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城西北角,有一户大院。这户大院占地两条街,是突忽独立前乌孙一个大家族的产业。突忽独立后,这户大家族加入了突忽联盟,后来全族人撤退到新罗州。汉帝国的西部战区成立后,这座空置的大院被战区统帅部的军法处占用。

    由于这里不是城内的繁华贸易区,周围住户也少,所以平常人迹鲜至。张锐与高朔在下午四点时,来到了这座大院门口。十余名卫兵并没有因为张锐等人穿着汉军军服便放松警戒,在他们离大门还有十余米的时候,就高声喝止他们继续接近。

    张锐从衣袋中掏出一块令牌,交与上前查问的卫兵,又正确回答了卫兵询问的口令。卫兵这才允许张锐和高朔进入,而他们的亲兵们仍被挡在大门外。

    进了大门,张锐发现正院两侧布置了至少一连的强弩手和一连的长枪兵。心想,统帅部对于利西族前来投靠之事非常重视,将利西族的来使安排到此处用重兵保护起来,就是害怕出现差错。张锐又想,达须应该派遣一个自己见过的人来才是,他究竟会是谁呢?

    张锐和高朔在一名卫兵的带领下,顺着弯弯曲曲的院侧游廊,通过了无数的院落,最后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独立小院。

    当卫兵推开房门,张锐一眼就看见了身材高大的塔儿正坐在桌前发呆。张锐知道塔儿向来仇视汉人,达须怎么会派他来呢?开门的声响也惊动了塔儿,他扭头看见了张锐,黯淡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前。

    高朔见塔儿来势迅猛,不知他出于何意,抢步上前将张锐护在自己身后。高朔正在暗自防备,就见塔儿扑倒在地,额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口中说道:“虎爷,老仆终于见到您了。请您一定要救救利西部落。”

    塔儿的话说得高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下子愣住了。张锐见状不禁皱了皱眉,侧身绕过高朔,一把将塔儿从地上拉起来,说道:“起来说话。”又拉着塔儿往屋里走,高朔也跟了进去。门外的卫兵见他们有要事相商,知趣地将房门关闭。

    张锐将塔儿摁在凳上坐下,拍拍塔儿的肩膀道:“我与迪西、达须都结拜过兄弟。兄弟有难,我岂可袖手旁观?”

    说着面露悲哀之色,长叹一声道:“迪西兄长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都怪我行事鲁莽,害了他。”转而又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我疯虎誓不为人!阿巴开的头,迟早会放到迪西兄弟的灵前。”

    张锐的表现打动了塔儿,塔儿满怀感激地说道:“虎爷,您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好汉。难怪达须族长说,只要找到您,我们利西族就还有救。”

    “我达须兄弟现在可好?有无危险?”张锐也很担心达须的安全,急切地问道。

    塔儿悲愤地说道:“老仆来时,情况已经非常紧急,后来怎样就不得而知了。现在老仆也很想知道五爷是否安好。”

    张锐在塔儿的对面坐下,道:“出什么事了?快讲讲整件事的缘由。”

    “是!虎爷。您走以后,又过了十几天。突然有十余名我族的弟子从突忽军中逃回。五爷开始以为他们当了逃兵,想要绑他们回去。不过他们向五爷哭诉,说迪西族长早已被阿巴开杀害,五爷的其余三个哥哥也不在了。当时跟随在迪西族长身边的所有利西族士卒都被严密羁押起来,接着葱岭地区我族的弟子也被陆续投入大牢。这些逃出来族人也是在楚河营垒被抓入监牢的。军法官逼问他们是否知道迪西族长通匪之事,他们都说不知,可是军法官们不信,于是在监狱里受尽折磨。据他们说,我族的军官没有一个活下来,可怜我那三个儿子也没能逃过此难,可那时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呜呜……”塔儿边说边流泪,最后说到他的三个儿子都被杀害时,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张锐见他哭得肝肠寸断,也十分同情他的遭遇,也觉得不自在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像塔儿这样的硬汉,不是伤心之极,也不会如此痛哭流涕。如果要追究起因,归根结底都是自己设计陷害的。现在想来,计策虽然很成功,可张锐的内心没有感到半分愉悦,反而却有一丝迷茫。

    塔儿哭罢许久,用衣袖抹抹脸又接着说:“据逃回的族人说,他们是阿巴贡在战役后得知此事,才下令释放的。当初和他们一起抓进去的族人有五百余名,释放时只剩下不到二百人,其中一半已经成为残废。后来他们还听说,西海州和柳城都做了类似的清洗我族将士的行动,据估算至少有上千余族人因此丧生,数百名族人被酷刑折磨成残废。被释放出以后,也没有让他们返回部队,而是将集中在一处监管起来。逃回来的族人,是冒着生命危险才逃离羁押营地的。”

    张锐静静地听着塔儿讲述事情的经过,心想,突忽人真的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计策是自己定的,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突忽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们杀了迪西,张锐觉得还可以理解。可突忽人不计后果的全盘清洗行为让张锐感到不可思议。残杀如此众多的利西族将士,这不是逼着利西族造反吗?利西族必定会誓死报复汗王阿巴亥家族。为了报仇,他们只能投靠汉军,投靠自己。

    “不知当时达须兄弟如何应对?”

    “族人们知道此事后,大部分人劝五爷立即反了。可是五爷却迟迟不肯下决心。五爷说我们的人还有一千余人在突忽人的控制下,如果反叛,他们都活不成。于是五爷上表汗王,表明自己的态度,说我们利西部落是始终忠于汗王的。希望汗王查明此事,为迪西平冤昭雪,并恳求汗王将利西族人遣送回部族。”

    张锐闻言点点头,暗想达须不是鲁莽之人,并没有因为四个哥哥被杀,就匆忙反叛。如果达须即刻反叛,恐怕一部分利西部族的人也不会跟着达须干,毕竟他们的亲人还在突忽人手中。可是达须此事处理得也不够老到,他上表时就不应该提到将族人放回来的事情。如此做,只会增加阿巴亥的疑心,担心放了人,利西族更加不能控制。

    “阿巴亥是如何回答的?”

    “上表一个月,一直没有收到阿巴亥的回复。五爷也心急如焚,整日焦虑不安,既担心阿巴亥杀害我利西族人,又担心阿巴亥派兵讨伐。直到五日前,五爷突然收到迪西族长以前一个兄弟的来信。这位爷现任在突忽朝中任职,他的来信说,西部草原的大族族长都被阿巴亥召集到柳城,正在商议如何讨伐我族。还说虎爷您在我族停留过的事情已经被阿巴亥知晓,所以已经确定我族有异心,出兵讨伐已是早晚的事情。”

    张锐拍案道:“实在可恶!难道突忽朝中就没有人主持公道?”

    “平日与我族交好的一些人,不敢出言进谏,唯恐自己也被定上通匪的罪名。阿巴开等人又在四处活动,就是要将我族全部定为通匪罪。他甚至对草原其他部落的族长说,只要他们出兵支持剿灭我族,各族缴获的财物都归己有。在阿巴开的利诱下,大多数部落已经同意他的建议,力劝阿巴亥早日下旨出兵。只有阿巴贡反对出兵,阿巴亥虽然重视他的意见,毕竟也架不住众人怂恿。”

    张锐默然,利西族这次的确是被自己给害惨了。如果没有与达须结为兄弟,张锐很乐意见到这种结果,而现在已经是兄弟,张锐感到痛心。张锐似乎看见,满身鲜血的迪西漂浮在空中,用手指着自己,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从迪西既饱含着怨恨,也饱含着恳求的眼神中,张锐又似乎读出一点意味。

    张锐下定决心,以后要尽己所能帮助达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张锐起身对塔儿道:“放心,塔儿,我已经安排好,明日就上路,接应达须兄弟。此事既是由我引起,就负责到底。达须失去了四个哥哥,现在还有我这个哥哥在。达须的事就是我张锐的事,我定会为利西族讨回公道!”

    塔儿以前痛恨汉人是因为仇恨,而此时新仇已经超越了旧恨。他对阿巴亥家族已是恨之入骨,为了能彻底消灭阿巴亥家族,宁愿与汉人合作。所以,当达须需要找人通知张锐救助之时,塔儿主动请命前往。为了报杀子之仇,别说是投靠汉人,就是投靠魔鬼,他也心甘情愿。

    而且自从见到张锐,塔儿就被张锐流露出的真挚感情所打动。张锐所言所行都表明他真正的男儿,在没有人向利西族伸出援手的时候,张锐却毫不犹豫地鼎立相助。迪西族长和五爷都比自己有眼光,他们都认定张锐是英雄好汉,而自己直到此刻才醒悟。俗语说英雄重英雄,好汉识好汉,也许这就是自己与真英雄、真好汉之间的差别。

    想到利西部落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想到杀子之仇有机会报,塔儿泪流满面,再次向张锐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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