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布子西北

    第七十八章 布子西北

    “不知先生急着唤学生有何要事?”

    自从宋端从军后王景范就开始刻意的减少与其来往的次数,尤其是回到京师之后更是如此,并且定下了若无召唤宋端不得来府的规矩。虽然这规矩有些不近人情,但宋端也知道这是为自己着想更多一些——朝中大臣与武将交好的并不在少数,如狄青与庞籍就是如此,不过这也仅是在武将在一定军职上表现出特殊的才能后才会如此。王景范与宋端则有很大的不同,按照外人的看法宋端几乎等同于王景范的家仆,若是有朝一日宋端发迹执掌兵权,那文官对宋端就不只是一点看法了,他们对宋端的恐惧心理怕是要比狄青还要高得多,而皇帝也会对此心生顾忌——这样结局只有一个,宋端和王景范必然会有一个黯然离开,甚至两人都保不住。

    王景范推开中厅的房门,笑着对宋端说道:“这次叫你来便是为了让你看看沙盘……”

    “沙盘?”宋端有些迷惑的问道,不过顺着王景范手指的方向,他很的便注意到中厅屋中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台,上面有缩小版的山峦、河流甚至是村镇和城池,仔细一看居然就是白沙书院附近的地形,那个城池自然是京师开封了。

    “这便是沙盘?先生已经做出来了”宋端走到桌前看着沙盘头也不抬的问道。对于沙盘宋端其实并不是毫不知情,自从王景范的父亲发现宋端除了体格优秀于科举毫无天分之后,便着力培养宋端的武艺和兵法希望能够有所成就。宋端知道沙盘便是由此而来,只是在渭州的时候王景范父子讲解兵法的沙盘极为简陋充其量不过是几块石头一摆便罢了,哪里有这么细致的沙盘,不过他倒是听王景范的父亲说过真正的沙盘是如何如何精致,今日一见立刻便想起过往的事情来。

    沙盘吸引的不仅是宋端,狄惠、俞樾和于文传三人也走近沙盘在上面指指点点。王景范也走上前去对宋端说道:“这沙盘一物于我没有什么用处,倒是耻夫可以向朝廷献上此物好谋个出身,届时朝廷中自会有人代为说项……”

    宋端的升迁在常人眼中自然是比较的,不过王景范还是觉得有些不够——王安石的《万言书》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其小传中他也知晓王安石在军事上主要依仗是一个叫王韶的宋将,在遇到王安石之前也不过是一名中低级武将,不过此人应该是属于足智多谋类型的武将,且又熟悉西北边境的情况,在大变法时期给予王安石极大的帮助。

    因为王韶是个武将且又没有什么诗词流传下来,是以王景范并不知道王韶的具体情况,而父亲对于大宋的武将还只停留在杨家将、呼家将、岳家将之类的民间的水平上。若非狄青能够凭借军功在大宋这个文人占据绝对优势的王朝中奇迹般的位列枢密使的高位,王景范的父亲也是对其一无所知的,至于王韶就更不用提了。虽然王韶的介绍不过才数十个字,王景范父子除了将其重大军功罗列出来之外,还大致推断了其年龄现在应该是不到三十,只是从王韶的主要军功来看,这种足智多谋的武将显然资质要比宋端强得多。

    “王安石有王韶,而我有宋端!”这便是王景范心中最简单的想法,即便心中觉得宋端的基础要比王韶差,但悉心培养之下十年之后的事情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天下有才能的人多了,中华别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有些人虽然才高八斗若是没有好的机缘照样也会埋没在人群中一生碌碌无为。

    宋端在军事上的才能提高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做到的,王景范的打算便是尽的提高宋端的军职,然后通过运作调往西北,让他在战场上速成熟起来。将宋端推向战场虽然有些危险,不过也只有这样才可能让宋端有一线机会超越王韶,而不算低的军职可以保证宋端不会被当做炮灰被牺牲掉。

    “谢先生多方谋划,端铭感五内!”宋端刚刚被提拔成副都头想要更进一步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来等待机会,不过他知道既然王景范开了这个口,都头这个位子多半是要在近期落到自己的手中——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王景范已经说动韩绛为宋端出头,韩绛本身就能力非凡,只要他点头王景范相信届时韩绛所属的势力阵营亦会将此事运作好,况且一个中低级的军职还不值当如此大张旗鼓,只需他们在背后稍微推动一番即可。

    王景范对宋端的期许并没有避着狄惠,像狄惠这样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来说,即便弃武从文对于武事相关的东西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感觉,相信今天之事他必然会写信报知狄青。沙盘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白了王景范所制作的沙盘只是更加精致形象而已,父亲也曾说过沙盘似乎就是大宋时代的产物,只是王景范已经细细打听过并无沙盘的消息这才拿出来。不过父亲曾对后世的沙盘有过非常详尽的描述,最好的沙盘是基于对地形的准确测量的基础上得出的,而在父亲的眼中大宋的地图都简陋不堪更何况沙盘了,父亲曾说过后世的山川地理测量手段远非是现在的人所能够想象的,甚至是在几十万丈的高空……

    王景范摆摆手淡然说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不过耻夫从军之后低级军职不说,日后若想有所成就,不知耻夫可曾有何想法?”

    宋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答道:“学生不知……”

    “世人皆以为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更可萌泽后辈,如我辈读书人而言大体上亦是如此,亦有身怀家国志向高远之辈通过科举一朝进身庙堂慷慨一世定国安邦……然左右环顾之下此等卓越之辈从古至今莫不是寥寥数人而已,为何?不过是在升官的路上迷失了自己而已,忘记了步入仕途的本意……”

    王景范有些怅然的说着,这些都是父亲从小教导他的。父亲对他在千年之前的生活经历一直都是不肯多谈,不过王景范这些年阅历增长每当回忆当年父亲言语的时候,总是会有所收获,也大致的勾勒了父亲的生活轨迹,只是父亲在他的脑海中的形象却是越来越模糊了。

    “恕端愚钝,还请先生明示……”宋端拱手说道。

    王景范轻敲沙盘的桌面说道:“耻夫当知军中升迁不比官场容易,甚至更甚过之,若以当下而言得一指挥使之职并不算难,然日后若无天大的机缘一生成就也就仅限于此……若耻夫有心建功立业如狄大人那般青史留名,那现在就要做些打算以免到时错失机缘……不知耻夫是何打算?”

    五代之时军阀遍地战乱频发人命如草,宋太祖赵匡胤虽是武将出身但却能吸取前代教训采用文人治国的方式来统治自己开辟的王朝,这份智慧和勇气足以让他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只不过这种治国政策显然是在这个时代武将的悲剧。

    在王景范看来若是宋端有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决心,那京师开封绝对不是一个久居之地,在这里初期升迁速度会很,但远达不到成为一个高级将领的要求。从王韶的经历来看应该是王安石在取得权柄之后短时间提拔上来的军事将领,王韶或许有天纵之姿而宋端怎么看也不像是这样的天赋名将,如若不然王景范父子也不会费这么大的精力来培养他了——就算王景范手握重权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提拔宋端,这么做既害了宋端更害了大宋的兵将。名将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培养的,宋端有一身好武艺更自小便得王景范父子教授兵书战策精要,眼下王景范只是要宋端一个确切的想法而后便是真的进入运作阶段——王安石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宋端叉手答道:“端虽不才亦有建功立业之决心,蒙恩公先生不弃授端武艺兵法栽培之恩永世难忘!端有心成就功业,而先生也有意,若再过推辞就实在太过了,端听凭先生调用不敢有违……”

    王景范点点头扶起宋端说道:“大宋眼下虽说不上是清明无忧,但京师开封虽是重兵驻守但真正用得上打仗还是非常少见的,若无显赫军功何以当得‘名将’?大宋虽是定鼎中原然与汉唐前朝大有不同,细细算来不过是天下三分,大宋、契丹、党项三家共分天下而已,过往战绩来看大宋也绝不是占尽上风,至少在对契丹的战争来看便是如此……”

    “当然战场上刀剑无情,这么做肯定是有危险的,这其中的风险和未来的好处就要看耻夫你自己如何去取舍了……不过耻夫无论作何选择,某家都会全力支持,只是在京城的路耻夫会越走越窄……”王景范轻拍桌面转身对宋端说道。

    宋端毫不犹豫的应声答道:“端不过一弃儿蒙先生不弃授端兵法武艺,若无老先生端早已抛尸荒野何曾有今天?端有今日全凭先生父子成全,端亦有建功立业之心,先生大可从容安排端无有不从……”

    王景范听后只是点点头,对于宋端的选择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父亲的教导使他早就懂得了“人的**是无穷的”这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宋端、俞樾、于文传等人年幼之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什么功名利禄在那时都不如眼前的一碗稀粥,时过境迁有王景范父子的收留他们不仅能够吃饱饭还可以读书习武,幼时那一碗稀粥再也无法满足他们心中的追求,而王景范所要做的便是引导他们如何达到更高的追求,在他们努力的同时顺便做一些王景范需要解决的事情。

    王景范知道也许未来的有一天宋端他们完全成长起来手握重权之后,自己再也无法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事业轨道之内,到那个时候就要看双方手段高低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王景范也不会畏惧,因为他会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声望,还有便是更多类似宋端他们这样的助力。

    相对于宋端从军这条路而言,俞樾和于文传走科举入仕这条路显然就充满了更多的变数和困难,王景范之所以在他们的面前给宋端谋出路,也是在告诉他们自己对他们也会如宋端一般一视同仁——说到底王景范父子在他们身上的投入远比宋端要高得多,只是科举考试的变数实在是太大,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

    “鸿江兄,这封信希望你能够转交给狄大人,耻夫提调之事还需狄大人多多费心……”王景范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狄惠,这封信是他事先就已经写好的。宋端有建功立业之心必然会选择前往宋夏交界之处为职,这就需要狄青出手相助,狄青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他能够从京师开封的官场上全身而退也是得益于王景范的出谋划策。

    与王景范和岳丈韩家的关系不同,虽然他初入官场已有薄名但放在韩家这样官宦家族中也只是非常有潜力而已,而他在狄青眼中却是为家族子弟为后计的重要依仗。韩家第三代子弟昌盛,更有韩宗彦这等优秀的第三代子弟在官场发展,而后续尚有韩宗道、韩宗师等人。而武将出身的狄青出身低微更是凭军功晋升到枢密使的官位,子孙成就更是不值一提,可以预见的便是即使狄惠兄弟弃武从文有天大的际遇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也必然会因为是武将之子在官场上备受压制。

    韩狄两家的境遇不同,使得他们对待王景范的态度有着天差地别——韩家有自己的嫡系子弟可供选择,自然在王景范的身上投入并不在意,而狄青却别无选择。狄青心中也明白中书的那几位相公都是视自己为寇仇的主儿,韩琦、文彦博等人只要一天掌权自己就没有回京师开封的机会,至于欣赏自己的皇帝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更无传位子嗣——王景范曾对他有言,若皇帝有幼子可传大位的话,狄青重回京师开封则是指日可待,可眼下狄青也对自己重回京师并不抱有什么指望了。

    狄青征战一生所遇官员无数,也得幸受过尹洙、范仲淹、庞籍等人的赏识,不过更有韩琦当面杀得意部将焦用之事才有“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矣进士及第耳”之语。狄青出任枢密使也恰巧皇帝陛下身体日渐衰弱更无子嗣,早就有狄青有意帝位的谣传使得他战战兢兢,这就更不可能有文官亲近于他。

    若说王景范早先出手劝诫狄青及早脱身京师只是敬重这位名将,怜其一生为国却不得善终,而现在两人虽自京师一别再无见面只是书信来往,但他已经和狄青心有默契的连为互助——王景范可为狄青后人谋出路,而狄青则是尽可能的满足王景范的一些需要,其实就是助他将宋端培养成一名将才待到以后为其所用。

    狄惠接过书信后问道:“先生可有口信带予家父么?”

    王景范思量一番后说道:“夏主谅祚今已十二岁,以党项国律国主十六岁亲政,然据闻谅祚已参与政事,党项没藏氏把持朝政骄奢淫逸,难保日后两者不会火并一场,无论谁胜谁败党项内部都会比先前更稳固,这对我大宋而言绝非好事……狄大人昔年征战党项立下赫赫战功,党项蛮族视大人如天将下凡威震敌胆……望狄大人心系朝廷社稷,为朝廷多育将才以应对日后……”

    王景范内心中对于自己仅仅十七岁便考取状元还是颇为自得的,不过想想西夏国主谅祚十二岁参与政事就不由得有些泄气了——王景范的父亲似乎对于党项的事情知道的格外多一些,至少比契丹要熟悉的多,所讲的典故人物亦是如此。相对于夏主谅祚,王景范想到更多的则是父亲提及的另外一个不可小觑的女人——谅祚的老婆梁后,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堪堪与契丹萧太后相提并论的女人,至于大宋已故的刘太后和现下的曹后则与这两人相差甚远。

    父亲曾言党项梁后对于大宋的危害不下景德元年帅二十万契丹铁骑南下侵宋的契丹萧太后,谅祚虽有谋略除掉了独揽大权的讹庞家族却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党项自然没有当年契丹那般实力,但这梁后自掌权以后在西北宋夏边境侵扰二十年,这固然让党项陷入了内忧外患,同样也使得大宋损失惨重国力大损。最令王景范忧心的是党项蛮人的王朝偏偏还长命的很,至少远比北方的契丹和中原的大宋要强得多。

    不出十年王韶就会通过王安石向皇帝献上《平戎策》,这《平戎策》具体是何内容王景范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不过是收复河湟招揽周边大小部落孤立党项而已。京师可以是读书人功成名就的天堂,但绝对养不出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收复河湟尚可以普通的军事手段来达到,而鼓动西北大小部落孤立党项则绝非常人所能够做到。宋端若是将才这十年时间足够让他熟悉西北战场,若是十年之内他无甚成果那就调回到自己的身边老实的做个家将保全性命富贵一生也就罢了。

    父亲所知道的狄青应该早就忧惧而亡,对于狄青的寿命王景范心中也是拿不准,当然狄青活得越长久对他而言就越有利。以狄青武将出身的身体状况想来撑到六十来岁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前提便是皇帝对狄青没有太深的戒惧——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事情满打满算刚好一百年,自杯酒释兵权之后大宋皇帝和文臣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武将的压制。狄青原本就是被皇帝使臣频繁的“问候”弄得忧惧而亡,抛去皇帝本身内心的疑惑之外,诸如文彦博、韩琦等人在皇帝身体日渐衰弱的时刻,他们能够容忍狄青活到新帝登基么?王景范心中对此实在是有些担心!

    狄青就是在西北战场上脱颖而出成为一代名将的,对于党项的状况哪怕是弃武从文的狄惠也是非常关注的,更何况王景范“能掐会算”的本事给狄家父子留下过深刻的印象。王景范对西夏内政的研判立时引起了狄惠的警惕:“党项蛮族可是又要侵宋?”

    王景范微微皱了皱眉头答道:“无论党项蛮族内部是否有倾轧,对我大宋的侵犯之心可是一直未曾有过半点削减,只是平时小打小闹如流寇一般小股侵掠而已……蛮夷之地有何礼义廉耻之心,莫说党项就是北蛮契丹自其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立国之后其子孙和文武大臣为争契丹地位起过多少风波?更何况党项!党项国主尚且年幼但以参与政事,迟早会与没藏氏火并一场,若能其真的胜出独掌大权可并非大宋之福,这等野心勃勃之辈比之没藏氏可更难对付!”

    大宋立国百年来帝位继承唯独太祖太宗之间恩怨难断余者真宗、当今皇帝略有曲折但也是稳稳当当,而与契丹和党项的帝位继承相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当年夏主李元昊中了种世衡的反间计错杀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没藏讹庞的妹妹没藏氏便是野利遇乞之妻与元昊私通生子谅祚寄养在没藏讹庞家中。十二年前没藏讹庞被元昊任命为国相,而李元昊正好抢了太子宁令哥的老婆当皇后并废黜太子生母父子反目成仇,没藏讹庞便以借刀杀人鼓动宁令哥刺杀李元昊,结果父子火并一场宁令哥的人头成了没藏讹庞的功勋,至于大宋日夜想要除之而后的李元昊则受了重伤转天便死了,至此不过才一岁多的谅祚便成了党项国主,而没藏讹庞则是权倾朝野出入仪卫等若帝王。

    从李元昊到谅祚这段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大宋人眼中或许是天方夜谭,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后更是一句“蛮夷不知廉耻”。好在一般大宋人并不清楚这段历史,毕竟党项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算是西北边民也甚少有人知晓,而王景范父亲却对李元昊及其后面的谅祚、甚至孙子秉常的事情都很清楚,更令他惊叹的是就连狄青也不知晓的那个谅祚生母“没藏皇太后”名字是“没藏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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