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耀庭憋得脖子粗了一圈,也没吐出句囫囵话——这话还真不敢当着人说。

    刚才,几个义军士兵拿着爱不释手的兵器盔甲,没事就聊天,不知是谁,说到为啥琉球要援助咱们?

    有人说楚总督是岳武穆转世投胎,来保大宋江山的,精忠报国,哪儿在乎一些身外之物?有人说这是朝廷吩咐下来的,要他和咱义军同心协力;还有人说将来义军和琉球汉军同守赣南,两军一体,帮义军便是帮汉军……

    正说得高兴,不防背后有个琉球汉兵听了笑道:“咱们楚总督,是看上你家陈将军啦。没见这几天,他们都粘在一块么?”

    这下子不得了,陈淑桢活着的时候在畲人、客家人心目中就是神,而在她死后,真的在泉州、漳州建起了许多座许夫人庙、东宫夫人庙,千秋万世受人间崇拜祭祀,直到二十一世纪还香火鼎盛。

    汉兵这般说法,无异于对神明的亵渎,几个义兵立刻就不干了,两边大吵一架,及至汉兵骂出“蛮夷”两个字,两边揪着脖领子,若不是军法严厉,几乎就要打起来了。

    背后嚼双方主帅的舌头,男女关系更是禁忌的话题,不管是蓝耀庭还是那几个汉兵,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当着陈淑桢、楚风的面说出口啊!

    再不回话,惹毛了主帅,军法不容情;回话吧,实在说不出口。陈淑桢威严的目光逼视下,几个兵脑门上就憋出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一颗颗的往下掉。

    幸好,陈吊眼过来解围了,他一脚踢到蓝耀庭的侉子上,笑道:“什么事儿呢,闹成这样子?”

    蓝耀庭只觉得身上压力一松,好似万斤重担从肩膀上卸了下来。连忙压低了声音,和陈吊眼说了事情经过。

    陈淑桢心说你们搞什么鬼,这般鬼鬼祟祟的,不是叫楚总督笑我治军无方?柳眉一扬,就要喝令行军法。却被侄儿使个眼色阻住。

    陈吊眼哈哈一笑:“不过是几个人开玩笑过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地。且由他去。”

    这下争吵地双方都长出一口气。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对对。就是开玩笑。不小心冒犯了总督和大使虎威。属下有罪、有罪!”

    却听得一直坐在马上没话地楚风楚总督。没来由地插一句:“这位畲兵兄弟。你还没有汉籍吧?”

    漫说蓝耀庭。附近围拢地百多个畲汉义军中。就有好几十人低下脑袋。脸上神情不一。有地忿忿然。有地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地不耐烦地拿脚扒拉着地上地土块。他们都是畲人。最怕别人问到汉籍。明明自己族谱上白纸黑字写着祖宗都是汉人。咋朝廷官府就拿咱当蛮夷看呢?辱没祖宗啊!

    “禀楚总督。俺、俺还没有汉籍。官府不让上呢……”蓝耀庭低着头红着脸。好不容易憋出这句。忽地抬起头大声说:“但俺祖上是汉人。正经八百地汉人。俺家传了上百年地族谱。写地明明白白!”

    “好好打仗。以后我替你们改汉籍。”楚风丢下这句话。拍马走队伍前面去了。

    我、我没听错吧?在场的畲兵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待互相确认这个好消息后,眼泪就关不住闸的往下淌:天呐,从八辈祖宗算起,一辈子别无他求,就是改为汉籍!祖宗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在自己这代完成,埋在地下的祖宗摘掉蛮夷的帽子,永世睡得安稳;有了汉籍,今后子子孙孙都可以抬头挺胸跟人说:我是堂堂正正地汉人!

    对畲人来说,改汉籍比富甲一方、比做上将军制使都要欢喜百倍,这不是什么光宗耀祖,这是圆多少代先人的夙愿呐!

    “楚总督恩重如山!”“楚总督开府建衙,一品当朝!”畲兵们齐刷刷的跪下,一边痛哭,一边朝着楚风的背影磕头。

    陈淑桢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幕,抿着地嘴角微微翘起,但他侄儿可不乐意了,走到姑姑马旁,声音硬邦邦的:“姑,这姓楚的没安好心!”

    陈淑桢看了他一眼,“别胡乱猜疑。”

    “我不是猜疑!”陈吊眼看着楚风的背影,“他凭什么送我们军饷、装备?五千套上好的琉球盔甲刀矛,一万两雪白细丝银子,难道琉球人钱多没地方花?还在这儿邀买人心!”

    陈淑桢哧的一声笑了,坚毅的表情瞬间融化,在晚霞夕照下美艳不可方物,连嫡亲侄儿陈吊眼也不敢仰视,转过了头假装看自己亲兵扎营。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心眼子这么多,甭管楚总督是什么心思,人家若能看上了咱这点人马,那时咱地福气,我就怕他看不上眼呢!

    这些天,姑姑算看明白了,琉球汉军装备好、军饷粮草足、火炮更是犀利,打仗一个顶我们十个,又兼人人尽忠报国,实在是当下一等一地强军。若是楚总督瞧得上眼,我们畲汉义军便投到他麾下,做他部属倒是最好!”

    陈吊眼急道:“姑姑散尽家财招起的义兵……”

    陈淑桢摇摇手,神情有些落寞:“男人家建功立业,博地是个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咱陈家一门忠烈,我父讳文龙公死守兴化,被俘后西湖岳王庙自杀殉节,忠义足以彪炳千秋,祖宗面上的光彩也够了,不差我这一点子;封妻荫子,你姑父早已尽节,我有没得儿子,却封谁荫谁呢?起兵无非是为了报父亲、丈夫地仇恨,为了尽忠朝廷,若是这兵马在楚总督手上更能打北虏,何妨送给他呢?”

    看看侄儿还不服气的样子,陈淑桢笑道:“我知道了,大举侄儿有心要做个中兴的岳武穆、保唐的郭子仪,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将来姑姑或者保举朝廷,或者转托楚总督。叫你照旧统兵,好歹不辜负你一番辛苦。”

    “唉,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吊眼一跺脚,“就怕姓楚的不是看上咱的兵。是看上你的人”这句话都到喉咙口了,又生生的吞了回去。

    陈吊眼自幼死了父母,是叔爷陈文龙接到家中抚养长大,陈淑桢亲手照顾他好几年,两人论名分是姑侄。论年龄像姐弟,论情份如母子,这话说出来太过亵渎,实在开不了口,只得跺跺脚。头也不回的走回亲兵们已经扎好地营中。

    呵,我还不知道侄儿那点鬼心思?人家楚总督喜欢秀王府的筠儿,大宋朝的大长公主,怎么会瞧得上我一个丧夫的不祥之人?再者,军旅中时刻要商议军情。我身为一军统帅,总不可能躲着他吧!

    陈淑桢笑笑,轻轻拢拢额上碎,一时间,刚健的女将军,变做了柔媚地小妇人。

    楚风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关于自己的花边新闻,中军大帐,前后左右点上了八盏鲸油灯。黑夜里照得尤如白昼。

    琉球武器装备全是标准制式化。自己使用、出口占城、卖到行朝的都是这样,所以仓库中存货颇多。搬了五千套到漳州装备友军。

    泉州、漳州都在福建沿海,泉州海船可以直接开到城下。漳州则由海入漳江走上很小一段就到,然后由漳州到龙岩、莲城、汀州直抵赣南这一路,都是在丘陵、山地行军,完全靠人的两只脚板。

    调侯德富偕兵科驻节漳州,负责联系自己带的陆师、指挥水师。眼下,行朝水师在漳州东北方向地泉州海面,堵住了蒙元水师从杭州南下的海路,琉球本土是比较安全的,仅有的两条炮船,太平岛号在琉球和澎湖间巡航,钓鱼岛号调到漳州海面以备万一。

    龙岩、莲城、汀州,大军每到一个城市就留下一个班的汉军加两百名畲汉义军,一为保守入海地退路,二则负责组织民夫,转运粮草军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携带粮食最为不便,特别是还要翻山越岭。在统帅部会议上,楚风的解决方案是“就地筹粮”。

    然后陆猛就差点吓死了:“总督大人,这是在故国境内,全是咱同胞老百姓呐!”

    楚风没好气的说:“你想哪儿去了?就地筹粮,是叫你买,又不是去抢!”

    反正琉球有的是黄金白银,这些亮闪闪的东西拿出来,一小块就能换几大车粮食,那么何必自己辛苦搬运粮食呢?带钱就行了嘛。就算买得贵,也比千里运粮被民夫吃掉一大半划算。

    结果也是很喜人地,比市场价高两倍的银子撒下去,沿途富户真的是“嬴粮景从、箪食壶浆”来了,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呀,送给那亲人琉球汉军呐……

    宋朝商品经济达,总的来说富户比前面后面的朝代都多,他们囤积的粮食实在不少,只是供应这六千人大军,仍然显得不足。不怕,银子不仅能买粮食,还能换来劳动力,楚风花钱雇民夫,从漳州、龙岩、莲城、汀州一路接力转运,只要肯花钱,愿意来运粮食的老百姓,能肩并肩从赣南一直排到福建海边去。

    就这么好的条件,每天行军度六十里走上大半个月也到了极限,楚风不由得挠头想:那支从江西走到延安,平均每天行军七十一华里,是怎么做到得呢?要知道,他们走过地有雪山和沼泽地,他们更不可能有汉军这样充足地粮食供应,而他们行军的时间,是整整一年!

    楚风摇摇头,算起时间:二十号从泉州出,二十五号到漳州,漳州到汀州直线距离两百多公里,若是后世坐飞机,要不了半个小时,就是在海上乘剪式船,也能朝夕至,但在陆地上地山地、丘陵,实际路程是直线距离的两倍,足足近千华里,每天六十里,走了十五天才刚刚过汀州,进入了赣南境内。

    唉,行朝中对自己也防着一手,请陈宜中写信劝文天祥收缩兵力,陈相爷不仅不写,还一再告诫自己是客军,和陈淑桢都要服从文丞相调遣……晕啊,他想到哪儿去了?只好自己写了信,买通了驿兵,五百里飞报传过去。

    现在已是八月十号,文天祥,只求你千万听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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