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遇的部下跑得很快,留下的东西也很多,“丢盔弃甲”四个字的精髓在他们身上挥到了极致,阎王军捡了大量的刀枪剑戟,弓弩盔甲,勉勉强强又武装出来了一千步兵,当然这些比较好的武器是不可能给新加入的部众的,大梁手下那一千兵正好捡了这个便宜,成了阎王军里武器装备仅次于两百骑兵的部队。

    现在阎王军的组成是两百骑马火铳手,一千装备不错但没有训练的步兵,三千没训练没武器的青壮,四千老弱妇女。

    “下一步,官兵会很小心谨慎地来围剿我们了!不会再这样盲目地乱追,我估计他们会从几个州府同时兵,向我们进行压迫。”郑晓路想了一会儿道:“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我们必须转移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其他的起义军支持。”

    “去哪里好呢?”彭巴冲憨憨地问道。

    “大梁,你的手下知道我在龚家湾有个据点,你叫几个人带这四千老弱去龚家湾!让我的人把他们接回山寨去安置好。”郑晓路道:“其他人跟着我,我们向北去。”

    大梁道:“龚家湾的人会接纳他们吗?需不需要什么信物一类的?”

    “嘿,对对暗号就行了。”郑晓路笑道:“暗号就是,你的人说‘诛杀胡虏开天国’,我的人就会答道‘斩尽妖魔定太平’,然后你们一起作个揖,说‘太平天国’。只要对上了暗号,龚家湾的人就会接纳他们。”

    大梁猛地汗了一把,道:“阎王大当家,这个……好复杂……您只说了一遍,我一下子就忘了,麻烦你再说一遍吧。”

    晕,笨蛋一个,郑晓路赶紧连说了十遍,让大梁反复背熟,大梁又去找到他的手下,反复说了十遍,才让他的人记熟了。大梁怕他的手下与他一般笨,就让手下再背诵了十遍,确认没有背错了,才放他们走。

    遣走了四千老弱,郑晓路来到四千青壮的面前,大声道:“刚刚走掉的四千人,里面有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子、老乡……我知道你们很舍不得。但是,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山寨,若是我们也跟在一起,很容易被官府现!若是你们想保护他们,想他们平安地回到山寨里去,就跟着我,大胆地去和官兵周旋,我们吸引的官兵越多,你们的父母亲人就越安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青壮们齐声应道。

    四千老弱向南去了,四千青壮当然就得向北,不然就起不到吸引敌人的作用了。北面有两个大城,一个是秦州(天水),一是个陈仓(宝鸡)。郑晓路心里默默地算计了一下,陈仓太靠近长安(西安),在陈仓遭遇朝廷大军的风险非常大。若是在陈仓被官兵赶回来,南边的刘应遇又追上来的话,情况就会很不妙,看来只有闹闹秦州了。

    全军起拔,缓缓向北。郑晓路一路上走得并不快,碰上小村庄,就停留下来召集乡民,做做思想工作,一路上,郑晓路始终把郑佳忻放在自己马上,其实此时的行军度非常缓慢,就算弄个马车给郑佳忻乘坐也是可以的,但郑晓路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吃败仗,或者被官兵追剿,到时很有可能紧急跑路,不放心把郑佳忻放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

    郑佳忻精神颇有些委顿,连日来的行军,打仗,担惊受怕,这位大家闺秀此时已经有点不堪折磨了,但她的毅力极强,郑晓路劝她随着四千老弱回转四川,她却不愿意,死也要把自己的相公找到。

    秦州不同于前面打下的县城,乃是一个有名的军事大州,三国时期就有过著名的天水之战,有古人云“关中要害,常在秦州,争秦州,则自陇以东皆震矣”。三国时西蜀的名将姜维,就是天水人士。秦州有两千常驻兵,一座坚城,并不是阎王军现在就能啃下来的。

    “我的目标,是在秦州捣乱,吸引官兵注意力,使向南去的四千老弱妇女能够平安!”郑晓路道。

    “然后呢?”谭宏沉声道:“我们若不想条别的出路,北面是秦州,东边是陈仓,西边有兰州,无法前进,南边又有刘应遇追过来,我们将会陷入重围之中。”

    “没错!”郑晓路笑道:“我们不但要吸引秦州守卫的注意力,还必须穿过秦州,向北方去,不然就会被官兵围在秦州附近,以我们现在的战斗力,碰上大队官兵围剿的话,除了我们这两百骑兵或许能杀出重围,别的步兵只怕要全军覆没。”

    “秦州可不容易过啊!”张逸尘道:“我曾在秦州办过案,对那里的地形略有所知,秦州靠着籍河与渭江两条河,这两条河都是由西向东的,也就是说我们要想穿过秦州去北面,必须连渡两条河,引着追兵渡江,乃是兵家大忌。”

    “刘应遇被我气得吐血而逃,官兵又丢盔弃甲,短时间内追不上来,我们只要能成功渡江,问题就不大了。”郑晓路笑道:“天水城我们是打不下来的,敌人也知道我们不会去打天水城,因此,官兵肯定会将重兵放在河边设防,把我堵在南边。”

    “先去看看地形再说!”郑晓路笑道:“瞎想也没用的!”

    阎王军离开成县之后,顺着泥阳镇、江洛镇向北穿进了马鞍山的地界,一旦进了大山,官兵的威胁就大减,阎王军大多是乡民出身,走起山路来轻快无比,反倒是郑晓路的两百骑兵在山里多有不便,幸亏这两百匹马都是吃苦耐劳的建昌马,行得山地,若是蒙古马,反倒无法适应。山里也没什么居民,阎王军一路上没有得到补给,也没有再扩招到士兵。直到队伍从马家沟穿出大山,才又见到人烟。

    这一下山地急行,几日里走了一百多里山路,估计刘应遇已经被远远甩开,最少也得到了大半个月的安全时间。阎王军又放缓了行军度,一路穿村过乡,召集人手。

    这天,队伍到了石花沟村,郑晓路正在休息,陪着郑佳忻说说话。谭宏照惯例在村子里搞着宣传攻势,吸纳乡民,突然一个斥候回报:“大王,不好了,几个我军的士兵抢了一家农户,还想非礼那家人的姑娘,幸亏谭当家赶到,将那几人阻止了。现在村子里死气沉沉的,村民们都不敢信任我们,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什么!”郑晓路一听,怒气顿,操,老子辛辛苦苦拉拢民心,怎么有混蛋行子敢败坏我军声望。“赶紧带我去!”郑晓路急道。

    郑晓路带着张逸尘等心腹,直奔村中,只见谭宏的手下捆着六个人,正押在村子中心,那几人面色彪悍,显然不服,但是武艺不及谭宏和他的手下,被拿下之后挣扎不得。

    郑晓路走过去,抬腿就是一脚,将一个捆着的士兵踢得有如滚地葫芦,他仔细一看,这几个士兵正是大梁的属下,是最早投靠自己的成县农民军。大梁见是自己的属下,心中一痛,有心上来帮说几句,但他向来对郑晓路服气,此时便一声不吭,只是嘴角下压,显然非常不爽。

    “你们在搞什么?”郑晓路冷冷地问道。

    “抢劫!”那六人胆气挺足的,居然敢理直气壮地回应。

    “抢劫还抢得理直气壮?”郑晓路大怒:“你们自己也是农民,难道不知道农民有点财物多么不易?你们怎么能去胡乱抢劫别家?”

    那几人抗声道:“我等已经投了贼,便不再是农民,贼人抢劫,天经地义。在成县时不抢乡亲父老,如今出了成县地界,已入了秦州,有什么抢不得的。”

    郑晓路大怒,吼道:“来人,把这几人痛打五十鞭,肃我军纪!”

    谭宏应了一声,便要来打人,那几人却大声冷笑道:“军纪?我们阎王军什么时候有过军纪?若要砍我等,需有凭据,无凭无据打人,我等不服!”

    彭巴冲大怒,一腿踢过去道:“欺压良民,还需要什么凭据,便打了你们,不服又如何?”

    却见郑晓路眉头一皱,伸手拉住了彭巴冲,叹道:“惨了,这倒真的是我的疏忽。”

    原来不论是红崖子山寨上的家丁兵,还是入了陕西之后招纳的农民兵,郑晓路一直忘了制定一个军规,他虽然诡计多端,有许多后世的知识可以借用,却忘了军队不能光是靠着好吃好喝,给钱给饷就可以维持。一个好的军队必须制定军规,拥有军魂,若是像现在这样听之任之,拉起人来就算军队,那以后军纪败坏之下,与官兵一个德性,还打个屁的仗。

    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还真怪不得别人,而且这个事情必须现在解决,否则一路向北,还要路过许多村庄和州县,到时候还是这样的军容,别说招兵买马,不被人家誓死抵抗就要谢天谢地了,郑晓路长叹一口气道:“把他们六个放开!”

    “若有军规不遵守,那是士兵的责任。但若无军规可以用来遵守,那就是将领的责任。”郑晓路对着周围的人大声道:“这次是我的责任,谭宏,我自领五十鞭!你来打!”

    “什么?”周围的士兵齐齐动容。

    彭巴冲大声道:“大王,这怎么可以?分明是他们几个抢劫良民,怎么变成你来领鞭?”

    “我领鞭有何不可?治军不严,便是将领之责,压根儿就没治过军的我,更是重责难逃。”郑晓路脱下上衣,打了个赤膊,站到村子中心,大声道:“打!谭宏,若是打得不重,一会儿连你一起打。”

    谭宏皱了皱眉头,实在有点打不下手。郑晓路见他犹豫,便道:“谭宏不愿打,彭巴冲,你来打!”

    谭宏一听要彭巴冲打,那还了得,那家伙一身怪力,又不知轻重,若是由他打五十鞭,不知道把大王打成什么样子,只好咬了咬牙道:“我打!”言毕从旁边的人手里拖过一条马鞭,便向郑晓路背上打去,鞭过处,一条血痕亮起。

    郑晓路只觉得背上受了一击,血痕周围如火烧一般痛了起来。妈的,真痛,以后不能乱逞英雄好汉了,不过若不如此,只怕军心难收,说不得只好作作秀了。郑晓路笑道:“谭宏,你没吃饱饭么?打得这么软绵绵的,给我多用点力!”

    谭宏虎目含泪,道:“大王,我可要用力打了,你忍着点!”他不敢再留情,挥起马鞭,拼命一阵乱打,只盼打得快点,赶紧结束了让郑晓路敷伤。只听到“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每打一鞭,郑晓路就大声报一次数,以示自己挨了多少鞭,让谭宏无法偷偷少打几鞭。

    五十鞭打完,只见郑晓路背上已经满是横七竖八的血痕,皮肉翻飞,十分可怕。谭宏一打完,赶紧扔开鞭子,就去包裹里翻找伤药。却听郑晓路大声笑道:“全体士兵听令,从今天起,我阎王军制定如下军规: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四:多出牢骚,怒其主将,不听束缚,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五:扬声笑语,鄙弃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六:所用武器,弓弩尽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号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七:谎言诡语,假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十:窃人财物,认为己利,夺人领,认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十一:私进帐下,打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召,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逝世,因而回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如有违反者,一律按军法严惩,就算是我也必须遵守,否则按普通士兵一样军法处置,你等可有异议?”

    众军士见阎王大当家都自领了军法,哪里还有异议,齐声道:“我等原守军规!如有违反,军法从事,绝无半句怨言!”

    那六名抢劫农户的士兵此时跪在地上,见郑晓路自领了五十鞭,只觉得这样的大当家前所未见,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只觉得跟着此人,真是不虚此生,赶紧膝行上前,哭道:“大当家,我等猪狗不如,害大当家受了鞭刑,愿领双倍鞭刑!”

    郑晓路却不愿打他们,只道:“你等先前犯错,只因我号令不明,我已受了军法,此时还打你等做什么?”

    那六人只是不依,定要挨打,人群中走出大梁,手拿马鞭,道:“你们原是我带出村的弟兄,我便不依军规,也打得!你们可愿受刑”

    那六人将衣服一脱,齐声道:“愿受一百鞭!”

    大梁和他们是老上下级关系,也不和他们六人客气,挥起马鞭,一阵乱打,那六人敢于顶撞郑晓路,倒端的是硬气之人,受了一百鞭,哼也不哼一声。郑晓路见他们硬气,笑道:“你们六位都是好汉,以后可要好好为我军效力!”

    那六人齐齐谢过,道:“我等以后再也不敢违反军规!”

    经过这么一闹腾,郑晓路的阎王军顿时变得军容肃整,村子里的村民有不少也看了这场作秀,便对阎王军深有好感,有些穷人大胆投了阎王军,统统被编进步兵队里。

    郑晓路又叫人将军规抄写数份,派识字的军士到每个军营里去反复诵读,要求所有士兵烂熟于心。

    当夜,郑佳忻拿着膏药,轻手轻脚地为郑晓路涂药,见他满背的血痕,郑佳忻忍不住叹道:“大哥,你受这许多苦楚也要造反,究竟何为?在四川当个太平商人,不是挺好吗?”

    郑晓路痛得哼哼道:“你看这陕西,何等混乱,何等贫穷。不光这里,山西,河南,河北,山东……这整个中华,处处都已经如此糜烂,四川如何能免于难?”

    “大哥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郑家!”郑晓路坦然道:“身处乱世,当有一振之力,否则何谈独善其身。”

    郑佳忻轻轻摇了摇头,她虽然不懂得郑晓路那些道理,但她不会像郑佳怡一样置疑或者骂人,她的性子便是不喜与人争持的,尤其是郑晓路是郑家的当家人,他若要带着全家人造反,她就认为郑家的人理应跟着一起反,没啥好议的。更何况她已经是李家人了,对郑家的事,没资格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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