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茫茫大海之中,与大陆几近分离的琼州还是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岛。

    年仅十二岁的李宗之站在高涯边纵目远望,蔚蓝的天边白云飘动,海面与天相接,一望无际。

    “爹,皇上把我们发配到这里来,是不是永远也不想让我们回朝了?”他回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父亲问道。

    李纲叹了口气,“如今国是艰难,外患不止,内乱不休,皇上不能见容与我,这个国家……”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爹,此地风光秀丽,我们能在这里终老也挺好的。”李宗之笑道。

    “胡说!”李纲勃然大怒,“当此国家有难之时,大丈夫当舍身为国,驱敌安邦,你怎会有如此想法?平日里教你的那些圣人道理你都忘了吗?”

    李宗之本意是想安慰一下失意的老爹,没想到惹来一顿臭骂,忙恭身跪倒,“孩儿知错了!”

    李纲叹了口气,“好了,你起来吧。”他极目远眺,“琼州虽然远离庙堂,但是国是不可忘。好在此地远离战乱,民风淳朴,渔民们还不至于饿肚子。宗之,你学业不可荒废,闲时多与本地住民交往,体察民之好恶,是为人必尽之本分。”

    “是,爹!”李宗之俯首应承,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过,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还是先准备一下,与为父共同返京吧。”李纲目光中闪过一丝暖意,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鸥盘旋起落,溅起阵阵银白色的浪花。

    “爹,皇上让我们回去了吗?”李宗之闻言大喜道。

    “前日接到圣旨,宣我回京赴任,专责教导太子。”李纲语气中透着几分不确定。

    “爹,您不是说太子天生有疾在身,不能言语吗?”李宗之奇道。

    李纲点了点头,“这正是为父担忧所在,如今圣上忽然要为太子纳师。而为父的主张与圣上多有不合。此事恐怕殊不单纯,另有他意也说不定。”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宗之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身为臣子,当然要奉君命而行了。”李纲瞪了儿子一眼,甩袖而去。

    从琼州到临安府行在。最为顺畅的应该是水路,只不过途中要经过流求。那里虽然距离大陆比琼州更远,可是常有海盗出没,所以李纲还是弃了船只。从雷州登陆,星夜赶奔临安府了。

    相比于李纲的千里跋涉。吕好问的旅途就要短得多了,他时居桂州,距离临安府也不远。可是对于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人来说,这段不远的行程也足以让他吃尽了苦头。但是给太子当老师这件事太过重大。吕老爷子就是爬也得爬到临安府去。

    而张浚口中所说的那位当世大儒范浚却没有急着赴命,一个是因为绍兴府与临安府相临,另一个原因是他刚刚娶了一房侍妾。正处于你侬我侬的温香世界里。以他的个性,本不屑于入仕为官的,只不过圣旨降临,当今皇上以先生称之,对于二十七岁的范浚来说,也是让他赚足了面子的,更为重要的是,皇上给的工作是辅导太子,这才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的根本原因。

    而那位让赵天赐兴奋了又失望的李大家李清照,就居住在临安府胥家巷,年近四十有五,如果不是跟随赵构东奔西跑,脸上已有了沧桑之相,这位当世大词人应该还处于鼎盛的状态之中。接到皇命,她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但是她还不能赴任,因为她的老公赵明诚病情恶化,还未到江宁任上就一命归西了。

    她要守丧。

    所以,闻听这个消息的赵天赐心中对太子师所存的那点儿唯一的期盼也没有了。

    不过赵构终究是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宠爱无边,见爱儿不悦,便下了一道夺情旨,准李清照带丧赴任,这样一来,四位太子师终于有机会同聚一堂,共同“辅佐”太子,这位未来的大宋皇帝了。

    至于哪一天是良辰吉日,对于赵天赐来说,完全就是迷糊。当四位太子师全部到齐之后,在知行殿里举行了盛大的拜师礼,赵天赐才第一次见到了这几位传说中响当当的牛人。

    首先当然是四位师傅给他这个三岁太子行叩拜礼,他坐在上面,赵构居首位。这四个人一上来,让他顿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

    吕好问年龄最大,走路都有些不稳了,他真担心这个老头跪下去之后,还能不能起得来。

    而李纲则不同,雄纠纠气昂昂地阔步而来,跪拜叩首做得有板有眼。不过很明显,这位高宗皇帝不太喜欢他,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飘到后面一身白衣的李清照身上。

    赵天赐对这张脸极为熟悉,只不过没有他印象中那样充满活力的样子,不但眼角布满了细密的鱼尾纹,脸上都是难掩悲戚之色。她上前来拜了拜,说了句“民女夫君新丧,如有失仪之处,还请皇上见谅!”连头都没抬,便退到一边去了。

    赵构当然不可能难为她。随后上前来的就是那位二十七岁的大儒范浚。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眉宇神色中透着一股老成稳重之气,身子挺拔,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叩拜之后,也没说什么废话,退到一旁等候。

    赵构的废话可不能不说,因为他是皇上,还是太子的老爹。

    “各位爱卿,从今日起,这教导太子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肩上了,我大宋将来会有一位什么样的皇帝,全在你们今日之功,朕先行谢过了!”说完起身向四人鞠了一躬,那四人慌忙避开。

    然后就到了赵天赐拜师的环节了。三拜九叩的倒没有,拜了孔圣人,再跪过了四位师傅,这仪式也就算结束了。

    四位师傅授课的地方设在上书房。所谓的上书房,也就是一个两进院落的主室和两间西厢,主室内还有一间侧室,里面有床铺桌椅,是供太子临时休息用的。

    太子赵天赐喜气洋洋地来到上书房的时候,四位老师已经到了。这是第一次没有外人在的场合,气氛相对轻松了许多。

    进来之后他才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就是他的那个哥哥赵伯琮,他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有了这个哥哥在,那就多了一个玩伴。不至于干巴巴地上课,那样会无聊至死。不过他这个想法在两天之后彻底改变。这位伯琮哥哥简直就是给他做榜样来的,这是后话。

    “见过太子爷!”四位师傅虽然是师傅,还是得依足礼数。先给他行礼。

    这四人的分工也很简单,吕好问负责传授治国的大政方针。李纲则为他讲授定国安邦的策略,那位范浚负责给他讲道理,李清照当然是来提高他的文学素养的。

    这第一天是四位师傅和太子爷的集体沟通。也就算磨合吧,之后便会分开授课。

    赵天赐是学生。赵伯琮陪着他站在那里,让四位师傅都入了座,还没等师傅们说话。太子先开口了。

    “老爷子,您身体还行吗?”他看向坐在第一位的吕好问问道。

    吕好问愣了一下,其它三人也惊奇地望向他。

    “太子,你应该尊老臣为师傅。”吕好问抚了抚颏下白须,摇头晃脑地说道。

    太子却不理他,目光从他身上直接越过,看向李纲,“老李啊,你身体不错,还能打仗吗?”

    李纲脸色变了变,“太子,这……臣当然还能上阵杀敌。”

    “你在开封府杀过金兵对不对?”太子爷来了兴趣。

    “不错!”李纲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好极了,以后你就多给我讲讲那些故事吧。”

    “这……”李纲还想说什么,太子的目光也从他身上移走了。

    “李姐姐安好?”他目光落在李清照脸上。

    李清照轻啊了一声,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太子少儿心性,言语无状也是可以的,不过以后如果还这样,我们这些做师傅的可就要丢饭碗了。”

    太子道:“李姐姐,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与姐姐多次相遇,姐姐还曾赠我一首新词。”

    “是吗?”李清照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我赠了你什么词啊?”

    太子:“那词叫做《雷神赋》。”他清了清嗓子吟道:“

    圣人无意披皇袍,将马兵刀备陈桥。

    威权尽释杯中酒,文持国器武挥毫。

    战鼓忽闻关外来,胡虏挞关起祸灾。

    东京城下破六甲,前奉女子后供财。

    落雪纷芜夜惊雷,雷神天降胡马悲。

    天兵未动猷受首,寅夜奔袭迎帝归。

    千山万屻何道哉,纵横九州天地开。

    铁马关山英雄在,睥睨乾坤少年才。

    揽月摘星如使指,呼风唤雨南天外。

    君不见,日月如逢失光彩,君子凡夫敢不拜?”

    他一字字诵来,听的人脸色全都变了,李清照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当真是我做了送你的吗?”

    赵天赐点了点头,眼中一丝浓重的哀愁和失望一闪而过。

    李清照苦笑道:“太子,你可知道,这首词如果真是出自我的手笔,传了出去,我会被祸灭九族的。”

    赵天赐心中发苦,沉默不语。看来以前经历种种,果然是一场荒唐至极的春秋大梦。“李姐姐放心就是,我之前与你从未见过,所以……不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的。”

    李清照摇了摇头,坐了回去,目光在他身上定住,瞬间竟有些失神。

    “这位范家的大哥,你准备教我什么啊?”太子爷赵天赐再次语出惊人。

    本来还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范浚吓得站了起来,“太子,这君臣纲常可万万乱不得。臣对理学稍有研究,如果太子感兴趣,臣可以与太子共同探讨一下理学之奥妙。”

    “理学?”赵天赐摇了摇头,“我不太懂,如果你想说,就得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

    “无妨!”范浚拱手坐了下去。

    赵天赐两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问道:“各位师傅,如果我犯了错,你们会罚我吗?”

    “那要看太子所犯何错。”吕好问眯着眼睛说道,“如果是小错,则由侍读代太子受罚,若是大错,那就得由我们这些为师的来担当了。”

    “噢,”赵天赐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那就是说,无论我犯了什么错,都有人替我担着了,对不对?”

    四个太子师直勾勾地看着他,从太子那张小脸上,他们分明看到的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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