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挑拨离间之计。老夫纵横天下三十年。惟伯颜可为抗手,怎么会中这毛丫头的区区诡计!”海都无视乌仁图娅的叫喊,笑眯眯的摸着胡须,向身旁的皇太孙铁穆耳解释。

    平章政事阿术笑道:“南蛮子皇帝当我漠北无人吗?这般拙劣的离间计,只好哄哄三岁小孩!”

    我倒是多心了,差点中了离间计!铁穆耳暗叹一声,悄悄把手从剑柄上挪开:“是啊是啊,这次咱们同心协力,先灭汉,再开库里台,辽东公主的废话,海都伯父万勿介怀。”

    见海都迟疑,乌仁图娅又拍马上前几步,高叫道:“海都伯父,您与先父乃颜汗一辽东一河西,双雄并列、通家世好,如今虽各为其主,当年故交的情谊便忘记了么?先父和您会盟于斡难河畔,折箭为誓、歃血为盟,先父虽已回归长生天的怀抱,辽东乃颜部十万控弦之士犹在。伯父欲取伪汗忽必烈之头颅,何不与侄女、侄婿商议?”

    当年乃颜、海都、哈丹、势都儿诸王会盟于不儿罕山、斡难河畔,誓言取伪汗忽必烈之人头,召开真正的库里台大会,此事天下尽人皆知,海都与忽必烈更是在西域、漠北年年交战,中亚各军日夜叩关杭爱山,兵锋直指哈喇和林。

    皇太孙铁穆耳麾下杭爱山、六盘山驻军,与海都麾下海押立各军,从北元至元九年开始打仗,到现在整整十年就没停过手,此次协同作战,两边也是泾渭分明,所以乌仁图娅一挑拨,登时两军就互相防备起来,各军万户千户直到牌子头们,一小半心思关注着对面的汉军东向,剩下的心思倒有一大半防备着旁边的“友军”。

    旁的人倒也罢了,单单海都听到“各为其主”四个字,脸色一片铁青,心里面翻江倒海的难受:他和乃颜等人一直不承认忽必烈的大汗地位,并兵征战不休,可现在忽必烈以蒙古大汗身份统一指挥,不是变相的承认了他的汗位吗?各为其主,乌仁图娅可以和楚风夫唱妇随,海都怎么甘心奉忽必烈为主?

    但瞧着海押立、杭爱山两军的隐隐对峙,海都一代枭雄。自然知道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他故作大方的长笑一声:“侄女之意甚是明了,伯父纵横西域三十年,如何不知道你小儿辈的心思?却不要在此挑拨离间!吾与铁穆耳侄儿精诚合作,取你汉土,快叫你丈夫乖乖投降,老夫看在你逝去的父亲面上,饶他一命罢!”

    乌仁图娅正色道:“说什么挑拨离间?海都伯父当年与我先父会盟,向长生天出了誓言,通力合作取伪汗忽必烈之人头,九死不悔。当年立誓者已尽皆去世,侄女接过父汗遗志继续和那伪汗作战,伯父却背弃誓言,和忽必烈合作来征伐我夫君家,背信弃义的不是辽东,是伯父您啊!”

    蒙古人最重誓言,海都当年与乃颜、势都儿、哈丹会盟不儿罕山,向长生天祈祷立誓,这样的誓言是决不可违背的,听乌仁图娅提起,海都汗麾下的蒙古武士们。尽皆面带愧色——辽东诸部履行了誓言,尚在与忽必烈奋战,他们却和伪汗的军队站在了一边。

    饶是海都一代枭雄,闻言面色也变了几变,正想着如何答话,乌仁图娅又笑靥如花,娇声道:“海都伯父如何躲在阵中,隔着如许远和侄女答话?难道是怕了我夫君麾下儿郎的枪炮?也罢,侄女便再上前几步。”

    乌仁图娅说罢,又拍着桃花马上前几步,站到了汉军重炮火力射程之外。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公主、久享盛名的草原明珠,蒙古史上壶盖公主、乃马真皇后、海迷失皇后先后监国,女子亦掌威权,随着她拍马上前,前面两排的武士们或者退后两步,或者摘下头盔致敬,竟然令海押立、杭爱山各军阵脚挫动。

    “不意乃颜有女如此,若是灭了南蛮子,倒好夺来配我少主。”阿术瞧着乌仁图娅频频点头,毕竟,他非常乐意看到老对手海都难堪的场面。

    蒙古女人从来不讲什么贞洁,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大妃孛儿帖就曾经被塔塔尔人夺走,还生下了敌人的孩子术赤,铁木真也没计较这事,重新抢回来也就是了。

    所以阿术见乌仁图娅英武睿智,就上了心,觉得要是能夺来辅佐铁穆耳,说不定是孛儿帖第二呢!

    铁穆耳听了这话,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对面的女子是那达慕大会上令成千上万漠北男儿神魂颠倒的草原民族,明目皓齿、婀娜刚健,肤色白皙中透着红润,真个叫人**!他瞧了瞧远处山冈上立着的大汉皇帝亲征旗帜,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恨不得一刀戳翻楚风,抢了乌仁图娅。

    海都就郁闷了,他也无法可想,毕竟是广袤中亚上成千上万民族的主人,海押立、玉龙杰赤、撒马尔罕的霸主,阵前和一个后生晚辈、还是年轻女子斗口,岂不是大**份?不和她说话,让她胡说八道吧,自己和阿术都是活成了精的人,一千个一万个不会上当,可她又是指摘海押立方面违了当年的誓言,又是讥笑自己不敢出阵答话,麾下的士兵听了心里面怎么想?士气是跌还是涨?

    没办法,海都只得拍马出阵,在乌仁图娅马前十丈停下,傲然道:“侄女不须白费力气了,老夫何等人物?不夸口,老夫和阿术平章皆是人中雄杰。和你父汗一般无二,断断不会中这小孩家家的离间计。如今老夫也出阵了,辽东和河西恩断义绝,两边战场上见分晓,不要学汉人书生,做这些口舌之争!”

    却见乌仁图娅红唇翕动几下,似乎在说什么,海都没听清楚,便抽了两鞭子上前几步,可眼睛里瞧见乌仁图娅面上表情变了几变,时而激动、时而愤怒、时而平静。嘴巴也在不停的开合,偏偏就是听不清声音。

    海都年纪大了,耳朵时不时的闹下罢工,他也不以为意,又上前几步,埋怨道:“老夫有些耳背,侄女要战要降,请大声些回答!”

    “多谢伯父成全,侄女铭感五内,我夫君亦问伯父好!”阳光洒下,乌仁图娅笑得比牡丹还要灿烂,她拱一拱手:“侄女去了,伯父好自为之!”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成全,什么铭感五内,刚才你说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见,我还什么都没说啊!海都莫名其妙了。

    乌仁图娅刚刚拨转马头,海都心头毕剥一跳,然后很快的沉了下去,因为他明白自己上当了。

    身后各军用奇怪的眼神,在拍马回阵海都和乌仁图娅的背影之间瞧来瞧去:刚才海都是背对着己方军阵,所以武士们只能看见乌仁图娅的脸和海都的后脑勺,通过乌仁图娅的表演,三十个万人队的所有武士,都瞧见海都出阵之后和乌仁图娅“小声的说了些什么”,然后乌仁图娅就高高兴兴的回阵去了,还说了些“多谢成全”、“铭感五内”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汉军没有追击就放咱们回来了,原来汗王早和汉人有联系!”刚刚退下来的万人队中,赛力杜兴奋的说着。

    就连受了伤的蒙古百户,也连连点着头,低声道:“是啊是啊,想当年汗王和乃颜、势都儿、哈丹各位王爷在斡难河畔会盟,我可是跟着汗王去过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兵哩!”忽然想起了军纪,牌子头又虎着脸道:“咱们营中不许乱嚼舌头,方才的话,断断不许再说了!嗯。今晚宿营,注意离杭爱山诸军远点。”

    赛力杜会意的点了点头,当然不能再说了,汗王老爷的有些事情,是做得说不得的……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海都不禁一阵气沮,他晓得厉害,急匆匆回到大帐,向铁穆耳和阿术解释经过。

    “原来伯父中了小妖女的计!”铁穆耳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心头似信不信。

    阿术则明白大局得多,心道便是把海都换成自己,彼时搞不好也要中计。佩服乌仁图娅妙计之余,他大声下令:“杭爱山、六盘山各万人队,皇太孙铁穆耳与海都汗,双方精诚合作共取中原,诸军切勿中了南蛮子离间诡计!”

    “对对对!”海都也满脸堆上假笑,拉着铁穆耳和阿术到高高的马车大帐前面,故意站到两人中间,拥着两边的肩膀,让三十万大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且非常“真诚”的拍了拍两位客人的肩膀:“本汗王和皇太孙、阿术平章并无芥蒂,方才是南蛮子用离间计,各军大可放心,万勿自误!”

    万户千户们松了口气,但杭爱山、六盘山诸军,和海押立各万人队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鸿沟,他们互相之间投射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几分疑虑……

    狐疑的种子,被乌仁图娅种到了三十万蒙古军的心头,终有一天会生根、芽。

    远处山冈上,瞧着这一幕的关汉卿,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五皇后的表演功夫,把梨园中人都比了下去,将来大汗开国群英传上,哪里找得到这样惟妙惟肖的演员!”

    楚风笑了笑:“难道你不知道,女人天生会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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