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是贞观十八年二月了,或许是贞观十七年末的大雪来的早也来得猛,将该降的雪雨提前都/泄完了之故,贞观十八年的春天显得格外的旱,除了初春之时落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之外,全都是艳阳高照的日子,雪化得很快,天山南北都闹了回水灾,可因着没有雨水补充的缘故,大水来得凶,也去得快,这才刚进入二月中旬,大漠、草原便已初显大旱的苗头,令饱经战乱折磨的大草原更是雪上加霜,用哀鸿遍地来形容也不为过了,短暂的冬歇期过后,烽火立马在天山以北的各处草场上四下里蔓延开来,愈演愈烈,大乱终于在各方势力不同的企盼下开始了!

    蜿蜒的克兰河沿着骆驼山脚下潺潺地流过,不知名的野花绚烂地点缀在如茵的绿草丛中,辛勤的蜜蜂在花间嗡嗡地穿梭忙碌着,鸟儿们在林子间浅吟低唱,风起处,桦树林轻轻摇头,出涛声阵阵,蔚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在飘来飘去,偶尔顽皮地将温和的春日悄悄挡住,一群羊儿宛若白云般地在草原上静静地吃着草,牧羊姑娘那婉转的歌声随风向远处飘荡,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宁静祥和,一身白衣胜雪的萨兰依妮快乐地在克兰河边转着圈子,将手中捧着的鲜花洋洋洒洒地挥入河中,舞姿轻盈,宛若骄傲的白孔雀一般,欢快的笑声清脆悦耳,有如百灵鸟一般动听。

    萨兰依妮无疑是骄傲的,她有着骄傲的资本,不光因着她是萨兰族头人萨兰哈桑的掌上明珠,也不只是因为她有着如花的容颜、挺拔的身材,更因着她有着四乡八里无人能及的歌喉,每当她唱起歌来,哪怕是再烦恼的人也会露出神往的微笑,当然,萨兰依妮也是快乐的,长辈们的呵护、兄长们的疼爱,让豆蔻年华的她在将军山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犹如含苞欲放的百合般令人一见就心生怜爱。

    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草又是那么的绿,萨兰依妮很快就陶醉在了如画般的美景之中,有如孔雀般翩翩起舞,歌声引来了百鸟的合唱,十数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绕着萨兰依妮上下盘旋共舞,一切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然则,远处天际突然出现的一道黑线却打破了天地间的和谐,大地轻微的振颤了起来,接着越来越猛烈,轰轰的马蹄声如雷般响了起来,烟尘滚滚中,杀气冲霄而起。

    乱,大乱,随着杀气腾腾的骑兵大队的逼近,原本宁静祥和的萨兰族营地立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女人们大呼小叫地四下奔逃,男人们则慌慌张张地冲出了帐篷,紧赶着跃上了马背向着营地寨门方向赶去,试图结阵以抵挡来势不善的骑兵大队。

    “阿爹,阿爹,来的是白狼军。”一骑飞骑从远处打马冲到了营垒的寨门前,老远见着身着锦袍的萨兰哈桑,便即高声呼喊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惶急之意。

    “啊……”

    “糟了!”

    ……

    营垒前集结的萨兰族骑士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乱了起来,吸气声、惊呼声响成了一片,原本就不高的士气陡然间便落到了谷底。

    萨兰哈桑没有回头去看惊慌失措的族人们,也没理会冲到近前的小儿子萨兰布奇,而是面色铁青地望着远处滚滚而来的骑兵大队,心沉到了底处,他很清楚他一向以来最担心的事情恐怕就要生了——白狼军乃是汗庭的精锐,也是草原上凶残的代名词,自打开春以来,已经横扫了十数个小部落,所过之处,杀戮无算,无论是求饶还是拼命,其结果都无甚不同,杀红了眼的白狼军要的仅仅只是牛羊、马匹,而不是人!值此部族存亡之际,除非有奇迹生,否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此时此刻,除了拼死一战之外,再也别无出路了。

    “布奇,找你妹子去!”萨兰哈桑瞥了眼气喘吁吁的萨兰布奇,冷静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一拧马头,面向着不安的族人们,高声地呼喝道:“萨兰族的儿郎们,身后就是我等的家小,白狼军过处寸草不留,不战是死,战也是死,拿出勇气来,杀上去,拼了!”话音一落,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地向着白狼军杀来的方向冲了过去,身后的千余族人们略一犹豫,也纷纷策马而出,紧跟在萨兰哈桑的身后向前狂冲,刀光在阳光下闪耀成白茫茫的一片。

    实力永远是决定一切的基础,战阵之上尤其如此,尽管萨兰族人为了保卫家园,爆出了最强的呐喊,尽管萨兰族人有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尽管萨兰族人手中的弯刀如林般地竖起,然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一切不过都是徒然,疯狂动冲击的萨兰族人甚至连一个打马冲锋都没能扛过,便犹如海浪撞击在岩崖上一般破碎成了一地的泡沫——一千余未经系统军事训练的部落兵就算再勇悍也不可能是三千如狼似虎般的白狼军之敌手,败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败,完败!萨兰哈桑疯狂的劈杀着,试图率部冲破白狼军的骑阵,然则,他注定是要失望的,白狼军厚实的骑阵宛若没有尽头一般汹涌而来,身后的族人们不断地惨叫着跌落了马下,那一声声的惨号如同利椎般刺疼了萨兰哈桑的心,风在吼,血在烧,生命如同草芥般脆弱,仅仅数息间,顽强应战的萨兰族人便已全军尽墨,唯有萨兰哈桑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直至一把弯刀呼啸着劈开了他的胸膛,于倒下前,一个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依妮,依妮……”萨兰哈桑呢喃地念叨着自己女儿的名字,高大的身躯不甘地晃动了一下,缓缓地跌落了马下。

    “阿爹,阿爹啊……”萨兰依妮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瞅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倒在乱军丛中,萨兰依妮的心碎了,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向着战场跑了过去,脸上泪水纵横,有若受了惊吓般的小鹿,浑然没现数骑凶狠的白狼军骑兵已然挥舞着滴血的弯刀正向她飞奔过来。

    “依妮,小心!”萨兰布奇寻遍了河边都没现自家妹子的身影,刚赶到战场,却猛然现萨兰依妮正跑向尸横遍野的战场,立时急了起来,不顾一切地纵马从后头追了上去,从萨兰依妮的身边冲过,向着飞奔而来的四名白狼军骑兵迎了过去。

    “杀!”萨兰布奇狂野地吼叫着,丝毫也无惧白狼军骑兵的勇悍,身为萨兰族中仅次于其兄长萨兰雅格的勇士,他很清楚的是:要想安然脱身,唯有击杀了那四名白狼军骑兵方能有一线的生机,若不然,即便是将自家妹子拉上了马,一样无法摆脱白狼军骑兵们的追杀,故此,他无暇去看顾身后哭得伤心已极的萨兰依妮,飞快地打马冲锋,再冲锋。

    近了,更近了!萨兰布奇一踢马腹,猛地一个加,手中握紧的弯刀,狠狠地一个斜劈,暴吼一声:“啊哈!”,将一名措手不及的白狼军骑兵斩落马下,而后一个蹬里藏身,躲过了迎面劈来的两把弯刀,手中的弯刀顺势一抹,一刀劈在了最后一名冲杀过来的白狼军骑兵的大腿上,雪亮的刀缝借着马的冲劲,如同切豆腐一般将那名白狼军骑兵的大腿一刀两段,血如同喷泉般溅射了出来,喷洒了萨兰布奇满脸,吃疼的白狼军骑兵出一声惨号,滚落了马下,如同烂木头般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爆出惨绝人寰的吼叫。

    杀,再杀!萨兰布奇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鲜血,一个翻身上了马背,一抖马缰绳,飞快地绕了个小弯,再次纵马杀向已然冲过了自己身侧的两名白狼军士兵,那龇牙咧嘴的凶狠状以及浑身的淋漓鲜血,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

    白狼军就是白狼军,坚韧的神经、凶悍的做派,绝不是其他部队所能比拟的,残余的两名白狼军骑兵,并不因为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两名同僚而胆怯,更不惧怕萨拉布奇那凶悍的表情,对视了一眼,各自纵马,一左一右地向着萨兰布奇包抄了过去,雪亮的刀缝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亮。

    若说萨兰布奇是疯狂的话,白狼军骑兵就是绝对的冷静,没有丝毫的花架子,也没有甚震撼人心的狂吼,有的只是嗜杀的冷血,先前小瞧了萨兰布奇,被偷袭了一把,如今打起了精神来的白狼军骑兵绝对是骑兵中的王者,一左一右两名骑兵配合得极为默契,几乎同一时刻杀到了萨兰布奇的身前,两把弯刀一上一下彻底地封死了萨兰布奇躲避的线路,丝毫不曾给萨兰布奇留下一点腾挪的空间。

    命是用来搏的!面对着族人的惨死,萨兰布奇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眼瞅着再无躲闪的可能,萨兰布奇拼命了,人在马上,猛地一侧身子,任由左边劈来的弯刀劈在了自己的背上,顺势一个前伏,躲开了要害之处,手中的弯刀狠命地一劈,仗着力大,隔当开右边那名白狼军骑兵的弯刀,而后顺势一抹,刀光闪过,一个斗大的人头已然飞了起来。右边冲杀而来的白狼军骑兵那无头的尸体在马背上晃荡了几下,如破麻袋一般跌落了马下,萨兰布奇顾不得背后传来的剧痛,狂吼一声,再次策马盘旋,准备迎战最后一名白狼军骑兵。

    白狼军骑兵虽然凶悍,可也一样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害怕,面对着萨兰布奇那等不要命的疯狂,最后一名白狼军骑兵胆怯了,再也不敢回头应战,疯狂地打马向着自家骑兵大队逃了去,甚至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只可惜,他便是逃了,也一样逃不过死亡的召唤,不等其逃回自家阵中,十数支羽箭从白狼军骑兵阵中激射而出,将其射落了马下——白狼军不需要逃兵!

    “依妮,快上马!”萨兰布奇顾不得去追赶那名疯狂逃窜的白狼军骑兵,飞快地纵马冲到一匹无主的战马边,拽住马缰绳,策马冲到已然呆滞了的萨兰依妮身边,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血,到处是血!萨兰依妮一生中尚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此时早已被震骇得失了神,泪水纵横间,心碎了一地,整个人都已呆住了,任凭萨兰布奇如何呼喝,她都没有一丝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眼瞅着白狼军骑兵大队中又有一小支骑兵队向此处冲杀而来,萨兰布奇急了,此时的他身受重伤早已无力再战,哪还敢多留,忙跳下了马背,一把将萨兰依妮推上了战马,猛地一击马臀,战马吃疼之下,狂野地奔了出去,萨兰依妮这才惊慌地抓住马缰绳,任由战马驼着她向远处跑去。萨兰布奇见妹子已逃远,忙不迭地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身后追杀而来的白狼军骑兵小队追赶了一阵,见无法追上,也就此收了兵,汇合到屠杀萨兰族老幼的行列之中去了。

    白狼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滚滚而来的白狼军便赶着牛羊、马匹消失在了草原的远处,只留下一地的尸体,整个萨兰族全灭,从七、八十岁的老者到尚在吃奶的婴儿,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这只是茫茫大草原上无数悲剧中的一幕而已,往日里美丽的大草原此时已成了杀戮的屠场,血腥还在不断地继续着……

    达坂城,位于达坂隘口的一座小城,,因着其位于天山的中段,山前、山后都是连绵的草原之故,素来是天山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自打唐军剿灭龟兹国以后,便将原本不算太大的达坂城扩建了一番,成了一座军事要塞,随着西突厥内乱之势愈来愈烈,安西唐军主力陆续向此城集结,防卫森严已极,城上城下满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往来巡哨的士兵络绎不绝,然则却始终不曾有唐军官兵越过隘口,甚至连游骑都不曾派出过,一副紧守门户的架势,丝毫也看不出唐军有杀过天山的迹象。

    已升了队副的葛夏率领着几名士兵在达阪城门口处来回地巡视着,尚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乌云,尤其是看到城门前那络绎不绝的难民行列,眼神里便满是哀伤之意——两个半月了,自打奉命随军调到达坂城已经两个半月了,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里从天山以北逃来的难民多得不可计数,从难民口中传出的各种骇人听闻的惨剧深深地刺痛了葛夏的心,他不明白大军都已经集结了如此久了,为何还不出征,请战书都已递交了好几回了,可每回得到的答复就只有一个字——等!葛夏不知道究竟要等到何时才算是个头,他急,不单是立功心切,更是不忍心见着战乱所带来的惨祸,只可惜他只是个小小的队副,压根儿不可能参与到军事决策中去,郁闷之余,也只能按上峰的命令在城头做着例行公事的巡逻。

    “怎么回事?”城门口处突然一阵大乱,人群挤成了一团,葛夏身负巡视之责,自是不敢怠慢,忙领着几名士兵,拨开乱成一团的人群,入眼便见一名身材窈窕的汉子抱着名双眼紧闭、面如土色的青年男子正哭得无比伤心,忙出言问了一句。

    “葛队副,这人突然晕倒了,看样子是受伤后失血过多导致体虚所致。”一名士兵弯下腰去,在那名青年男子的手腕上把了把脉,高声地禀报道。

    “将人抬到一边救助,别挡住路口。”葛夏这些天来见多了这等难民,早已见怪不怪了,挥了下手,下了个命令便打算离开,可就在此时,那名晕倒的青年男子突地醒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葛夏的手,力量奇大,险些令葛夏的身体失衡,如此一来,顿时令葛夏大吃了一惊——要知道葛夏乃是佰刀手,一身的力量在军中也算是很不错的了,可这名汉子明显是受伤体虚之时,竟然尚有如此大的力道,虽说是有趁着葛夏不防之嫌,可能拖动葛夏魁梧的身材,那绝不是个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情。

    “尔是何人?”葛夏稳了下神,手腕一翻,已然反将那名青年男子的手腕拽住,冷冷地喝问了一句。

    那名青年男子尚未开口,一边哭个不停的窈窕汉子倒先闹了起来,一双细嫩的小手拍打着葛夏的手臂,哭着道:“放开我哥,你快放开……”

    女孩?葛夏这才注意到那名身着男人服饰的汉子竟然是个女孩,再一看其被泪水冲刷过的肌肤如同玉色般洁净,登时就有些子晕乎了,正不知该如何处置之际,就听那名晕倒的汉子虚弱地开口说道:“这位将军,小的是萨兰族的萨兰布奇,此行是来找我家兄长萨兰雅格的,他也是唐军,不知将军能否告知家兄在何处?”

    “萨兰布奇,你就是萨兰布奇,我认识你哥哥,他以前经常提起你,你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了,你的族人呢?”葛夏惊疑不定地看着萨兰布奇,一口气冒出了一大段话来。

    “没了,全没了,族人都叫白狼军杀光了。”萨兰布奇眼眶一红,两行泪水流淌了下来,哽咽地说道:“我就是来找兄长的,此仇不报,我萨兰布奇誓不为人,还请将军告知家兄的下落。”

    葛夏眼神突地黯淡了下来,低着头道:“布奇兄弟,你大哥他是条汉子,他已经……已经阵亡了。”

    “啊……”萨兰布奇兄妹俩同时出了一声惊呼,原本满是期颐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布奇兄弟,你大哥是我的老上司,他是英勇战死的,殿下曾亲笔为其墓碑铭文,他去得光荣,布奇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走,先进城去,容我去找人来帮着商议一下,就找殿下去,殿下一定会为你们作主的!”葛夏拍了拍胸口,很是豪气地说道。

    “殿下?是越王殿下么?”萨兰布奇从悲哀中醒过了神来,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当然,整个安西就只有一位越王殿下,除了他,没有人再配称殿下了!”葛夏自豪地说了一句,弯下腰,一用力将萨兰布奇扶了起来。

    “好,就找越王殿下去,我萨兰布奇定要报此灭族之仇!”萨兰布奇精神一振,猛地站直了身子,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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