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步官兵查探,陷入寂静的东八里堡内渐渐传出了哭嚎之声,并且哭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稳坐马上的大明战将穿过残破的低矮土坯民居,望向西堡门的目光闪过一抹诡异之色。耳中听着乱嚷嚷凄厉的哭嚎声,眼中又飞快闪过不耐厌恶之色,但稍显即逝,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报副千总大人,堡内三十民壮以及守东西堡门的四名兵卒和堡外垛口把守的五名兵卒全体力战阵亡,堡民死八十九口,伤一百三十二人,掳走女子四人。另还有山西潞州、平遥进京住在堡西大车客栈的行商十一人也都被杀,所带财货也被洗劫一空。”一名百户飞马过来,抱拳躬身禀道。

    战将冷哼了一声:“力战阵亡?!”百户没敢抬头答话。

    “软骨头,废物!兄弟们伤亡如何?”

    “回副千总大人,马军郑百总战死,蒋总旗、宋总旗也力战身亡,马军军卒战死二十八人,全体挂彩。步军阵亡一百一十人,也、也尽数都落了彩。”那名百户低声说道。

    战将目光爆闪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狰狞,一股透着浓烈血腥的杀气从体内弥漫而出,淡淡问道:“洗劫东八里堡的蒙古鞑子又死了多少?”

    百户胆怯的偷瞟了一眼战将,含含糊糊的嗫嚅着。

    “明白回话!”

    裹着冰碴的冷喝声惊得百户一激灵,急忙大声道:“回副千总大人,此次洗劫东八里堡的蒙古骑兵约六十余骑,逃走二十骑,其余皆被我军剿灭,但、但所劫人财物都、都,”

    战将眼神又闪了一下,淡淡道:“六十余骑蒙古骑兵?人数准确吗?查点恐怕不仔细吧。”

    百户发白着脸,急忙躬身道:“回副千总大人,卑职亲自查验过,绝无漏报,请、请副千总大人明察。”

    战将脸色猛地狰狞起来,暴怒的咆哮道:“六十多骑蒙古骑兵就敢远路奔袭绕过宣府、保安,洗劫了东八里堡,杀戮数百官兵,你脑子进水了吗?”

    百户身子剧烈一颤,从马上摔落在地上,尽管摔得灰头土脸,但却没有一丝犹豫,翻身跪伏在地,大声说道:“副千总大人息怒,卑职刚才是吃屎迷了眼,卑职查看清楚了,不是六十余骑,而是二百余骑蒙古骑兵,这伙贼鞑子意图绕路迂回偷袭我保安州,副千总大人妙算明察,设计将贼寇引入东八里堡,被我军围死在堡内,寸步难移。并于弘治十八年五月二日卯时实施围歼。此役副千总大人披坚执锐亲冒矢石,力杀贼寇数十人,随军设伏二百马步军全体将士誓死用命,杀敌报国,剿灭贼寇一百余人。虽全歼残寇大部,但仍有二十余骑蒙古残寇突围逃窜,副千总大人已令骑军追击,不使一名蒙古残寇逃脱大明天朝惩处。”

    战将嘴角浮起了一抹满意的笑意,淡淡道:“二百余骑蒙古贼寇?!你刚才不是说只有四十余骑贼寇尸首吗?”

    百户随着战将的话扭头飞快的瞟了一眼四周残破的土坯民居,转头冲着战将嘿嘿笑了起来。

    战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起来吧。”

    “谢副千总大人。”百户喜笑颜开的站起身来。

    “活干的扎实些,不要出什么纰漏。”

    “副千总大人放心,卑职用脑袋担保,绝不会撒汤漏水。”

    战将满意的点点头:“伶牙俐齿,好口舌。既然说的这么中肯,本将就索性再抬举抬举你,这次报捷的呈报就由你写吧。”

    百户身子一颤,惊喜若狂的看着战将,半天才回过神来,扑通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卑职此生结草衔环都难报答副千总大人的拔擢栽培之恩。”

    战将望向依旧站在青砖院门口的朱寿,双目微眯了一下,正要翻身下马。堡西门方向传来急促嘈杂的马蹄声,脸色微变,扭头望去。

    散杂在堡内民居各处的官兵也都脸色一变,马军全都飞奔向自己的战马,步军官兵则快速将兵刃拿在手里。跑出家门哭嚎的数十名百姓惊得哭声立止,惊怖至极连滚带爬冲回各自的家。

    战将微眯眼仔细观瞧疾驰过来的二十余骑,脸上隐隐露出复杂之色,大声道:“不必惊慌,是孟千户大人从京城回来了。”拨动马头,迎了上去。

    在离马队三五米远时,不待战马停住,战将腾身而起急落而下,如一根桩子稳稳地站在地上,翻身跪倒:“卑将江彬叩见千户大人。”

    “吁!”为首的头戴护耳铜盔,身穿铜扣金锁护心软甲,一张脸胖乎乎活像缩小版弥勒佛的战将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未语先笑,眯着两条几乎看不到眼珠的缝隙,笑道:“江彬老弟,你这是又在打老哥的脸啊!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兄弟相称,可你总是这么谨小慎微的,让老哥不自在。快起来。”张开双臂,伸手扶起江彬。

    江彬恭谨的笑道:“小弟深知福远兄折节屈就待弟情深意重,只是当着这么多将士,小弟怎敢藐视国法军规,乱了体统。”

    孟明哲瞪眼道:“你我兄弟情深意重,谁他娘的敢乱嚼舌头,老子非拧下他的狗头不可!”江彬笑笑,微垂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复杂之色。

    孟明哲咧着嘴,满脸得意喜色,胖脸仿若开花一般:“江彬老弟,你刚才称呼为兄什么?”江彬一愣,不明所以的瞧着孟明哲。

    孟明哲身后数米外站着的二十余名护卫亲兵中的一名亲兵躬身施礼道:“副千总大人,孟大人已被朝廷晋升为保安卫指挥使了。”

    江彬身子剧烈一震,木怔的瞧着那名亲兵,这才发现亲兵身上的打扮是内衬窄袖长齐膝大红袢襖,外罩十二颗铜钮青布圆领衫。

    望着二十余名护卫亲兵簇新的装束,江彬感觉胸膛一阵沉闷,气血不住上涌,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不公平!一个靠祖上福荫袭了军职的纨绔,只懂得钻营溜须舔腚沟,无尺寸之功的废物无赖,竟然越爬越高,从正五品千户越级升到正三品?!天理何在?是非公道何在?

    霎时间江彬心头涌起悲愤怨毒又万念俱灰之意,但也就在这电光之火之间,醒过神来,脸上突然挤满惊喜笑容,翻身跪倒,大声道:“卑将恭贺孟大人高升,卑将叩拜指挥使大人。”

    孟明哲喜笑颜开,垂头瞧着江彬脸上的笑意:“是真心话?本指挥使怎么觉着你脸色不对呢?是对愚兄我有怨言吧?”江彬一惊,伏身刚要解释。

    孟明哲脸色一沉,沉声道:“内阁会同兵部行文。”江彬脸色一凛,忙整理身上软甲战袍,沉声道:“臣美峪守御千户所副千户江彬恭领行文。”

    孟明哲眼中闪动着笑意,沉声道:“北直隶万全都指挥使司治下美峪守御千户所副千户江彬忠勇可嘉,治军有术,本着擢贤黜愚,为国举才,经都司、兵部提请,内阁合议,特擢升江彬保安卫指挥佥事。弘治十八年四月戊寅内阁。”江彬身子又是一震,惊愕不敢置信的瞧着喜笑颜开的孟明哲。

    孟明哲笑嘻嘻的搀扶起江彬:“老弟这回心里没有怨言了吧。”

    江彬脸色一红,尴尬的抱拳躬身道:“福远兄待小弟天高海深,小弟纵是变作牛马也难报万一。”

    孟明哲大笑着给了江彬胸膛一拳:“你他娘的就不想让愚兄自在是吗?!枉愚兄一路马不停蹄从京城赶回来给你小子报喜,臭小子吃我一老拳!”江彬咧嘴笑着,眼中飞快地闪过复杂之色。

    孟明哲低笑道:“贤弟这回明白愚兄为什么要带着你离开蓟州卫,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狗屁地方来了吧。蓟州卫那是肉少狼多,想升迁不仅要争个头破血流,这银子恐怕也要比现在多花出去一倍不止。”

    江彬赞同的点点头,笑道:“指挥使兄长谋虑深远,小弟愚钝,今日才明白兄长的用意。”

    孟明哲得意开心的放声大笑起来,江彬笑着瞧着孟明哲,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佩服之色。

    孟明远搂住江彬的肩头,低声笑道:“从京城一路赶回来,热茶都没顾上喝上一口,听闻贤弟在此御敌,又急忙赶了过来,让愚兄担惊受怕在堡子外等了半天,观贤弟神情,贤弟应该有所收获吧。”

    江彬心领神会的低声道:“兄长放心,小弟已放出鸣镝,二十余个蒙古残匪,他们若是再拿不下,出了闪失,就不用活着了。”

    孟明哲大喜,拍着江彬肩头:“老规矩四六分成。”

    江彬摇头道:“此次兄长为劣弟前程破费颇丰,这次斩获,弟分毫不取,全愿献与兄长。兄长莫要推辞,小弟为兄长牵马坠蹬时日长着呢,今后兄长还能亏了小弟。”

    孟明哲愣了一下,感慨的拍着江彬的肩头:“我孟明哲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将兄弟留在身边。好,兄弟一番情意,愚兄也就不推辞了,愚兄笑纳了。不过说实话,这次为了咱俩,万全都司不消说,光都指挥使李琮那王八蛋就索去了一万两润笔举荐费,同知、佥事们又给了六千两封口缄默费。上到京城再上下打点,又足足花了愚兄一万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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