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人群一下子炸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

    “真能帮我们交蒲老爷的捐?”

    “我没听错吧?”

    “真的真的,没听错。”

    “楚大善人啊,老妇人回去替你立长生禄位……”

    蒲老爷的捐,每月一条客舟、万斤海盐,按户平摊每户该一贯多钱,这琉球岛上土地未经开垦,匠户们又是些手艺人,对开荒种田本就不怎么在行,肚子都填不饱,哪儿有余钱纳捐?

    只好家家户户男子上船场造船,抽空下海打渔,女子开荒种地,半夜辛苦熬盐。

    最近楚风大开工场,招收了将近两百成年男子,每天出来四百斤大米,好歹缓解了一下粮食短缺的状况。

    不过受惠的也只有在他手下工作的两百个家庭,其余的五百户,还是老样子。

    所有的人都在盘算,如果不纳捐,开荒种田、下海打渔的时间就充裕了,多弄点吃食,小孩子们也不用天天喊饿了,女人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就是不知道楚大官人有什么条件?

    众人的议论声十分嘈杂,楚风在岩石上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见有个粗豪的汉子,咋着嗓子大声喊道:“楚大官人,什么条件您就说吧,就是把俺闺女嫁给你,俺也乐意!”

    大家轰地一下笑开了。打趣地、吹牛地、看笑话地都有。但敏儿可不乐意了:这粗豪汉子地女儿外号叫做傻大姐。十四五岁了还拖着鼻涕到处疯跑。见人就傻笑。这样地女子。也配得上楚哥哥?

    实在太吵了。没有扩音器。楚风几次开口都被嘈杂地声音淹没了。

    侯德富连忙挺身而出。两只手往下压。扯着喉咙喊:“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楚大官人说话!喂喂。你们还要盐巴吗。谁再说话。就不盐巴了!”

    鸦雀无声。

    楚风晕倒。这时候地群众工作。还得侯德富这样做才能成啊!

    “我。叫做楚风。是自西洋海上回乡地华商。和大家同文同种。是正宗地一家人。”

    这句话说完,不少人都默默点头,如今大宋危在旦夕,还有人肯从万里之外回归故国,确实是一片赤诚。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刚到的时候,还被误认为鞑子的细作。”楚风说完看看台下。现已有不少那天夜里到过敏儿家的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虽然这是个误会,但是我想啊,鞑子的贪心很大,打到福建后,必定不会放过琉球!”

    王大海在人群中说:“我上次去泉州,听说鞑子的水军已经出了长江口,正沿两浙路海岸南下,舟山岛上好些人被杀了!”

    王大海是船场的把头,向来很有威信,他说的事情大家自然不会怀疑。想起当初还想留在舟山岛上,人人都出了一身冷汗:要是真停在舟山,现在不都被鞑子砍到海里喂王八了么?好险,好险!

    但要是鞑子水军到了琉球,咱们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见大家都害怕了,楚风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诸位,我楚风愿为保一方平安出把力。若是大家信得过我,我愿意花钱办团练,若是小股鞑子来了,可以打退他们,若是大队鞑子,也能拖些时间,让各位的妻儿老幼逃走!”

    信得过,怎么信不过?中国古代的所谓“封建”统治,实质是皇权与官僚集团的共治,儒家子弟入朝为官宦,回乡为士绅。地主乡绅兴办团练保护家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若是在宗族势力强盛的偏远农村,兴办团练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楚风这个外来户,但这琉球岛上的居民都是些没有跟脚的匠户,如今有人愿意出头揽事,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何况,现在的琉球岛上,最大的士绅不就是开办砖窑、煤矿、水泥窑和盐场,每月能赚四千贯钱的楚风楚大官人吗?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只有以前的帐房师爷张广甫站出来问道:“楚哥儿,您帮我们交了蒲老爷的捐,还得自掏腰包办团练,那您可亏大了,老朽敢问一句,您以后找不找咱们派捐?”

    对呀,如果楚风又向大家派捐,那不是前门赶走虎,后门迎进狼吗?众人又疑虑起来。

    “所有农税一概全免,只收工商税。”楚风为了鼓励开荒,本来就没打算收农税,在他现代人的头脑里,根本就没有从辛苦种田的农民手中抢食的想法,毕竟二十一世纪的绝大多数国家,都只有对农业的补贴,没有对农业的税收。

    听说不收农税,匠户们完全放了心,现在这里唯一的工商业主就是楚风本人,他只收工商税,岂不是只能自己收自己的税?反正和大家没什么关系了。

    正当大家表示同意的时候,有人出了不同的声音:“琉球是泉州蒲老爷管的,楚大官人兴办团练,是不是……”

    这人一开口,匠户们都像躲避瘟疫似的离他远远的,一下子空出块儿地方,他孤零零的站在中间,神态非常尴尬。

    楚风认得这人,他叫做刘喜,是刁老鼠手下的泼皮,以前在泉州港混日子,刁老鼠被蒲寿庚分派来监视这些匠户,便跟着一起来了。

    前一段时间,刁老鼠献“计时器”给蒲寿庚,却没有得到想像中的奖励,于是狗腿子的一颗忠心就淡了许多,自打那起就没再来过琉球,自己躲在泉州的勾栏瓦舍胡天胡地,把一应事项甩给了手下刘喜。

    刘喜胆量不大,以前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是跟着刁老鼠混吃混喝。主子要他照管琉球事务,他也乐意应承下来,反正只要琉球的匠户们按月纳捐,就没他什么事情。

    这会儿见楚风要独自承担蒲老爷的派捐,还要设立团练,傻子也知道于蒲老爷的利益大有违碍,把楚大官人、刁老鼠和蒲老爷几个人的分量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几遍,刘喜无可奈何,只得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要倒霉,匠户们呼啦啦一下躲开他八尺远,盯着他的眼神可以交织成一张渔网,网上有锋利的刺,还是带倒钩的。

    楚风微笑着,伸出手指头向刘喜勾了勾,他失魂落魄的走上前。

    楚风小声问道:“蒲寿庚,哦不,你应该接触不到他,你的直接上司是刁老鼠吧?他每月给你多少钱?”

    “四、四、十贯。”刘喜敏感的意识到将会生什么,于是四贯变成了十贯。

    楚风根本没在意刘喜的小心思,非常大度的说:“帮我隐瞒琉球的事,每月你可以得到两千斤海盐。”

    天呐!刘喜被巨大的幸福感击倒了,两千斤海盐,就是钱十万文,或者说一百三十贯!

    这个价,能买到够一家人吃上十年的大米,或者在泉州府的乡下买到一座漂亮的小庄园,甚至能买到破落户刘喜的一条命!

    同样是做狗腿子,蒲老爷给四贯,楚大官人给一百三十贯,我为什么不换一个主人?

    刘喜最后还想确认一次,他支起耳朵,小心翼翼的问:“两千斤海盐,楚大官人,我没有听错吧?”

    “是的,没错。”

    按照后世某位大作家的说法,接下来的情形是楚风“虎躯一震”,然后刘喜“纳头便拜”,但官方的记录是“楚风以高尚的人格魅力感召了刘喜人性的复苏……”

    所有的人都急不可待的要求分海盐,因为头顶的一团阴云被海风吹远,海滩上的阳光越的炽烈,如果继续站下去,人们怀疑自己的汗水都能晒出不少盐巴。

    好了,还有最后一个程序。侯德富嬉皮笑脸的拿出一张大纸——是用很多张宣纸重重叠叠糊在一起的,大而且厚实,上半部分写了字,下半部分空着。

    楚风一扫嬉皮笑脸的神情,严肃庄重的接过那张纸,一字一顿的念道:“《与民约法》第一条,琉球居民承认处于楚风的统治之下。”

    “第二条,楚风须得保护居民不受人身及财产的侵犯。”

    “第三条,楚风有权向所有受保护之居民,征收合理限度内的税赋。”

    “第四条,琉球居民承认楚风有权雇佣士兵、建立军队。但军队的职责仅限于抵御外侮和维持治安,不得以武力侵夺居民之财产、限制居民之自由。”

    尽管完全不懂这部《与民约法》意味着什么,匠户们还是迫不及待的排着队,在大纸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因为从来没有官府或者乡绅这么干过,这些老爷做事之前是绝对不会和治下臣民商量的,所以对楚风的举动,众人除了感到新鲜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大纸旁边就是堆成小山的海盐,只要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按个指印,就可以得到五斤盐。侯德富拿着作为量筒的一节竹筒,每走过一个人,就倒给他一筒盐。

    想到楚风不但白白给每个人送盐,还要独立承担上交蒲老爷的捐税,有的人就觉得他是个大善人,也有人比如王敏儿已经把他当作了英雄,但是在另一些人的心目中,他是个特大号的傻瓜。

    比如洪家二婶,就是最后一种看法。

    她排在队列靠前的位置,侯德富眼尖,一眼看到了:“咦,这不是洪家二婶嘛,你不是说不来吗?”

    “爬开,你个死猴子,老娘不来?不来是傻蛋!”

    快嘴二婶得到那一筒海盐后,又悄悄跑回了队尾,排了半天,第二次在大纸上按下手印。

    侯德富正埋头装盐,一抬起头就乐了:“二婶,这盐巴每人只能领一次,你已经领过了。”

    “啥叫领过了?我咋不知道?”快嘴二婶趁侯德富不注意,一把抢过竹筒,把盐倒在自己衣襟下摆上兜起,一溜烟的跑了,生怕有人来追。

    很快,被阴谋论者称为东方史上第一次的贿选结束了,楚风小心的卷起那张大纸,把它放进了一个大竹筒里。

    若干年之后,《与民约法》成为了帝国的法统来源之一,作为特级国宝被陈列在炎黄宫的光明圣德殿上,但是后世所有的历史学家都不能解释:为什么有个女人的指印,会两次出现在这张神圣伟大的文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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