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终于在不同人的不同期盼下到了,尽管此际的京师里上层建筑中满是诡异之气氛,可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今年的中秋却比往年要多热闹了几分,尽管今年的中秋马球赛因为圣上龙体欠安,且太子殿下征战在外的缘故取消了,可因着前线捷报频传之故,京师里的热闹本就喧嚣得很,再加上“燕记商号”今年新推出的焰火、爆竹之类的新奇玩意儿引了追捧之潮流,满京师里爆竹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个没完,到了天黑时分,焰火更是漫空绽放,将长安城的夜空渲染得分外的妖娆,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也绝不为过,至于万众瞩目的圣上赐宴之所在——大明宫更是天尚未全黑便已是车水马龙地闹腾上了,无数京师权贵聚集于此,冠盖云集之下,怎个璀璨了得。

    圣上赐宴吃的不是菜,而是荣耀,能参与其中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有鉴于此,在京六品以上官员自是趋之若鹜,能来的一早便全都来了,整个承天门会场上人山人海,流水席排得满满当当地,一众官员们按品级高低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天,五湖四海地瞎扯着,便是坐在承天门楼上的诸王也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只怕要属吴王李恪了——不知为何,直到夜宴的时辰都快到了,这厮方才姗姗来迟,刚一走上城门楼,立马便成了诸王瞩目的焦点。

    “三哥,您怎么这时才来,就差您了。”坐在最靠边的纪王李慎眼睛最尖,第一个现了李恪的到来,紧赶着便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这一招呼不打紧,可把正闲聊中的诸王全都惊动了。

    “哟,三哥,刚说到您呢,您可可里就到了,瞧这邪门事还真是怪了,来来来,快坐下,今晚的好戏可就要开始了。”魏王李泰今晚心情似乎极佳,满脸直泛红光,一见到李恪施施然地走上了城门楼,竟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将过去,牵着李恪的手,笑嘻嘻地打趣道。

    “哦?可有甚好戏来着?四弟倒是说来听听。”李恪任由李泰牵着其手,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哈,原来三哥还不知道啊,呵呵,说来话长了,这可都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弄将出来的稀奇玩意儿,来,坐下说,坐下说。”李泰将李恪让到自己边上的位置上,笑呵呵地与李恪并肩坐着,一副诡异的样子道:“小弟可是有着内幕消息的,嘿嘿,据闻今夜将有一场好戏上演,三哥且看好了。”

    “哦?事关太子殿下么?那哥哥倒要拭目以待喽。”李恪消息灵通得很,哪会不清楚李泰这话里带着双关之意,却也不出言点破,哈哈一笑了之。

    “戏好也得唱得下去才是,呵呵,就怕唱歪了,那可就麻烦喽。”就在李恪哥俩个嘻嘻哈哈地打着机锋之际,蜀王李愔阴恻恻地冒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呵呵,六弟这话说得好,当浮一大白才是,待会父皇来了,哥哥怎么着也得好生敬六弟一樽方好,哟,快看,父皇来了!”李泰精神虽是振奋得很,可也被李愔这么句怪话噎得不轻,面色变了变,还是强自按耐住心头的不爽,嘻嘻哈哈地打浑着,赶巧这当口上一起子小宦官们抬着李世民的胡床上了城门楼,李泰也就此转开了话题。

    “臣等参见陛下!”能在城门楼上就座的除了诸王以及从临近封地赶来的老辈子王爷之外,也就只有长孙无忌、诸遂良、萧瑀等三位宰相,这帮子人都是人尖子,一见到李世民的御驾到了,自是全都飞快地站起了身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至于城门楼下的百官们见状,也纷纷起身恭迎,一时间见礼之声响成了一片。

    “众卿平身。”或许是久病卧床的缘故,哪怕此时乃是大庆之夜,李世民的气色有些子不太好,声音里的中气显然不足,别说城下的百官听不清,便是城门楼上的人们也听得含含糊糊地,只不过大家伙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猜也猜得出老爷子究竟在说些甚子罢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城上城下数千人齐声谢恩,声震九天。

    “开始罢。”群臣谢恩一毕,李世民身子往后一靠,斜躺在厚实的靠垫上,略有些懒散地挥了下手,吩咐了一句。

    “是,奴婢遵旨。”站在床榻边上的柳东河紧赶着躬身应答了一声,而后疾步走到城门楼前,运足了中气喝道:“陛下有旨,奏乐,上歌舞!”此言一出,城门楼两边的鼓乐手们立马动了起来,悠扬的乐声一响,数队盛装舞女挥舞着长而飘逸的水袖从城门洞中款款而出,就在城门楼前的空地上且歌且舞将起来,一场盛世夜宴就此开始了……

    酉时七刻,就在承天门前夜宴即将开始的时辰,灞水河边的南衙军大营中,一场御赐夜宴也即将登场——虽说南衙军主力已随太子李贞出征,可留守京师的还有近三万兵马,扣除值守京师四门的近万兵力,留在这大营中仅有两万出头一些,内里六品以上的武将不在少数,全都够资格参与承天门宴饮,然则南衙军乃是京师防卫之根本,自是不可能所有的将领全都丢下部队不管地去赴宴,故此,除了主将秦怀玉前往承天门之外,余者皆留营待命,当然了,值此月圆之时,李世民自然不可能亏待了这拨留守的将领们,早早地便派了内官送来了酒食,让一众留守的将领们也能享受一下圣恩之浩荡,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罢,这不,安排好各自部属的一众将领们便即三三两两地向着副将梁振武的大帐行了去,就等着好生欢饮上一回了的。

    行伍之人就没一个是不好酒的,往日里有军务在身,实难得能尽兴上一回,此番既是奉旨欢饮,哪能不乐得就此好生放松上一回,更何况如今秦怀玉这个主将不在,诸将自是趁机放开了胸怀,不喝个够本誓不罢休——秦怀玉乃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无论家世、武艺、圣眷皆是军中之楚翘,诸将对其才干倒也佩服得很,只不过秦怀玉为人古板,素来铁面,有他在场,一众将领哪能放得开手脚,至于副将梁振武么,说实话,一众将领还真没怎么将其放在眼中的,理由么,也很简单——梁振武虽名为副将,其实官衔不过是右骁卫中郎将而已,但凡够资格参与夜宴的将领最差的也都是郎将了,更有数人本身就挂着中郎将的衔儿,彼此间官阶相差极微,大家伙还真不怎么在乎梁副将的权威的,再说了,梁副将此人调来南衙军大营也不过半年而已,本身在军中的威信就几乎没有,加之其向来会做人,跟谁都是嘻嘻哈哈地陪笑脸,诸将在他面前向来随意得很,于是乎,夜宴方一开始,诸将便放开了胸怀,呼喝着喝将起来,划拳的划拳,赌酒的赌酒,满大帐里要多乱便能有多乱。

    梁振武是个大胖子,脸上总是堆满了笑,整体形象就跟一弥陀佛一般,心气极佳,明知道下头的诸将都不怎么将自己放在眼中,他也不去约束一下,只是笑眯眯地端坐在上,有人来敬酒,他陪着喝,没人来敬酒,就自己独自喝着,脸上的笑容要多灿烂便有多灿烂,唯有眼神深处却不时地闪过一丝精芒,似乎有所企盼之状。

    “报,梁将军,营外有公公前来传旨,请将军训示!”就在酒宴刚半酣之际,一名伙长装束的巡哨急匆匆地行进了大帐,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哦?”梁振武一听此言,胖脸抖了抖,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迷茫不解的众将,哈哈一笑道:“诸位,此必是陛下关心我等酒食够用与否,没事,诸位且先饮着,且待本将前去迎接,就在此处恭听圣训即可。”话音一落,也不给诸将出言反对的机会,大步行出了大帐,径自去远了,一众将领听梁振武这么一说,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便接着再次喝开了去。

    “圣旨到!”就在一众将领畅饮开怀之际,却猛然听到一声断喝,旋即便见梁振武陪着一名中年宦官从帐外行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十数名身着羽林军服饰的军士,将整个大帐挤得满满当当地,一众将领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起了身,按品级高低在帐内排好了队,准备恭听圣训。

    那名中年宦官很有威势地环视了一下诸将,假咳了一声,高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蜀王李愔聚众青云观,借中秋夜宴之际,举谋逆之事,悍然率贼众五千攻打大明宫,特敕令梁振武将军即刻率军平叛,不得有误,钦此!”

    此圣旨一下,满帐愕然一片,一众将领皆面面相觑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自犹豫间,却见梁振武已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末将领旨谢恩!”

    “且慢!”就在梁振武话音刚落之际,一众将领中突地站出了一人,赫然正是右威卫中郎将姚开芳。

    姚开芳乃是在场中官阶仅次于梁振武之人,他这么一站将出来,诸将的眼光自是齐刷刷地看将了过去,都想听听姚开芳对此事有何看法,一时间满大帐的气氛竟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大胆,尔系何人,竟敢抗旨不遵!”那名中年宦官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站出来阻拦,板起了脸来,摆出一副钦差的架势,断喝了一声。

    面对着那中年宦官的威风,姚开芳压根儿就不在意,大手一伸道:“末将右威卫中郎将姚开芳见过公公,按我大唐军制,要调我南衙军出营,除了圣旨外,尚需兵符,尔之兵符何在?”

    “放肆,某家乃奉旨办差,军情紧急,若是误了军国大事,尔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可担待得起么?”那名中年宦官被姚开芳这么一顶撞,立马恼羞成怒地叉指着姚开芳便怒叱道。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一见双方冲突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的梁振武忙从旁闪了出来,劝开了险些爆走的那名中年宦官,而后一旋身,眼露精光地看着姚开芳喝道:“事急从权,如今贼众攻打大明宫正急,陛下企盼我军出援,岂可因小失大,众将听令,再敢有异议者,当以抗旨之罪论处,尔等即刻回营集结兵马,随本将军前去平叛!”

    “慢着!”姚开芳丝毫不吃梁振武那一套,不待众将应诺,再次站了出来道:“国有国体,军有军规,岂能如此便宜行事,没有兵符便是乱令!”

    “大胆狂徒,来啊,将这厮拿下!”那名中年宦官眼瞅着姚开芳死活不肯就范,登时便是一阵大怒,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

    “诺!”一众陪同前来传旨的羽林军齐声应诺,两名军汉突地越众而出,一左一右地扑向了姚开芳,看那灵动的身手显然武功高强得紧,不待姚开芳有所反应,这两名军汉便已夹住了姚开芳的身子,各自伸手一拧,已将姚开芳双手反背地擒拿了下来。

    “尔等这是乱令,陛下乃圣明之君,岂会下这等无由头之圣旨,弟兄们,贼人假冒钦差,我等不可上……”姚开芳虽被拿住了,可口中却丝毫不肯示弱,依旧高声地嚷着,只不过没待其将话说完,那两名拿住了他的军汉各出一掌,击在了其背心上,生生将其击得口吐鲜血,后头的话自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被那两名军汉夹着推出了大帐。

    “众将听令,再有敢抗旨者,姚开芳便是榜样,尔等还不跪下接旨更待何时!”梁振武一见姚开芳已被拿下,立马端出了军中副将的架子,从一名亲卫腰间抽出横刀,猛地一挥,高声断喝了起来。

    一众将领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闹得人心惶惶,虽都觉得此旨意来得蹊跷,可面对着梁振武的强势以及一众羽林军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却又不敢出言反对,可要他们就这么屈服了,却也同样难能,一时间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就在此时,大帐外突然响起了格斗的厮杀声,一众将领登时全都乱了起来,各自抄起身边的几子,忙不迭地退到了大帐的一角,紧张地戒备着。

    大帐附近的打斗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帐中诸人皆疑惑满腹之际,已被拿下了的姚开芳手持利刃领着一帮子黑衣大汉闯进了营中,其嘴角还不停地滴落着鲜血,简直如同地狱里来的魔神一般,浑身的杀气惊得帐中诸人全都有些子不知所措了起来。

    “姚开芳,尔要造反么?”一见形势有变,梁振武胖大的身躯一抖,站了出来,怒吼了一声。

    “哼,要反的不是某,而是你梁振武!”姚开芳冷笑地比划了一下手中的横刀,不屑地道:“各位同僚,梁振武串通魏王李泰,欲图谋逆,胁持诸军以行不轨之举,某奉陛下密旨平乱,诸同僚助某一臂之力!”

    “放屁!姚开芳,尔竟敢血口喷人,圣旨在此,尔敢胡为,左右,与某拿下此贼!”梁振武将眼一瞪,把圣旨搬了出来。

    圣旨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诸将全都停了下来,不敢再有所表示,然则,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的从姚开芳的身后响了起来:“谁说那是圣旨,假的!”

    “谁?谁在那儿胡说八道!”梁振武怒目看了过去,厉声喝问道。

    “我!”一声断喝之后,一名黑衣汉子从姚开芳的身后站了出来,面带冷笑地看着梁振武一伙人,不屑地开口道:“梁将军不知是何眼神,嘿,那宦官不过是魏王府中人罢了,岂有资格传圣旨,尔等假传圣旨本就是死罪,还妄图篡军谋逆,自是罪上加罪,某奉密旨前来拿人,尔等还有何话要说?”

    “诸位同僚,莫听此人造谣,此贼乃是吴王府下人,名为林河,专替吴王干肮脏勾当的人物,此番乔装潜入我大营,暗中勾结姚开芳,意图不轨,诸位,且助本将拿下此贼,陛下龙颜大悦之下,必有重赏!”梁振武一见到那黑衣人,心头先是一惊,而后不管不顾地高声嚷嚷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林河的真实身份。

    得,这回好了,一边说对方是魏王府的人,另一头则指证对方是吴王府的奸细,一众将领们全都傻了眼,也不知究竟该听谁的才对,不但不敢上前助战,反倒全都退到了帐篷的边上,面面相觑地不知如何是好,傻呆呆地看着两伙人马在大帐中争执不休地对峙着,谁也搞不清楚眼前这局势究竟会向何处展,于是乎,静观其变就成了诸将们的不二选择。

    “兄弟们上,拿下贼子!”

    “奉旨擒贼,杀!”

    ……

    两伙人马争执了一番,自是谁都不肯退让,随着姚开芳与梁振武各自下令动手,大帐里立马便是刀光剑影地打了起来,整个场面顿时乱得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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