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哥帖木儿与阿鲁浑不及代价强行突围。付出异常惨重的伤亡,方才从汉军的包围圈中摆脱出来,两位汗王的二十万铁骑劲旅,在离开辽阳战场时已经只剩下不到八个万人队的残兵败将,他们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沿当初南下的道路仓惶北逃。

    汉军骑兵装备着身高体壮爆力强的阿拉伯马,在百里内度远胜蒙古马,一路追着两位汗王的屁股狠揍,打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差点儿没哭出来;但到了百里之外,蒙古马耐力好的优势渐渐占了上风,伊儿汗和金帐汗麾下的残兵败将们,终于摆脱了如噩梦般的衔尾追袭。

    代价极其惨重!自辽阳到广宁的通衢大道上,以及道路两侧的农田和草场,横七竖八的倒下了无数蒙古武士的尸体,被衔尾追杀的百里道路,完全成为了一条可怕的地狱血路,许许多多侵略者的尸体悲惨的躺在这条路上,野狗享受了丰盛的欢宴。

    离开辽阳时还剩下八个万人队,到广宁府渐渐摆脱汉军追袭时,两位汗王麾下的部队加起来都凑不足一个万人队了!

    尽管汉骑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吓破了胆的金帐汗和伊儿汗,别说在广宁府停留休息了,更远的义州、兴中州、大宁他们都没敢停下来休息,哪怕假寐一会儿,哪怕烧水煮食一点儿肉干的时间都没有,甚至连伤兵都被下令就地抛弃,以免拖累行军度。

    人困马乏,马儿跑得嘴巴吐白沫子,身上汗津津的,肩胛骨、后背那些干了的地方结出一层浅浅的盐霜,从伏尔加河畔、伊朗高原万里驱驰而来,骄横不可一世的蒙古武士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活人的神采,竟好像行尸走肉似的!

    终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清澈的落马河出现在草甸子上,碧绿的青草让马儿们打着渴望的响鼻,甘冽的河水令焦渴的武士们越觉得喉咙口火烧火燎。

    这里已是蒙古草原的南缘了!到现在他们才能肯定,已经摆脱了汉军的追袭,这片丰美的草地在数百年来都是属于马背民族的,四百年以降还没有哪位中原雄主能够踏足其上。

    安全了!汗王及时下达了就地休息的命令,“感谢长生天庇佑”,死里逃生的蒙古武士们欢呼着冲向落马河,咕咚咕咚的喝着河水,马儿们低下头,舌头像镰刀一样收割着甘甜多汁的青草。

    吃饱喝足。不少人干脆一屁股坐到草地上,然而刚刚那股死里逃生的快乐好像清风似的吹过就无影无踪了,各种各样的悔恨、羞愧、痛苦渐渐涌上心头:顿兵辽阳城下损兵折将,对敌人的城池无计可施,眼看着城中的财帛子女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汉军夜战的猛烈炮火,那刺破苍穹的嘹亮军号声,还有如墙而进势不可挡的步兵冲击,给这些不可一世的草原骄子们狠狠的一记耳光……

    但最令骄横的武士们感到无地自容的,还是最后汉军的衔尾追杀,曾几何时,马背民族拥有着强大的骑兵优势,败了就逃,十不伤一,胜了便追,农耕民族的对手就会十不存一,可现在倒好,汉军骑兵一路上追着打,用手榴弹和骑枪像打靶似的把蒙古武士们一一射落马下,偏偏在百里之内,自诩骑术精绝的武士们还跑不过人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后心被子弹射穿!

    “万里远来。翻越高耸入云的葱岭,走过黄沙漫漫的瀚海,费尽千辛万苦,到头来不仅没能踏入中原半步,就连一座有人的城市都没有拿下……天,我还有脸回拔都萨莱城吗?”金帐汗国来自伏尔加河畔的武士,怔怔的望着蓝天,眼神呆滞。

    “老兄,你比我好啊!”伊儿汗麾下包着头巾半突厥化的武士,拍着同伴的肩膀。

    混乱的溃逃,原有的军队秩序早已打乱,万户找不着千户,千户找不着百户,百户找不着牌子头,牌子头找不着士兵,人自为战,为了逃生不得不互相合作,伊儿汗和金帐汗麾下的武士们倒是熟络了许多。

    “你只是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白跑一趟罢了,我家里的父母妻儿都在萨尔马里(波斯城市),波斯人造反了,只怕他们现在……”

    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位来自波斯的武士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他捶胸顿足,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懊丧到了极点:“长生天呐,我的妻子都在阿巴丹,波斯人动叛乱的时候,我却和兄弟们待在辽阳城下。三个兄弟都被汉军打死了,要是留在大雗耳朵的亲人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成孤魂野鬼啦!”

    听了这武士的话,其余的武士们自然是感同身受,一时间各各放声大哭,军中哀鸿遍野。

    毫无疑问,损失最为严重的便是伊儿汗阿鲁浑本人。

    作为蒙古帝国四大汗国之一的主人,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享有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从大马士革到巴格达,从波斯湾到伊朗高原,许许多多古老文明的民族都像他屈膝俯,真主、光明神和木剌夷山中老人都不能阻挡他天下无敌的雄师劲旅。

    但现在,他不仅失去了精锐的不死军,失去了作为汗国支柱、威慑治下被征服民族的九个蒙古万人队,还可以基本上确定,波斯老巢已经天翻地覆,说不定,报告噩耗的使者已经走到了天山南路,或者哈喇和林。

    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在军事上的损失同样严重,不过他的金帐汗国远在欧洲东部,与大汉没有直接的海路陆路往来,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担心大汉的威胁,比起倒霉的阿鲁浑实在好得太多。

    “王兄节哀!”失去了军事实力的忙哥帖木儿。从唾手可得大汗宝座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想到阿鲁浑为人实在够哥们,在自己受到攻击的时候全力援救——虽然因为之前中了汉军四面楚歌之计而没起到多大作用,但比诸自己抛弃同伴逃走的想法倒是光明磊落了许多,所以金帐汗也有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受。

    “俄罗斯的蛮族决不敢违抗我金帐汗的命令,待回到拔都萨莱城,本汗令他们征士卒,助王兄平定波斯罢,”忙哥帖木儿想了想,又道:“拔都萨莱城还剩下三个蒙古万人队,王兄若是需要。小弟还可以借两个给王兄。”

    当年,旭烈兀征服西南亚也就两个正宗蒙古万人队,其余都是各被征服民族的仆从军,就这样都打遍波斯无敌手,建立了庞大的伊儿汗国。忙哥帖木儿算来算去,觉得靠这些兵力,阿鲁浑已经能平定波斯人的叛乱了。

    至于只剩下一个万人队之后如何镇压俄罗斯人的问题,忙哥帖木儿根本没考虑,金帐汗把他们当盘菜,与进攻汉地前后历时近五十年,小小一个钓鱼城都打了四十年的艰难相比,征服俄罗斯、击败东欧各国简直就像苍鹰搏兔、狮子扑鹿一般轻而易举,区区一个万人队,就足够吓得那些看似身体魁梧、实则胆小如鼠的俄罗斯人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事实上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大明都传了好几代天子,俄罗斯人还在给金帐汗进贡呢!

    “还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联系着蒙古人的友谊啊!”阿鲁浑紧紧握着忙哥帖木儿的手,感激涕零。

    忙哥帖木儿笑笑,他也不是个善茬,愿意帮助阿鲁浑,是因为想给自己问鼎大汗宝座增加一个助力,从目前的形势看,忽必烈受到的损失固然严重,但自己残留的兵力只怕更少,一举取得汗位只怕没有希望了,那就只有寄希望于将来,而阿鲁浑的金帐汗国地方万里、带甲十万,一贯支持忽必烈,要是能把他争取过来,无疑天平会向自己大大的倾斜。

    “王兄不必如此,你我同为黄金家族的后裔,自应互相援手。”忙哥帖木儿呵呵笑着,扬鞭遥指前方,成片的蒙古包像洁白的云朵散步在接天连云的草原上,“这不是那个懦弱的月息部吗?咱们远来辛苦了,便在这部族休息几天等待忽必烈的消息,便让月息部好好慰劳慰劳我大蒙古帝国的勇士吧。”

    慰劳?追随忙哥帖木儿的那颜贵族护卫们都嘿嘿的yin笑起来。像月息部这样的中小部族,除了付出酥油、牛羊的军费之外,用部族的女人来“慰劳”辛苦征战的武士,也是他们的义务。

    上次从这里南下,就眼馋这方丰美水土养育出的草原美女了,只不过因为月息部地处辽东和燕云的必经之地,就只给他们安排了招待往来信使的差使,并没有涉及到其他,而匆匆南下的武士们也想着汉地的金银财帛和细皮嫩肉的少女,没有在这里停留的心思。

    这次回来就不同了,没有沾到汉家女儿,没有抢到中原百姓的财富,向月息部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也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嘛!

    “我们是天生的强盗,我们抢劫远来的客商,要是没有人供我们抢劫,我们就抢劫自己的兄弟,”伊儿汗麾下的武士们征服西亚之后,倒是学了不少阿拉伯人的信条,现在他们就准备拿自己的同族下手了。

    恶狼在没有食物的时候,就会吞噬同类,向同族亮出锐利的爪子和白森森的牙齿。

    不过,欢呼着冲向月息部营地的士兵们忘了一点儿:这个草原边缘上的部族,会毫无反抗,像待宰的羔羊那样任凭宰割吗?

    答案是否定的。

    牧人巴别儿放下了牧羊长鞭,拿起了汉商吴定南赠给他的弯刀,和部族中的四千多成年男子一起骑上马,冲着伊儿汗和金帐汗的军队迎了上去。

    蒙古人作为对草原民族的整体称呼,出现还不到八十年,八十年前,草原上没有蒙古人,只有泰赤乌、乞颜、塔塔尔、弘吉剌……

    后世鞑靼和蒙古几乎成为了同义词,但十二三世纪的时候,谁要用鞑靼来称呼乞颜部黄金家族的成员,一定会遭到砍头的礼遇——鞑靼是塔塔尔的转音称呼,塔塔尔人和黄金家族所在的乞颜部累世仇恨,成吉思汗铁木真的祖辈俺巴孩汗被塔塔尔人捉去献给金朝,绑在木驴上千刀万剐而死,铁木真的父亲也该是被塔塔尔人毒死的,甚至连他的大妃孛儿帖也曾被塔塔尔人夺走。

    所以成吉思汗在与塔塔尔人的作战中,凡是高过车轮的塔塔尔男人,一个不留,双方的仇恨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塔塔尔部如此,什么汪古部、乃蛮部、克烈部都好不到哪儿去,同时兀鲁斯制度下只有那些那颜贵族武士多的部族比如巴邻部、弘吉剌部才能分到大头,像月息部这样的小部族就越来越被排挤,以致最后都被赶到了蒙古草原南缘、和辽东接壤的地带。

    正因为这样的情况,所以蒙古诸部完全是被成吉思汗铁木真以铁和血的强制力捏合到一块,成为了整体,但内部的纷争一直伴随着整个蒙古帝国的历史。

    朝堂上,面对至高无上、散着闪闪金光的大汗宝位,忽必烈和同胞兄弟阿里不哥争;地方和中央的角度,辽东乃颜、东蒙古的势都儿哈丹、中亚的海都和忽必烈争;草原上的部族,巴邻部、弘吉剌这些大部族,和月息部这样的中小部族争。

    从头到尾,蒙古帝国都没有完成过中央集权,内部的纷争伴随着它崛起到覆没的全过程,只不过在成吉思汗的时代被一代天骄以铁腕压制罢了。

    现在嘛,自从大汉帝国建立了情报司,自从和辽东诸部以及草原上的部族展开大规模的商业贸易,大汉帝国就在蒙古诸部之间打下了无数的楔子,当时机允许的时候,之前布下的暗线就会挥自己的作用。

    吴定南和老族长并肩而立,现在他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官方身份:大汉帝国情报司北方站副站长。

    巴别儿也记得自己上马前,恋人哈丝其其格的嘱托:击败这些凶横的豺狼,保护部族的财产和姐妹!

    阵前,不是蒙古部族常用的羊毛大纛,而是吴定南带来的汉旗:金底苍龙猎猎飞扬!

    看着月息部严阵以待的控弦之士,忙哥帖木儿和阿鲁浑差点没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天呐,连东蒙古草原上的蒙古人,都要替大汉皇帝作战了么?他究竟使了什么神奇的魔法,不但让辽东诸部死心塌地跟着金底苍龙旗,连这草原上的部族,也听从他的调遣?

    两位汗王相顾无言,只觉得这草原上天翻地覆的改变,让自己全然看不懂了,似乎一夜之间,这接天连云的草原不再是自己的庇护所,而成为了大汉皇帝掌下的方寸之地!

    怎么办?

    “这些刚刚放下鞭子拿起弯刀的牧奴,一定不是我们手下能征惯战的武士的对手!”忙哥帖木儿恶狠狠的说着,不停的挥舞着弯刀:“大汉,有火枪火炮,咱们打不过,损兵折将,这便也认了;草原上的牧奴们,除了放羊还有什么本事,要是被他们吓走,只怕漠北诸王不笑死我们!”

    阿鲁浑也咬牙点头,他身后的武士们,眼中射出了凶悍的光芒,无论如何,背叛比敌人更加可恶,月息部的抵抗让习惯了小部族逆来顺受的那颜贵族们难以接受,必须除之而后快。

    “冲,宰掉这群下贱的牧奴!”万户们布了进攻的命令,士兵们呐喊着冲了出去::“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听到口号,月息部的战士们怒火冲天:长生天只保佑了你们这些高贵的蒙古人,却从来没有保佑过我们这群低贱的蒙古人,当你们享受着羊羔美酒的时候,我们却在白灾中苦苦挣扎,当你们在中原汉地、在西亚玉龙杰赤、在两河流域放手抢劫的时候,我们却被迫提供军费,自己只好喝西北风!

    你们和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不少月息部的战士回头看了看汉商吴定南,觉得和对面那些面目狰狞的同族相比,倒是这位汉商和他背后的大汉皇帝、天可汗要可爱得多,亲切得多!

    想喊点什么,可“长生天保佑蒙古人”这句喊惯了的口号此时此刻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巴别儿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他嘴巴里憋出来这样一句震惊了整个蒙古草原的口号:

    “天可汗保佑!大汉必胜!”

    铁流冲击,两军对垒,战斗的结果并不像两位汗王之前预计的那么良好,事实上大部分的武士都人困马乏,和好整以暇的月息部作战,他们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兵力又损失了不少,狼狈逃窜的两位汗王,已经欲哭无泪。

    单于每近沙场猎,南望阴山哭始回!想必当年的匈奴王就是这般心情,倒霉到家了,实在倒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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