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府龙州县庙子垭镇衙门里。镇长许书平正伏在一张光板白木的桌子上写写画画,这座小小的衙门陈设极其简单,却无一不是有用的东西:

    正堂公案后面悬着“宪法钦定,依法办事”的条幅,提醒公座上的官员也提醒前来办事的百姓,大汉皇帝钦定的宪法至高无上,官吏若敢自恃权力而践踏法律,必将受到严惩。

    条幅底下的公案、公座用无漆白木制作,象征“天地神明不可欺(漆)”,而且并非像历朝历代的衙门那样设在高高的石阶上,而是与地面相平,进衙门办事的百姓,对官员们是平视而不是仰视。

    大堂两侧,破天荒的设立了两排座位,不管是司法审判时旁听的人员,还是到此办事、等候的百姓,都可以坐在上面休息。

    除此之外,只有公座背后一部大书柜,装着用印刷术大量印制、散着油墨清香的大汉帝国各种法律、各种政策文件,这些都可以供百姓自由查阅,官吏们的行为是否合乎法律和政策的规定。当时就一目了然。

    大堂之上,就是这么些东西,简单,有用为准则。

    大汉帝国史无前例的把政权机构延伸到了乡镇,达的本土经济、海外殖民地的贵金属采掘和远达东非沿岸的海上丝绸之路,源源不断的税赋收入充实了国库,也供养了一个空前高效的行政体系,若论效率的高低,或许只有以严刑苛法闻名后世的秦朝堪可比拟,但在规模上也无法望大汉帝国之项背。

    当然,光有钱还不行,但楚风非常幸运的来到了宋末,故宋三百余年科举取士培养了庞大的士人群体,保守估计以百万人计,而北元以弓马取天下,数十年不开科取士,听到大汉招考官员的消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士人们几乎像过江之鲫一样蜂拥而至,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大汉的怀抱。

    儒门弟子的终极理想是“为帝王师”,而不是“为帝王”,和最高权力合作是历代儒门的现实选择,后世的明太祖朱元璋以八股文取士,没人说半个不字,现在的楚风用新儒学和大汉法律取士,士人们自然要主动去读《四书新解》、《五经新编》和《大汉钦定宪法》。

    有钱、有人,楚风很快就有了他所希望构建的政权体系,庶政官员们紧随着汉军北伐的脚步。把这一体系建立在所有的光复区。

    七品以上,要么任用故宋时期有清名的官员,如文天祥、郑思肖、曾渊子等等,要么以琉球、临安政法学院毕业生充任,或者科举考出的进士直接任用,或者举人经学院培训除授;七品以下基层官吏,则三分之一选用本地贤良包括地方上的起义抗元领袖,三分之一留给汉军伤病退役中下级官兵,三分之一给科举出身的秀才。

    唐朝时候,科举一科取士不过数十人,到百余人已是极多;故宋朝喜养士,也不过数百人;大汉帝国的行政机构延伸到乡镇,远比唐、宋规模庞大,临安科场一年取士数千,还在四川、荆湖、闽广、中原等地新开“恩科”,让士人们就近考试、就近做官,免得长途往来耽误时间,以便尽快建立完善基层政权。

    除了临安的“正科”,闽广、荆湖等地的“恩科”,另外还有沿海各地开的“番科”——番科不是录用番人,而是取会番语、了解番事夷情的人。充实到南洋总督府、北洋总督府,分派高丽、日本、吕宋、三佛齐、占城等国事务。

    乖乖不得了,大汉皇帝如此重士,各地读书人都是感恩戴德:大宋朝已是深仁厚泽到前所未有的了,可一科不过数百人;大汉呢,每年各地加起来上万!

    食君之禄就得忠君之事,既然做了我大汉帝国的官,就得替皇上替百姓办事,对昏官赃官贪官庸官楚风可不客气,被谏议院、廉政局盯上的,一经查实该免职的免职,该治罪的治罪,罪大恶极的,杀头!

    这不,第三军军从成都平原出,沿德阳、绵阳一路北进,经广元取汉中入关陕,大军过境地方事务也变得异常纷繁复杂,原籍四川重庆府、恩科取为从八品镇长的许书平,就趴在桌子上写了老半天的文件,累得腰也酸、眼也花。

    “唉~汉官不好当,这大汉官家的五两纹银,也不好挣啊!”许书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话虽如此,但五两纹银、或者五百块钱,已能让一家人生活得舒舒服服了,娘子穿上了绸缎衣裳,儿子不再整天嚷嚷着要吃肉——这小子肉都吃腻啦!

    尽管大汉官员的录取率比故宋高了几十倍,可考上汉官还是很不容易的呢,别看小小从八品。也是个朝廷命官啊!

    许书平非但不会感到厌烦,正相反,他还非常得意呢!

    四川被蒙元屠戮极度惨烈,犹胜过淮扬、常州,说什么十室九空、简直是千里无人烟!幸存者不是大山深处的山民,就是逃到合州钓鱼城一带,坚持到最后的人,基数就小、这里面读过书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四川各地官员,要么是大汉从别处派来,要么是在移民中招考的,像许书平这样的“老四川”官员,真正比大熊猫还珍贵,也难怪他有些得意。

    看着公案上一大堆的文牒,什么邮政宣传、什么采买军需蔬菜、什么严防北元探子……许书平的头都大了,坐下怔怔的咬着毛笔的杆儿,自言自语道:“下午,下午等老席回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推给他!对,我要下村里普法,还要宣传邮政。”

    可许,就算押着蔬菜到大军里去的副镇长老席回来,以本地贤良录用的那家伙。也不认得半个字,这些文牍最终还得自己动手……

    “天呐,我还要教老席认字吗?那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许书平抓狂的挠着脑袋。

    脚步声打断了衙门的宁静,警察小魏带着位青年农民走了进来,许书平认识他,因为大汉朝廷规定各乡镇长必须本人亲自负责夜校,所以许书平认识这个上夜校的积极分子:张定远。

    “镇长大人,我侄儿抓到这只带着脚环的鸽子,大概,是一只邮政信鸽吧?”张定远将咕咕叫着的雪白小生灵递到许书平手上。

    “对,有脚环。这是一只信鸽……”许书平看着鸽子腿上的脚环,眼睛突然一亮:“啊哈,张定远,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信鸽,它传递的是紧急军情!我们应该尽快把它交给军队……对,我要‘亲自’交给军队!”

    许书平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终于有正当理由离开这一大堆文牍了,紧急军情,无论广元府的谏议院还是县里的廉政局,都不能说这是擅离职守。

    “可、可副镇长老席还没有回来,”警察小魏犹豫着,看了看公案上一大堆待处理的文牍。

    这是个非常恼火的问题,不过难不倒许书平,他眼睛一眨就想出了办法:“没关系,你会写字,等席副镇长回来,你念给他听,他拿主意,你们俩合作完成嘛,嗯嗯,这是个好办法,合作完成!”

    许书平拍了拍小魏的肩膀,趁他还在怔忡,拿着鸽子就走,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咦,小魏呀,回去,不要送了。唉~你怎么不听话呢!”许书平说着说着回头一看,不是小魏,是张定远陪着笑脸。

    “咳咳,许镇长,大军不是在昭化、棉谷嘛,我陪你去吧!这荒山野岭的,虽然大军开了路,荒郊野外也怪瘆人的,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走好嘛。”

    张定远笑得很灿烂,他刚刚去秀姑家里问过了。秀姑和母亲、弟弟一块,到昭化那边的移民村舅舅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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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元府昭化、棉谷一带,人喊马嘶、旌旗蔽日,第二军主力北上,已过了朝天岭,不日就要兵进汉中,兵锋直逼长安,留在这里的有两个团的主力部队,加上大批辎重后勤部队。

    成都平原物产丰饶,有都江堰灌溉,自古以来号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水利达,刚刚过来几年的湖广移民和钓鱼城的幸存者们,就把那里的农业生产恢复起来,成为第二军北伐的大后方。

    成都平原往北呢,就是地形错综复杂的龙门山地段,自古由川中取汉中的必经之路,所以第二军军长王立把后勤转运基地设在广元,以便供应北伐大军。

    此时虽然主力早已北上,可汉军是近代化、火器化的军队,装备的骡马、炮车、辎重、弹药极多,闽广生产的枪炮、成都平原的农产品、江南的被服等等等等后方的物资源源不断从成都方向运到广元,又从这里运往战火两天的川北、汉中,所以广元一带人喊马嘶,极其热闹。

    风尘仆仆赶到这里来的许书平、张定远两位,倒是一点也没有旅途劳顿的样子,开玩笑,前者经历过蒙元南侵逃难,一直逃到钓鱼城的艰难困守,后者经历过湖广填四川的千里跋涉,这几十百把里山路简直不值一提!

    许书平很高兴,因为他成功的摆脱了案牍之劳形,获得了两天体力的锻炼、脑力的休息;张定远也很高兴,因为大军驻地往西面二十里就是秀姑舅舅居住的移民村子,虽然从来没有去过,但一路问着去找,就能见到秀姑了。

    军营辕门,向执勤官兵说明来意,两位跋涉了山路的客人被引到营房中休息,用铁皮筒装热水,吊起来往下浇的淋浴,稀奇的军用食品,还有汉军后勤部门貌似忙忙乱乱,实则非常紧张有序的工作,都让他们大开眼界。

    “怎么汉军、汉军好像不是很着急呀?”张定远倒有些奇怪了,好酒好菜的招呼着,却不急着取这加急军报,难道汉军军官们这么不重视?可他们纪律森严、作风严肃,不像这样的人呀!

    许书平也觉得奇怪,摸了摸颔下的几根胡子,若有所思的道:“莫非,他们对我们有所怀疑?可我有汉官的告身文牒,还有大汉公民的护照啊!”

    “那可遭了!别把咱们当成北元探子吧!”张定远一拍大腿叫起了撞天屈:“啊呀不得了,做汉奸,大汉是要杀头的,咱们要被冤枉了,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咧!”

    “谁说要冤枉你们?”留守此地的第二军第三师师长樊忠笑眯眯的走进来。

    张定远只见这位将军一部络腮胡子,想必战场上非常威严吧,此时却笑得眯起了眼睛,十分的和蔼可亲,于是心里的害怕也就烟消云散。

    “唔,先得感谢老乡啊,对,这位许镇长,也感谢你!”樊忠从许书平手里面接过鸽子,看了看脚环,不过似乎并没有马上打开查看的意思。

    “二位送军鸽过来,有功,我会按照规定向四川省府上报,给你们请功。这里还有应该给你们的奖赏,大汉金钞五百元,和奖状一幅,请拿去吧!”

    奖状?许书平眉花眼笑的接了过来,这东西可是政绩呀!指不定将来升迁都有帮助呢!

    五百元!张定远眼睛都花了,这可是一位从八品官员的月工资,或者一位农夫三个月的收入啊!他想接,然而又有些不好意思。

    见同来的伙伴如此,许:“张定远,夜校中我是怎么教你的?忠君爱国!汉军是救咱们老百姓的,送只鸽子来,还能收他们的钱?”

    张定远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手也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谁说不能收?”樊忠的脸笑得更好看了,“这是规定,必须的!你不收,是害我违反规定呢!”说着他就把张定远背着的手捉出来,将五张百元钞票放到他手上。

    大汉帝国的治国理念是把义利统一起来,作了好事就要赏!如果送掉队军鸽回部队,不给赏赐的话,确实有部分百姓会不计较个人得失送来,但也不排除有另外一部分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这么做,“子贡受牛”的故事,大汉的新儒学上有长篇论述。

    张定远和许书平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笑呵呵的离开了,樊忠用一根针在那脚环上轻轻一挑,取出薄如蝉翼的纸卷,用放大镜照着看了,取了密码本来翻译,最后笑着扔进了火堆。

    这份军报,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大汉帝国的邮政信鸽,凡传递紧急军报,都有三只鸽子、三只脚环,必须每隔一个时辰重复放飞一只,这样三只鸽子不管出现什么意外,总能有一只到达目的地——何况各邮政站距离从百十里到数百里不等,每站取脚环、换新鸽子,所有的鸽子都在固定的两个站之间飞行,熟悉天气、地形,飞不到目的地的情况很少很少。

    张定远和许书平送来鸽子,但早在两天前就先后有两只鸽子带着同样的军报到了军营,樊忠早就做出了相应的部署。

    方才鼓励两位送鸽子来的朋友,不说破这个内情,为的就是将来百姓捡到鸽子都能送回——无论是否真的有用,至少百姓的协助,给信鸽邮传系统增加了又一层保险系数。

    哪知道樊忠回自己营房刚刚睡了一个下午觉,起床把公务处理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渐渐晚了,准备到各营巡查,两位送鸽子的朋友,又气急败坏的跑回了军营。

    张定远已是声泪俱下:“不好,松潘羁縻州的土司,把我的未婚妻秀姑捉走了!”

    羁字原义,为马络头;縻字原义为牛靷。羁縻,喻牵制联系之意,藉以形容天子与边疆四裔之关系,羁縻不绝。

    我国于边疆设羁縻州,开始于唐。盖因唐之先世,生活早已胡化,而唐高祖、唐太宗父子,俱胸襟豁达宽仁,对于过去中国的夷夏观念极为淡薄,对于边疆四裔,都爱之一如华夏,待以恩德。高祖武德初,临涂羌内附,置临涂等三县。牂牱领谢龙羽内附,以其地置牂州,是为广设羁縻州之张本。太宗贞观三年(公元六二九),党项羌酋长细封步赖臣服,任之为轨州刺史。贞观四年,唐将李靖平东突厥,俘颉利可汗,以其地分置定襄都督府,领德州、执失川、苏农州、拔延州等四州;云中都督府,领舍利州、阿史那州、绰州、思壁川、白登州等五州。各以其领为都督刺史,是为唐大量设羁縻州之开始。

    大宋朝沿用唐朝制度,也设羁縻制度,只不过故宋疆域前所未有的狭小,对外战争特别是北方战争也失败得多,对羁縻州土司的控制也松懈下来。

    湖广填四川,基层政权逐步建设,还没有涉及到四川山区各地土司的问题,目前双边是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互不干涉。

    那松潘羁縻州土司叫做党虎,便是个不安分的角色,不知怎的把到移民村子探亲的秀姑给抓走了。

    张定远忐忑不安的看着樊忠,心头七上八下:大军北伐,樊将军军务在身,况且许镇长也说了,大军调动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总要上峰下命令才行,等那时,秀姑还有命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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