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边草的目光很冷,也很锐利。

    夏夜悠长,营帐密不透风,酷热难当。

    对上胡边草的目光,李安民如坠冰窟,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

    不管是孤身面对狄族白狼的七个探子,还是先前营帐内的剑拔弩张,李安民从来都没有怕过。即便是方才顶着胡边草巨大的压力,他也可以丝毫不惧的予以言语上的反击。

    因为他坚信,以他的心智,谋略,视野,武力,他定可以立于人上!他的人生,绝不会止步于此!

    胡边草抬起头,只是冷冷的一眼!

    此刻,李安民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李安民突然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心智,不过是浮云一片!

    魏先同抬起头来,阴谋得逞,他难掩心中的嚣张气焰,放声大笑出来!

    头发散乱,状若疯魔,几近癫狂!

    陈凡凡紧张的抓住兄长的手臂,一脸苦色!

    李安民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也不言语。半晌,他抬起头,迎着胡边草的目光,回望过去。

    眼神里是执拗,是坚定,是不屈不挠!

    看着眼前深色坚定的少年,胡边草晦涩的笑了笑。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营帐门口。掀开帐门,看了看,淡淡的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也许是夏夜的晚风夹带着边关的燥热,竟然扫去了营帐内刺骨的寒意。

    “六年前,也是这般夜色。我只身潜入狄族腹地前去营救被狄贼强掳过去的妻子。”

    胡边草顿了顿,阴冷的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接着说道:

    “我本是浮萍一片,直到那场美丽的邂逅,我遇到了她。”

    “老套的情节却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刻骨铭心,受伤的将领被善良的农家女搭救。”

    “人们都说爱情是世间绝顶玄奥的东西,可在我看来,爱情不过是我看了她一眼,她回望我一眼,然后羞红了脸。”

    胡边草自顾自的嘿嘿一笑,伸出手向前轻轻一抚,然后回过神来,深深一的一道叹息,怅然若失:“白衣啊!”

    “我放下一切,只为救回她。可没料到,不知为何居然走漏了风声。等待我的是蓄势待发的三百狼牙兵和五百白狼弓骑!”

    “她被吊在狄族狼纛之下,白衣上染满了血污,见我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胡边草忽然没来由的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平静,缓缓。

    “为首的是白狼弓骑副帅那雷翰,他以白衣为要挟,扔下来一根绳子,令我自缚双手。”

    说到这,胡边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接着他深呼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晚,我身负重伤,只身一人返回大汉。”

    “我的身后,是一场熊熊燃烧,久久不灭的滔天大火!”

    “是五百白狼弓骑慌不择路的四散而逃!”

    “是尸横遍野的三百狼牙!”

    “是被我击穿了心脏的白狼副帅那雷翰”

    突然,胡边草神色悲悯,怅然许久才悠悠道来:

    “也是,我的白衣。”

    话罢,胡边草闭上了眼睛,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李安民听闻这样的故事,心中也染上了一抹悲色。但他知道,那种痛苦,他可以理解,但永远不会感同身受。

    陈凡凡不明白为何胡边草会突然说出这样的故事,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些痛,甚至隐隐有些同情眼前这个身材矮小,却威能极大地黑袍将军。

    听完这段话,魏先同也止住了脸上嚣张的狞笑,静静地沉默不语。

    “同儿,你很聪慧,何况你我师徒多年,你对我知之甚多,能够知道我身负重伤,保受阴气噬体的折磨,倒也在为师的意料之中。”

    胡边草还是背对着三人,忽然开口说道。话音未落,只见他脸色一变,瞬间怒意纵横!气息一荡,胡边草转过身来,一个闪身,鬼魅般的落到了魏先同的身前。

    一只干瘪枯瘦的手捏住了魏先同的脖子,毫不犹豫的狠狠一拧,魏先同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瞬间毙命!

    鲜血从嘴角流出,沾到那只干瘪枯瘦却又鬼魅十足的手上。

    “白衣说,她的夫君是英气十足的大将军,她见不得她的英雄皱起眉头。”

    胡边草将魏先同的尸体扔在一旁,扯过身后的披风冷静的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鲜血。

    “逆徒只知我被阴气噬体,竟想以此要挟蛊惑于我。”

    “人人都说阴气可怕,没错,它像是附骨之蛆,时时刻刻噬咬着我的骨肉!可我却很享受,因为这钻心的疼痛让我时刻保持清醒,也让我对白衣刻骨铭心。”

    说罢,转身向营帐外走去,只有一句话轻轻飘了过来:“回去吧,能抗住本将的威压,小子倒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李安民和陈凡凡彼此一个对视,没多言语就齐齐向外走去。

    营帐内只剩下身死的三营统领魏先同,孤零零的好不凄凉。

    走出帐外,看着在月光下慢慢踱步而去的胡边草,李安民心中五味杂陈。

    ...

    折腾了半宿,李安民和陈凡凡终于赶回了家。玄雀军从玄雀城中吸纳少年从军,却不强制其夜晚必须留营,只需参加半天的训练或者参加任务即可。

    还没走到家门,两人就看到家门前坐着一个姑娘。小女孩歪着脑袋斜靠在门框上睡着了,头上上扎着两只马尾,呼吸之间小嘴一张一合,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闪着透亮的光,好不可爱.正是妹妹流萤!

    原来小丫头见两个兄长久久不回家,心中着急,城内夜禁,她也不便外出寻找,只好在门外等候。可谁曾想,小丫头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兄长们回来,反而瞌睡虫上身,靠着门槛就呼呼大睡起来。

    李安民走上前去,轻轻地把小丫头抱起,这就和陈凡凡一起朝屋内走去。睡梦中的流萤大概是感受到了兄长的气息,圆鼓鼓的小脸在兄长的胳膊上蹭了蹭,她努了努嘴,口水就流到了怜悯的衣袖之上。

    “唉,这丫头!”

    李安民看着怀里可爱的妹妹,忍不住笑了笑。

    走进房门,就看到一个高大而干瘪的身影端坐在屋内的座椅之上。他坐姿端正,腰背笔挺,双目含着摄人心魄的精光!

    正是老爹!

    老爹一身布衣,修长的双手放在座椅两旁,椅子旁边是一根长长的戒尺。

    看到戒尺,陈凡凡脸色立马就变了颜色。

    李安民也是神色一凛,他对着老爹点了点头,就把流萤抱回了她的房间。然后赶忙走到堂屋,安静的站在老爹的身前。

    兄妹三人打小被老爹抚养长大,老爹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对三人很好,他们的童年很是欢乐。但这戒尺,也伴随着他们三人的成长。

    李安民不知道这戒尺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这戒尺打在手心,很疼,很疼。

    陈凡凡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哭丧着脸,一脸委屈的站在老爹身前。先是遭遇白狼七人的围堵,今夜在营帐之中又可谓是跌宕起伏,回家看到老爹手持戒尺立于堂上,诸般委屈顿时涌上心头!老爹冲陈凡凡摆了摆手,示意其可以离开,顿时陈凡凡心中惊喜十分,一溜烟儿的跑回了房间。

    李安民低下头,沉默不语。

    老爹脸上含怒,冷声说道:“伸手!”

    只两个字,声音尖细,仿佛来自深渊。

    李安民无奈,不明所以却仍旧老老实实的伸出了双手。

    “啪”

    “一打你莽撞,陷自己于险境!”

    “啪”

    “二打你大意,留下杀死宋老三的证据!”

    “啪”

    “三打你不知天高地厚,敢触怒他胡边草!”

    伴随着三声尺打皮肉的清脆声响起,老爹尖细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李安民心中惊异,惊异于老爹居然知道他所有的事。

    但很快,他又会归于平静,因为不管是陈凡凡还是他自己,都有寻常少年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陈凡凡天生神力,怒时实力更盛!

    而自己,光是那惹来祸端的呼吸之法,现在想来绝非是为了缓解自己怪病那么简单!

    想到这个,他心头再次萦绕起丝丝疑虑!何为功法?什么是武道?呼吸之法究竟是不是石坚,宋老三,魏先同口中的武道功法?

    他抬起头看着老爹,刚要开口就见老爹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道,前进的路罢了。”

    李安民呆住了,他想了想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看来老爹,定非寻常人也。

    李安民如此想到。

    回想这几日的经历,李安民心中满是波澜。

    宋老三从原本忠厚老实的小队长,忽然之间转变成贪婪的疯魔!

    魏先同是黑鸦大将的弟子,对于斥候小卒来说本是高高在上!可谁能料到,聪慧机敏的他竟然用尽心思算计旗下的小斥候!后来更是试图算计其师父!结局令人唏嘘,终是死于非命!

    而归根结底,原因都是贪婪,贪婪的想得到李安民身上所谓的武道功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经历了那么多,李安民愈发觉得自己太过弱小,心中涌起了对力量的渴望!

    “想来明天军营里可要热闹了。”

    李安民望着挂在空中的那轮弯月,没来由的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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