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初醒,外间炕上早已没了人影。

    陆思琼由竹昔服侍着起身,见书绘抱了床褥进来,问道:“他何时出去的?”

    “回姑娘话,二爷天没亮就出院子了,说是有事去寻公主。”

    想起昨晚讨论的事,陆思琼面色微红。

    倒也用不着这般着急。

    虽说是在他府为客,原不用恪守晨昏定省的规矩。但陆思琼心里敬重蕙宁公主,前日是她不在府中,今儿既在了,必是得去请个安的。

    乔嬷嬷见了她,一脸意料之中的神色,“姑娘怎不多睡会,咱们公主没这么严的规矩,您不必如此见外。”

    陆思琼合了合眼睑,莞尔回道:“承蒙公主照顾,原是应该的。”

    随着嬷嬷进去,屋内早膳尚未撤去,龚景凡正陪着母亲用饭,旁边只含碧一人伺候着。

    “阿琼用过早膳了没?”

    一见她,龚景凡连忙站了起来,殷勤的亲自从门槛处将她扶到位上,显然心情甚佳,堆着一脸笑意道:“正巧再一起用些。”

    蕙宁公主见儿子如此呵护宝贝外甥女,亦是满面笑意,拉了少女的手轻道:“晨曦霜浓,你出门得多穿些,手这样凉。”

    陆思琼还没作答,边上人就已拉了她的手,发觉果真有些凉,急道:“还真是冰,你怎么这么不留心,回头着了凉怎么好?”

    “瞧瞧,这还没过门呢,他就知道疼人了。”蕙宁公主笑着同近侍打趣。

    到底是人前,陆思琼脸一红,就想抽回手。

    “别动,我替你暖暖手。”后者不肯放,还低着头哈气。

    那热气酥酥麻麻的,像是挠了手心。陆思琼留意着旁人,抬眸飞快的睃了他一眼,含嗔带怨的。

    龚景凡脸红不热。语气则更加理所当然:“这又没外人,你别害臊。”

    说着继续揉搓了少女手背,眸光一亮,喜道:“对了。刚刚母亲已经答应我了,说把咱们的婚期改到今年秋日,回头就遣人到你府里去。”

    这是足足提前一年。

    陆思琼没想到蕙宁公主竟这样纵溺儿子,三言两语就真改了主意,眼眸一抬。望向身边人。

    蕙宁公主携了她另一只手,满面欣慰却没立即说话,只眼神示意了旁边。

    乔嬷嬷与含碧对视一眼,福身告退。

    等屋里就剩他们三人时,蕙宁公主才开口:“这门婚事我原就是中意的,好在你们俩也是情投意合。

    凡哥儿来求我更改婚期,我自是乐见其成的。说来,琼姐儿你早日过门,我也好早些照顾你。

    先前你在病中,我终日记挂。但你到底还是陆家的待字闺女,我也不便登门,总不比在自己身边来得方便。

    再说,凡哥儿的心意你也知晓,姨母我就他这么一个浑小子,也舍不得见他总这么牵肠挂肚的。”

    陆思琼早已羞涩满面,垂着脑袋望地砖。

    龚景凡在旁“嘻嘻、呵呵”的笑着,虽说脸上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毕竟不比早年羞涩,愣是承了母亲的这番取笑。

    “但凭姨母做主。”陆思琼轻声应话。

    蕙宁公主心情不错。只是方听了儿子的那番话,不免也有几分忧心,是以叹道:“凡哥儿刚进京秦相就知道了,想来是早早留意着你。琼姐儿。”

    闻者抿唇,蹙眉不展。

    “他怕是要有动作了。”她语气不安,“秦相此人,要么不出手,若出手必是一击即中的。”

    “反正阿琼是进咱们家这道门的,才不去那什么相府。”龚景凡语气郑重。偏又有几分争强的意思。

    “所以说,你们要是真大婚了,也就阻了他那些念头。但凡琼姐儿嫁为人妇,他难道还能干涉出嫁女的事?

    虎毒不食子,他再狠的心肠,也不能将自己女儿置于流言蜚口之尖。”

    不知为何,每每听到人谈及秦相与自己关系时,陆思琼总有几分排斥。她沉默着坐在那,心神不安的想着秦相能有什么动作。

    龚景凡早早到了这,此刻反被天色困住,又不好大摇大摆的出去走动,显得分外局限。

    他缠着陆思琼不让她回宜兰水榭,非闹着要下棋。

    后者只好依他。

    但龚景凡此人,虽心思聪慧棋艺亦精通,然这棋品真不怎么样,也不知是被谁宠出来的习性,落棋必悔。

    倒不是觉得是自己要输了才悔,而是总爱等对方落子后更改前招,换个走法另辟途径。

    他摆着一张炫耀智商的脸,做起这种令人痛绝之事丝毫不觉得品行有亏。

    陆思琼简直没遇见过他这样的人,起初还耐着性子忍他,次数多了不由也恼,瞪着对面少年不说话,直将人瞪得即刻承诺再不悔棋才肯继续。

    可碰到爱耍无赖的人,承诺也拘不了他。

    后来,陆思琼被闹得烦了,将手里的玉子往棋笥里一丢,兴致阑珊的起身:“不下了,这样下去,到傍晚都下不完。”

    某个傲娇的人闻言立刻炸了,抓住她胳膊不让走,一副指责的神色嚷道:“阿琼你怎么能这样没原则,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终,哪有人说下一半就不下的?

    刚刚母亲在的时候,你明明当着她的面答应了陪我下棋的,如今一局未毕,怎的就撒手不玩了呢?”

    他端的是义正言辞,控诉的看着她,还颇觉得委屈:“就知道在我娘面前哄我,她一走你就翻脸不认人!”

    陆思琼嘴角一抽,这什么逻辑?

    挣了挣胳膊,没挣开,回头望了眼厚重的毡帘,她服软般缓和了声回道:“你别这副表情,倒似是我对不住你了。”

    “本来就是。”可真是中气十足。

    陆思琼无语,指着棋盘说:“你见过谁像你这样玩法的?落棋不悔这个理你懂不懂,怎能这样朝令夕改?”

    龚景凡就爱瞧她这副模样,眉目微嗔中带点纵溺的神情,扬唇认真回道:“自是见过,以往和我下棋的人都这样走法。阿琼你若喜欢。我也不拦着你呀。”

    “我可没这个习惯。”后者没好气的说。

    他还非占了理,“怎么没有?我每次换落子的地方后,你也没再落之前的方位,难道这不是更改?”

    “我。你难道不知你一子更换局面骤变,我当然也得看着局情来下。”陆思琼硬生生的被他逼出几分心虚来。

    “这我不管,反正你我都是这个玩法。你既早适应了,哪还能下一半就走人的?”

    少年越发得意,唇角弯弯。催促道:“快,该你落子了。”

    陆思琼觉得,她惹不起躲得起。

    心知眼前人是起了玩心,故意和自己耗时间,也就收了早前那份认真的心思,捏起棋子就随便下,想着早些结束也是好的。

    龚景凡三两下就看出来对方的敷衍,倒也不恼,嘴边嘀咕着“你就打发我吧”,手中的棋子却始终配合着她。

    这是想着法不让她输了。

    有时候。真不怕下棋之人技术浅薄,瞧,对手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陆思琼的次次错失都能被他圆过去。

    眼看着棋盘上的玉子越来越多,再无多少空位,陆思琼抬眸觑向他:“二爷这下的不是棋,是刻意拿我寻开心呢?”

    “胡说,我可舍不得。”龚景凡嘴里说着这话,语气却充满揶揄。

    最后,竟是平局。

    陆思琼如释重负,“好了。结束了。”说着就要起身,还没动又被人拽住,“平局不算,再来一盘。”

    真是够了!

    “二爷棋艺高超。我自认不敌,您还是饶了我吧。”语气讨好。

    龚景凡不放,“不成,你说陪我下棋,诚意呢?”

    “一盘棋下了快两个时辰,这还不够诚意?”

    虽说看他说说笑笑也蛮有趣。但这种下棋过程实在印象深刻,陆思琼完全不想体会第二次。

    她望了眼门外天色,“快午时了。”

    “午膳你留在这用呗。”

    他语气自然,边说边将棋子分开归入棋笥。

    少女妥协,眼看着他一副拾掇棋子的认真模样,不解的趴着问:“以前,都谁陪你对弈的?”

    “那得看爷高兴,阿琼,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殊荣的。”

    陆思琼觉得他这模样真是欠打击,偏偏又比不过其脸皮厚,缩回身子道:“我有午觉的习惯,待会就回去了。”

    “午觉你可以在旁边耳房,我陪你。”他下炕走坐到她身旁,姿势亲密。

    陆思琼身子往旁边一倾,提醒道:“你别闹,这里是姨母处。”

    龚景凡就笑,笑得腼腆且得意,仰着头问她:“回去,你就愿意陪我闹了是不是?”

    陆思琼恨不得捂住他嘴,“你安静些,否则下午你就真一个人留在这吧。”

    这个威胁很好用,后者即刻老实了。

    他们俩在这边玩闹,蕙宁公主亦不打搅,直等派去德安侯府的人回来后,她才让人将外甥女请过来。

    一进屋,就看见妙仁师姑亦在。

    陆思琼脚步微顿,心头大喜,她从相府回来了?

    上前两步,笑着相唤:“师姑。”说着又上下打量了番,问道:“师姑您没事吧?秦家有没有为难您?”因着情绪激动,声音并不似往日平缓。

    妙仁摇头,目光满是疼爱,“没有,姑娘不必担心。”

    陆思琼拉着她的手,心头藏了许多话,终是顾着场合,改望向位上的人。

    蕙宁公主适才言道:“师姑是昨日回的德安侯府,正巧我今儿遣人去陆家同你祖母说你还要在公主府小住阵子。

    你母亲便让你院子里人的给你收拾些细软,因着担心你身子,就顺道将她一道送来了。”

    她话落,视线落在妙仁身上,亦不称她为“袁医女”,从善如流的开口:“师姑给琼姐儿把个脉吧,本宫瞧着她这几日气色还不错,但这孩子身子弱,终归是不放心。”

    “是。”妙仁应声,与陆思琼二人在圆桌前坐下。

    陆思琼最近身子好多了,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师姑面色憧忆,想起以往她对自己的疼爱,心中格外欢喜。

    妙仁搭了脉,容色并不轻松:“姑娘的身子总还是幼年受的寒气所侵,是故比一般人羸弱些。

    每逢隆冬岁关里就更差些,往年悉心将养着所有起色,但因着母体弱症又是早产,以后还是要多注意。尤其是最近,乍暖还寒,切不可再着了凉。”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瓷瓶,递给少女:“这雪莲丸,药效比以往你服的玉暖丹要好上些,姑娘但凡觉得身子犯虚、夜间出汗难眠时便服上一颗。”

    陆思琼一一应是,伸手接过,心底是却有些好奇。

    雪莲可是稀罕物,也就是她幼时才搬去荣国公府的那几年,祖母拿出了家里的珍藏让师姑给自己制丸服过。

    后来,短了雪莲,便自制了驱寒的玉暖丹给自己。

    这两年,师姑一直在外,之前又身困突厥,如何得了这样珍贵的药来?

    一时间,望着对面的眸色有些复杂。

    她心底尚有疑问,蕙宁公主却已先开了口:“的确,这几日气候反差,稍不留心就要不适。

    琼姐儿,姨母在是西城南山上有座庄子,里面引了山间的暖流自成一泉,像你这般体弱的正合适泡浴驱寒,我打算送你去山庄上住几日。”

    这……陆思琼意外,怎么突然要把自己送出城?

    她征然的望着蕙宁公主,又回头看向师姑。

    似是知道她的疑问,位上的人又道:“凡哥儿在京里到底不方便,你们去庄上住几日也好掩人耳目,等过阵子,他父亲的队伍大致就抵达了。”

    陆思琼颔首,“是。”又问道:“那师姑?”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至于师姑,她还是暂且留在公主府里比较妥当。”

    蕙宁公主不假思索,显然早有打算,“我与师姑也是旧相识了,许多年不见,该叙上一叙。”

    妙仁接话:“承蒙公主恩德,才有妙仁今日。”

    陆思琼对姨母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般仓促的打发自己和龚景凡出城,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去庄上休养这般简单?

    她的心底有隐隐的不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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