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过神来,才现不止什么时候远在天边的御辇已经到了近处。方才全都沉迷于两位战将舍生忘死的搏斗,竟然没人现御驾已到。

    海都心头登时突的一下,赶紧上前三叩九拜,口中高呼:“罪臣海都恭迎大汉皇帝。”

    中亚霸主数十年积威犹在,他这一跪不打紧,城外迎驾的军民人等立马呼啦啦跪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楚风先没理海都,端坐御辇之上,望着阿尔斯楞沉声道:“帝国陆军的中将,大汉武力的柱石,本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何像莽夫一般做无谓之搏杀?假如有什么闪失,我岂不是要失去一位忠勇的将军?”

    还跪在黄沙中的海都,一双老奸巨猾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心道这大汉皇帝好手段,一番话连消带打,“担心大汉失去忠勇的将军”云云,只怕这位汉将被他责骂之后,反而要感激涕零呢!

    果然,阿尔斯楞听了铭感五内,看着楚风的“灼热”目光。都让咱们的楚同学有点怀疑是不是那啥背背山了。

    楚风扫视了海押立众兵将一圈,若有所指的道:“记住,你是大汉的中将师长,可不是蒙元的什么把都鲁,可以拿身家性命来好勇斗狠的!”

    海押立军中士兵、牌子头之类的武士,见了这一幕还只觉得大汉皇帝好生威风凛凛,方才武技出众的阿尔斯楞将军,在他面前被训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百户、千户、万户们就听出了味道,心下一凛:天可汗这是在敲打咱们呢。

    当下海押立的万户千户们,把头埋得更低了,心灰意懒的就准备回家抱孩子,还热衷名利的则盘算着要不要和阿尔斯楞拉拉关系,求他帮忙引见引见?看起来,他可是深受大汉皇帝重视哩。

    责备了阿尔斯楞,这把海都凉在一边都半天了,楚风好像才刚刚看见他似的,惊讶的道:“啊哈,这不是海都王爷吗?王爷乃是我岳父知交好友,当年泾水河畔也承蒙关照,该当称一声伯父才对,如何能受您老人家的大礼?请起,快快请起!”

    楚风不但态度很热情,甚至还走下了御辇,亲亲热热的把海都扶了起来。

    这一下不得了,海押立军中就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人道:“怪不得汗王愿意投降呢,原来他老人家和乌仁图娅公主有联系的传言。是真的呀!”

    “哼哼,你不知道吧,当年泾水河畔,只怕都是汗王故意输给汉军,为的是断送掉阿术和铁穆耳皇孙这两个大敌。”

    “唉,汗王倒是得尝所愿了,只不过咱们海押立各军,实在损失惨重呀!儿郎们的尸体,都把泾河塞满了……”

    小狐狸!海都看着楚风笑盈盈的脸暗暗骂了句,楚风来这么一手,现在他真成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今后海押立各军要还能听他这位老主人的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这样说起来他就是有功之臣,今后的安全、地位就越有保障了,海都立马就坡下路,笑道:“当年之事,不提也罢。老臣退回海押立养兵马、牧万民,无非替吾皇拱卫边陲,无奈边疆事务繁重,实在力不从心。是日夜祈盼吾皇御驾到此,好让老臣卸下这副重担啊!”

    老狐狸!楚风也在心头暗暗骂了句,海都说的比唱的好听,倒好像是受了大汉册封的藩王,替大汉管理海押立似的,这样说起来还真成了有功之臣、从龙之士呢。

    呃~楚风摸了摸鼻子,似乎按照大汉政策,事先约定叫做起义,阵前倒戈为反正,兵临城下胜负已定算投降,海都是汉军远在千里之外就送上了降表,倒真是起义的功臣。

    话说回来,刚才故意凉了海都一会儿,仔细观察脸上也没有露出怨愤之色,既然这位“伯父”如此识相,楚风也不准备难为他,令众人平身,两人便并肩向城中走去,背后是全城军民沸腾的欢呼。

    “大汉皇帝万岁!”

    “天可汗厄尔额的吉纳(吉祥如意)!”

    “海都王爷厄尔额的吉纳!”

    无数军民人等欢呼雀跃,唢呐声声吹响,毫无疑问和平完成政权交接,不需要上战场当炮灰的士兵们是感激涕零的,城市避免了残酷的攻坚战,免遭炮火荼毒的城中百姓也有死里逃生的心情。

    当然楚风只是和海都面子上敷衍罢了,就在海都宴请大汉文武的同时,阿尔斯楞就率兵驰入军营,收了各万户千户的虎符、金牌,给官兵登记造册,进行裁汰改编。海都也乐得装作不知道。

    漫长的宴席于三个小时之后才结束,因为此时汉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海押立各军,消息传来楚风第一时间就告辞离去,离开了这场令宾主双方都有些尴尬的宴席。

    仅仅比楚风晚了一两分钟,海都也知道了军营中的形势,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知道惟有大汉彻底解除海押立方面的武装,自己才算真正保住了身家性命。

    看着楚风远去的背影,海都自嘲的一笑:居然有这么一天,海押立、玉龙杰赤和撒马尔干的主人,会为顺利投降大汉而感到庆幸……

    楚风并没有将八万蒙古、突厥、回鹄、吐火罗各族武士组成的军队就地解散,这些都是精壮的汉子,宝贵的人力资源,岂可白白浪费?

    挑选极少数熟悉本地情况的人,打散编入汉军,既是翻译官又是向导,是的,突厥、吐火罗等族武士会说汉语的人目前基本上没有,但他们被蒙古帝国统治这么久,又在海都军中,都会说蒙古话呀,汉军中懂得蒙语的可不少。

    大部分士兵成为了筑路队,放下弯刀强弓。拿起丁字镐和铁锨,修筑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还有运输队,用他们的战马和骆驼替大汉运输物资。

    最初,士兵们都鄙视基层劳动,觉得沙场上一刀一枪搏杀来得痛快,但当他们知道老老实实干上三个月,工资收入就比过去数年的劫掠所得还多的时候,干活就非常卖力了——至少这不需要冒生命危险。

    为安抚万户千户们,大汉甚至没有打乱原有的建制,放下武器后的军队直接改编成筑路队、运输队。万户千户们成了正副队长、支队长,拿较高的薪水。

    这种做法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毕竟原有的军队上下级秩序基本保存下来,通过万户、千户来管理筑路大军,简单方便有效;而另一方面,又决不担心他们造反作乱,因为曾经的军队,已经变成了卖力气拿工资的民工队伍,无论是谁想要煽动些什么,大汉只需要把工资一停,各族民工自己就得把他揍死。

    最后剩下了一个万人队的兵力,包括黄金战将阿拉坦在内,这群武技最好、最为勇猛的武士,既没有被编入汉军,也没有去筑路,就这么凉了下来。

    要说待遇嘛,比投降之前好太多了,士兵们现,和驻守在军营四周的汉军相比,自己的伙食没有什么差别,不断顿的牛羊肉、粮食放开肚皮吃,还怕你胃口不好,拿葡萄干、哈密瓜来开胃,茶叶、红糖之类的,放以前只有富商和千户以上军官才能享受的昂贵食品,也到了小兵手上。

    看样子,大汉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终不成把士兵们养肥了再杀?可就这么吊在半空中,眼瞅着其他人或者穿上了汉军军服,或者筑路队黑哟黑哦的干得欢,自个儿无所事事的呆在军营里,心里头也瘆得慌呀!

    就有人开始埋怨阿拉坦了,说要不是万户官去挑衅阿尔斯楞,闹得皇帝了火,怎么会到现在还不个消息下来?

    阿拉坦听到了传言,他在军中大帐团团转圈子,心头唯有苦笑:当初是为了替海押立各军挣一口气。也是像皇帝显示海押立各军是能打仗的军队,才挑战阿尔斯楞的,而这种行为无疑会替武士们的前途加分,所以得到了一致支持;哪晓得短短半个月之后,因为大汉皇帝迟迟没有动静,武士们竟然把怨气到自己头上来了呢?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说实话,见别的千户万户们带着麾下筑路,赚钱不少,他也动了心——汉人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蒙古将军何尝不是呢?难不成十三世纪的蒙古军官,还会为民族、荣誉之类虚幻的东西狗血沸腾?要知道统一的蒙古诸部,才刚刚出现八十年,之前的塔塔尔、乞颜部、蔑儿乞,互相之间可是打得头破血流。

    既然投降的事情木已成舟,阿拉坦的心思也就活动了,可怎么和大汉皇帝取得联系,怎么向他效忠,又成了阿拉坦的问题。

    思来想去,他只好迈进了阿尔斯楞的军帐,因为他现,所有的汉军将军当中,他也只认识这位见面就打了一架的中将师长。

    “天,皇帝的预言竟然成为了现实!”阿尔斯楞对楚风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还在三天前他就接到秘旨说如何如何,没成想刚刚三天阿拉坦就忍耐不住,跑来找自己了。

    与阿拉坦预料的冷淡相反,阿尔斯楞态度异常的温和热情,他亲手倒了杯热腾腾的红糖奶茶递给阿拉坦:“亲爱的朋友,海押立的雄鹰,什么风儿把你刮到了我这儿?”

    瞧、瞧这大汉将军的心胸!阿拉坦不由得为了自己的偏狭而羞愧,他嗫嚅了半晌才说出此行的来意:求阿尔斯楞帮忙,或者面见天可汗,或者在天可汗面前美言几句,让他也带着万人队的兄弟们,去筑路挣钱。

    殊不知阿尔斯楞微笑着摇了摇头:“黄金为名的将军呵,你麾下的武士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用来筑路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这不会是推脱吧?阿拉坦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想瞧出几分端倪,但显然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根本就猜不出阿尔斯楞的心意。

    “依我看,将军这样的战将,如此骁勇的士卒,不应该筑路,应该拿起武器浴血沙场,搏个功名才对……”

    阿拉坦闻言一张脸立时胀得通红,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既然降了,便是真心实意不再和大汉作对,何必还要试探我?辽东的狮子(阿尔斯楞蒙语是狮子的意思),你把咱海押立将士忒也瞧得低了!”

    阿尔斯楞哑然失笑,显然阿拉坦误会自己,以为自己在挑拨他拿起武器上战场,造大汉皇帝的反。

    “如果我说,大汉皇帝希望你替他作战呢?”阿尔斯楞饶有兴致的盯着阿拉坦。

    什么?黄金战将也掩饰不了内心的狂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楚风率大军滞留海押立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了,关于海都的处置,关于最后一个万人队是遣散还是配去修路,至今还没有结论,至少没有消息传出来。

    昔日海都的宰相、色目人纳尔设就兴致勃勃的进了大汉皇帝的行宫,向皇帝毛遂自荐,对自己的想法,纳尔设是自信满满的,因为他认为,除开海都这头死老虎,要安定中亚还得靠色目人,大汉皇帝要从中亚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刮取税收,也得靠色目人。

    “我,海押立、玉龙杰赤、撒马尔干等地最聪明的学者,昔日海都的宰相,希望皇帝能任命我为本地的埃米尔,替您统治这些地方。”纳尔设把干瘪的胸脯挺得高高的,脸上除了自信之外,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楚风很有些玩味的看着他,慢慢问道:“试问你有什么本事呢?要知道,本朝的色目官员——”

    楚风指了指马可.波罗:“都是非常能干的哦。”

    得皇帝一言之赞,马可.波罗简直骄傲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从来都是他拍皇帝的马屁,几时得到过楚风的赞誉?

    深知礼尚往来、投桃报李的道理,马可.波罗立马谀辞如潮:“尊敬的伟大的皇帝,我只是您忠心的仆人,而您才是东方、哦不,是全世界最睿智、最强大的君王,您有着凯撒大帝的武勇,兼有所罗门的智慧,您的军队如此强悍,就是匈奴王阿提拉和成吉思汗铁木真这先后两位上帝之鞭,也望尘莫及……”

    马可.波罗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底细,纳尔设几乎立刻在心头给这个意大利人贴上了标签:弄臣。

    事实上,马可.波罗在忽必烈手下,的的确确是个只知道阿谀逢迎的弄臣,但在楚风手中,却是制造玻璃的专家、开展贸易的能手、联系信奉聂斯托里安教派部族的外交大使,正所谓橘生淮南淮北之区别了。

    纳尔设自然不知道这些,楚风问他有什么本事,这位昔日的宰相大人就傲然道:“我懂得一切会计方法,知道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搜刮最后一块铜板,也最清楚怎样才能让君王的财富迅可靠的增长……”

    楚风笑笑,若有所思的道:“呃~似乎你说的这些,我们大汉都用不上呢。”

    什么?纳尔设眼前一黑,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要知道蒙元、喀喇汗或者西辽朝,为了从老百姓身上尽情搜刮油水,都是任命色目人做财政大臣和征税官的呀!北元的阿合马和桑哥,都是色目人嘛。

    楚风笑了笑,要用本地人也不能用你这样在海都手下做了几十年官,关系盘根错节的老官油子啊!要熟悉本地情况,我大汉不会自己开科取士?更何况这些色目理财家,都是些把国库往自己家搬的货色,可信不过!

    忽然海都笑盈盈的从殿外走上,从楚风手中接过了任命状。

    纳尔设大吃一惊,海都这是做什么呢?难道大汉皇帝能放心用他吗?

    早因为海都倒霉,纳尔设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现在看到他顿时心头一震,忍不住在出殿后问道:“海都王爷,您这是拿了什么任命?”

    “替大汉收拾玉龙杰赤、咸海一带番邦疆域的任命,”海都笑盈盈的,似乎很高兴。

    啊?纳尔设是真的晕倒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一钱不值。

    楚风在殿上来回踱着步子,因为大汉帝国的触角,暂时伸不到太过遥远的西方,而海都统治的地区,最远抵达了里海沿岸,后世的伊朗一带,甚至和伊拉克、土耳其都距离不算远了,这么偏远的地区,与其大汉直接去管理,还不如像南洋一样,用当地土王来间接统治。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些并非汉唐故地的地区,还不能轻易给与国土政策呢,大汉就是要你们这些地方来做殖民地嘛,否则原料从哪儿来,工业品往哪儿倾销?

    “皇帝以夷制夷,好高明的手段!”李鹤轩笑得很阴险。

    陆猛提出了不同意见:“不过,咱们之前不是说要解放中亚各部吗?现在让海都去咸海……”

    楚风诧异的道:“难道海都还是蒙古帝国的汗王吗?我记得,他现在已经是大汉的封臣了嘛。”

    陆猛愣了一愣,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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