾的西突厥各部更是雪上加霜,而始作俑者正是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大唐亲王李贞,这令索格索斯很有种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可又没敢就此作,只好端起酒樽,仰头畅饮了一番,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之表情。

    “殿下,您可知晓乙毗咄陆已然与薛延陀结了盟,而今薛延陀大军已齐聚阿尔泰山附近,开春之后怕是就要进兵了,其用意未必仅在我方罢,不知殿下以为然否?”索格索斯放下了酒樽,拈了拈胸前的白须,笑着说了一句,一派轻松之意,宛若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一般。

    呵呵,老狐狸也沉不住气了,有意思,看起来先前将这老儿先晾在一边还真起了作用。李贞见索格索斯主动挑起了话题,心中一乐,却并没有接招,而是笑呵呵地随手抄起几子边上的酒坛子,为自己满上了一樽,端起了酒樽道:“索老,为了您的康健,本王再敬您一樽。”

    索格索斯虽满心不愿再饮,可却又不好推辞,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酒樽满上,回了一句道:“多谢殿下盛情,老朽先饮为敬了。”话音一落,又是一樽下了肚。索格索斯先前由王秉和陪着之时便已饮了不少,这两樽连着干了之后,面色顿时红了起来,虽不致于当场醉倒,却明显是上了量了,不待李贞开口,紧赶着说道:“殿下,据闻天可汗将亲征高句丽,不知是否属实?”

    嗯哼,这一个个消息都蛮灵通得么,嘿,老爷子兵都还没出呢,就闹得满天下都知晓了,真以为此战必能胜么,唉,到了头来稍受挫折,不单面子只怕里子都得受损不轻了,还真不是个事儿。李贞虽明知索格索斯提起李世民要亲征高句丽的用意所在,可还是忍不住对老爷子用兵不谨腹诽了一番,不过么,李贞城府深,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嘻嘻哈哈地为自己再满上了一樽酒,举在手中,笑着道:“来,为天可汗之荣光,你我再饮上一樽。”

    眼瞅着李贞将李世民这樽大佛扛了出来,这樽酒不喝却是不行的了,索格索斯尽管已有些子不胜酒力了,却也不得不再次奉陪了一满樽,这么三樽酒下来,索格索斯再也没了绕弯子的闲情逸致,刚一放下手中的酒樽,立马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殿下,老朽此来是求援来了,望殿下能贵我双方昔日结盟的交情份上,助我方一臂之力。”

    交情?嘿,老子与尔等有个屁交情?李贞眼瞅着索格索斯已然坐不住了,心中可是爽得很,不过脸上却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道:“索老何出此言?瑟罗老哥不是即将一统天山以北了么?”

    明知道李贞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索格索斯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无奈之余,只好苦笑着道:“不瞒殿下,我方各部如今已是困顿至极,若是殿下不肯相救,易子而食恐非耸人听闻之事了,若是我部败亡,薛延陀大军趁势过天山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唇亡齿寒啊,殿下。”

    阿史那瑟罗一方的困顿以及拔灼的野心李贞哪会不清楚,压根儿就用不着索格索斯多加解释的,不过么,李贞可没打算去做甚子滥好人的,再说了,李贞还真不怎么看得上阿史那瑟罗手下那群残兵败将的,这会儿见索格索斯说得凄惨无比,李贞心里头压根儿就半点同情心都欠奉,当然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上一做的,一待索格索斯说完了话,李贞脸上便露出了凝重与同情之色,然则并没有开口,而是默默地看着索格索斯。

    “殿下若是肯相助,我西突厥愿内附大唐。”见李贞老半天不说话,索格索斯咬了咬牙,抛出了一张底牌。

    切,轻巧话谁都会说,内附?嘿,老子要尔等内附个屁!李贞从来就不欣赏李世民所制定的关中本位政策,对于所谓的内附属国半点好感都没有,在李贞看来,那不过是养虎为患罢了,唯有彻底地将这些周边国家全都牢牢地控制在朝廷的直接管辖之下,并以文化进行统合方能永除后患,又哪会被索格索斯的提议所打动,这便笑了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道:“此事再议罢,索老难得来上一回,本王自该好生与索老畅饮一番,来,喝酒。”

    索格索斯见识过李贞在天山以南那等横扫诸国的杀伐,这些时日来也没少派人到安西打探唐军的动向以及安西政治改革的举措,自是明白李贞目下所采取的不过是远交近攻之策罢了,也清楚李贞对于内附不内附的压根儿就无所谓,否则当初就不会拒绝疏勒的内附之请求而悍然兵灭了三国,眼瞅着李贞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得不再次抛出了一张牌,举着酒樽道:“殿下,您可知晓薛延陀之大王子大度设其人?”

    “嗯,打过交道,手下败将耳,算不得甚了得人物。”李贞早已料到大度设会跟阿史那瑟罗所部勾勾搭搭,此时听索格索斯这么一开头,便已猜出了索格索斯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头,脸露不屑之色地说了一句。

    “那是,那是,殿下之英武当世无人能及,大度设岂能跟殿下相提并论,只是……”索格索斯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见李贞面无不悦之色,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只是此番薛延陀之主帅并非大度设其人,而是其弟拔灼,据闻此人嗜杀成性,此番亦是杀兄夺了兵权,呵呵,大度设为求自保,已与我部有所交涉,薛延陀虽势大,却也未必能有作为,殿下以为如何?”

    呵呵,这就想套咱的话了?想得倒美!李贞笑了笑,耸了耸肩头,连口都懒得开,只是无所谓地浅饮了口酒。可怜的索格索斯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见李贞有甚反应,心中顿时大急,可毕竟城府深,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低着头,默默地饮着酒,也不再开口劝说了。

    嘿,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还真能稳得下来,着实了得!李贞见索格索斯在这等不利局面下竟还能忍住不将最后的底牌往外抛,心中倒是颇为佩服的,只不过索格索斯既然沉默了下来,却令李贞有些头疼该如何再引他开口了,毕竟李贞也不想放过索格索斯可能送出来的那份大礼的,可这个口究竟该如何开却令李贞颇为费思量的,一时间厅堂里有些子诡异地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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