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797年6月,汉帝国朝野下笼罩在一片暴风雨即将到来的阴翳之中。引起这场风暴的源头,便是高颖和贺若弼起草的一份议案。

    在这份议案中,高颖、贺若弼不仅提出要惩戒南岛州官员的苛政酷吏行为,还提议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次全面的整治吏制的行动。

    无论是在封建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由利益衍生出的矛盾是社会矛盾的主要构成之一。

    汉帝国是中央集权的政府,各地贵族阶级和中央委派官员分片管理各州府郡县。

    各地贵族阶级的情况略好。因为贵族阶级治理的地区,都是朝廷封赏给他们的封地,管理权力完全下放给了这些贵族。只要封地内没有出现造反、闹事之类的动荡,朝廷就不会干涉其封地内的治理政策。

    而由中央直接管辖的各地官府,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在信息、交通都普遍落后,朝廷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各地官员们的自主权相当大,各地的治理政策也各不相同。

    通常情况是,只要不违背朝廷制定的政策体系的大原则,各地官府都可以灵活制定和实施本地的政策措施。比如,朝廷制定了在春种、秋收时,各地官府不得征召劳役的政策,而由于各地气候存在差异,造成了各地春种、秋收时间也不尽相同。那么各地官府也应灵活掌握。

    朝廷给予各地官府很大地自主权,有利于避免刻板教条、生搬硬套的执政行为。这样,也能让有能力、有品德的官员更好地发挥聪明才智。但对于有才无德或者有德无才的官吏来说,无疑也会产生出不少问题。其中有两个问题,特别显著,也难以解决。

    第一。各地官员的素质、品性有差异,在治理环境大致相同的情况下,治理地效果会截然不同。尽管也有各地检查部门监督这些官员的行为,但即使发现了较为重大的问题,也很难区分到底是因为能力还是因为品性造成的,总不能把一些治理水平低下的官员,定性为玩忽职守或者贪赃枉法而捉拿问罪。

    这些官吏政绩不好,充其量在评定其政绩时,给予较差的评语,最多影响其今后的仕途。同时。评定各地官员政绩的标准也很难准确量化。比如,一些地方只考虑眼前利益,目前税收、物产都很出众。但其施政行为却是提前消耗资源,无异于杀鸡取卵,从长远看,完全没有发展的持续性。因此,在短时间内,无法真正衡量出政绩的优劣。

    第二,有地官员出身各贵族世家,在他们的管辖地内或多或少都有袒护其家族利益的行为,而这种行为很难定性为中饱私囊。部分官员把那些收益高地项目的经营权给予贵族家开办的商号独家经营,赚取高额利润。这种情况即使朝廷知道了。一般也是充耳不闻。

    毕竟由大家族开办的商号,有信誉和财力的保证,基本不会出现突然倒闭的情况。从而能更好的支持各地官府的财政收入。有了这个优势,利润较高的行业也基本被某些家族垄断经营。

    在高颖和贺若弼起草的整治吏制方案中,就以两个问题提出了许多具体办法。特别有一条是规定了各级官吏在任职地,其三代内有牵连地家族,不得在本地开设新的商号从事规模较大的经营项目。

    这无疑损害了许多大家族地利益。反对的声浪也格外高。自高颖、贺若弼把这项方案提交到内阁讨论起。就遭到以刘、李穆、王宜等老牌世袭家族出身为代表的内阁大臣们的强烈反对。而以宇文苞、虞士基、冼夫人等为代表的新兴贵族们,也对这项议案有异议。

    一连半个月。内阁大臣们围绕着这项议案争论不休,迟迟没有通过。高颖迫不得已找太尉深谈了数次,尽诉整治吏制地利弊,方才取得了太尉地支持。而后在太尉的劝说下,最终这项议案在七人赞成,五人反对地投票中,勉强通过了。

    不过,这项方案实施后,遭受损失的各家族都把怨恨、不满情绪集中到了高颖和贺若弼身。各家族中又以东王最为恼怒。

    南岛州巡抚和东岛郡郡守一个出身东王一族,一个出身南王一族,东王本来想借机把东岛群岛的香料生意抢到手,结果非但事与愿违,牵连着南岛州巡抚和东岛郡郡守成了整顿吏制的典型而丢了官。

    为此,东王怒不可遏,还当着众多家臣的面,咬牙切齿地痛骂高颖和贺若弼为祸国殃民的奸臣,当诛之。看见平常很少发脾气的东王怒发冲冠,脸都气成酱紫色儿的了,家臣都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而这件事端的挑起人张锐又在忙其他重要的事情了,只是抽空间或打听一下此事的进展。因为王敬宝又跟他诉苦了,不仅岛的官府在打击他,而且他还买不到船了。

    张锐当了调配处的参议后,对帝国的造船业有所了解。除了由调配处控制的南京制造司为军方提供船只外,帝国内的造船业都掌握在领地靠海几个大家族手中。很显然,是这些家族在联合抵制王敬宝,故意不卖船只给他。

    虽然张锐掌控着南京制造司这个国营造船厂,但按法令规定,南京制造司造的船只只能提供给军方,不能出售。因此,他不能公然违反法令卖船给王敬宝。

    为此,他又伤了好一阵子脑筋,最后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没人卖船。可以自己造船呀。办造船厂地资金王敬宝应该能拿出来,地点也不成问题,要么在东岛群岛选址,要么在开远选址。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造船的人了。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去南京制造司,只要给出高价,就能招募到退养回家但技艺精湛的老工匠。招到这些骨干力量后,再招收一些悟性好有培养前途的青年当学徒,边干边学,几年之后就发展出一批技术娴熟的青年工匠。

    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就得到了王敬宝的热烈响应,他早就梦想拥有自己造船业了,只是苦于没有专业地技术人员和熟练的造船工匠。涉足造船业,不仅能满足自己海贸生意用船的需求。还能出售赚钱。他早就垂涎于这个赚钱的门路。以前,造船业由几个大家族垄断经营,自己是有心无力。现在。这种好事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他不两眼放光才怪。

    他俩谋划好之后,就开始行动。张锐以巡察南京制造司为名,向主管司薛胄打了报告。得到薛胄的同意后,便带着王敬宝去了南京。

    在南京查阅了制造司所属的人员名单后,就对即将退养或是已经退养的优秀工匠展开了游说工作。由于待遇优厚,仅仅一个月时间内,就聘请到了数百人。

    他们开出的优惠条件,使大多数接到聘请的人无法抗拒,甚至制造司的那些年轻工匠也暗恨自己生不逢时。恨不得把年龄夸大十好几岁,好去王敬宝那里应聘。如果不是有不到年龄不许离职地规定,恐怕一大半的人都会辞职去应聘。

    招到专业工匠后。王敬宝回东岛群岛准备办船厂的资金,张锐则命府中地管事带着招聘的人去了开远。其实,东岛群岛和开远的林业都很发达,都出产造船所需的木材,充足的木材完全能满足船厂的原材料需求。

    之所以最终选在开远建造造船厂的原因。是张锐想把这项产业保留在自己的领地。以免受制于他人。倘若在东岛群岛开办造船厂,一旦有人在那里捣乱生事。就算最终能够和解,自己也会吃亏。而把造船厂建在自己的领地,谁的手甭想伸进来,从而能够保证造船业地顺利发展。

    张锐通过信函把这个计划告知了董小意,专门嘱咐她让和鄯去筹办船厂事宜。目前所有的家臣中,只有和鄯是他最为放心的。在忙完他地造船计划后,张锐还想去洛阳的几个制造司看看。正当他还在考虑是否给薛胄去信时,突然接到了同乐的诏,命他火速返回都。

    同乐这么十万火急地找他,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他连夜登船,赶往都。他抵达都城已是深夜。进不了城,他索性去了汉水军营,找到马钰打探消息。

    马钰得知来意,一副神秘兮兮样子,先屏去左右,又在帐外绕了一圈,才回到帐中低声说道:“十日前,我得到消息,番州又反了。内阁正在讨论出兵的规模和带兵将领之事,陛下这时召你回来,估计是想任命你担任领军主将。”

    “番州反了?”张锐闻之大惊失色,前段时间才把南岛州的事情摆平,没想到番州又造反了。现在在鲜卑境内地帝国四个主力军团,正在按计划逐步撤回国内。先不说他们撤回来没有,即使撤回来了,也需要一段时间地休整,怎么可能又马不停蹄地接着开往番州平叛。

    “番州又为什么造反呢?”见马钰不像是在说笑,张锐问道。

    “具体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据家里来信说,这几年凉州、长州、番州等地接连遭受干旱。大批的牲畜死亡,而朝廷正忙着征讨鲜卑,救援也及不时,听说饿死了不少人。估计是当地人活不下去了,才聚众造反地。”马钰的家乡在凉州,他根据家里来信描述的当地民不聊生的现状,揣测道。

    “原来如此……”张锐感到无可奈何。他从军打了十几年的仗,至今也没有彻底平息内乱,不是今日这里占山为王,就是明日那里揭竿而起。想当初,自己一腔热血为国效忠。九死一生征战南北,希望地是看到一个更加兴旺强盛的大汉帝国,没想到大汉帝国积重难返,一日不如一日,局势风雨飘摇,无论谁都会觉得沮丧失望。

    打听到了情况。他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第二天见到同乐时,他仍然吃了一惊。

    跟往常一样,同乐还是在寝宫养斋召见张锐。张锐进了内间的门,就看见面如土色、气息虚弱的同乐躺在龙榻。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只剩皮包骨头了。他那枯瘦如柴形体,让张锐想起了西部平叛时曾遇到的那些垂死的饥民。

    而同时,张锐也想起了初见同乐时,那个骑着自己献地汗血宝马扬鞭飞驰的飒爽英姿的皇帝。不禁悲从心生,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屋内只有同乐、六灵、杜衡三人,见到张锐匍伏在地失声痛哭。皆是一怔。杜衡最初的反应是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夫日渐高深,已到了需要眼泪时就可以泪如雨注的境界。六灵和同乐则同时想到,自家人的感情更深。就是比其他外人来得真切。

    “卿免礼平身。”同乐脸闪过一丝既像欣慰又像难过的表情,招呼张锐起身,而后又命杜衡赐座。

    “开远侯殿下,请入座。”杜衡端过一张矮凳,请张锐入座。

    张锐摇头抽泣道:“臣臣不能为陛下分忧,无颜领陛下盛意,臣宁愿跪着回话。”

    同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次病重之后,内阁大臣们都来望过他,虽然每个人都是一副关切、忧虑的表情,但话题总会扯到太子问题。好像巴不得他快死似的。只有张锐,一见自己病重就失声痛哭。看来,只有他才是真心担忧自己身体状况地人。

    “去把世平和福常都叫来。”同乐对杜衡低声吩咐道。杜衡领命而去。屋里只剩下同乐、六灵、张锐三人。

    “卿过来。”同乐微微向张锐招手。

    张锐膝行至龙榻前,同乐抓住他的手,用恳切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卿之忠勇,朕时刻记在心里。这次召卿来,是又需卿效力。番州地两三个郡又有人造反了。卿可愿为朕去平息叛乱?”“为陛下效力。臣万死不辞!”同乐的双手冰凉。骨感十足,这让张锐想起了死人的手。流着眼泪回道。

    “这就好,这就好!朕知道你会答应的。”同乐拍着张锐的手背欣慰地说道。忽而又叹了一口气说,“次卿西征鲜卑,本是立有大功,朕未能赏你,心里愧疚。这次,卿平叛回来之时,朕一定重重有赏。”

    张锐哽咽道:“臣一贯肆意妄为,陛下没有惩戒已是待臣宽厚,臣深记恩情,岂敢妄念恩赏?这次,臣一定不负陛下之托,早日平息叛乱。回归之日,只盼陛下龙体康复,不作他求。”

    “无锋,朕深知你的忠义。如果朕不能坚持到你回来,希望卿也要努力平息叛乱,朕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同乐拍着他的手背,感慨而言。

    张锐忍不住又流出眼泪,这是同乐第一次称呼他的表字,说明同乐是把自己当成一家人看待。一想到同乐往日对自己的恩情,他就止不住悲痛。而床边侍立的六灵则已放声大哭起来。她地哭声甚是凄厉,致使同乐说的话,也被哭声掩盖。

    “六灵!”同乐转头看着六灵,用略带严厉的声音说道,“朕现在要与你父亲说些要紧地话,你不好静一静吗?”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六灵则干脆扑在龙榻边哭了起来。

    同乐无奈地摇摇头对张锐道:“这孩子,真拿她没有办法。”

    “六灵殿下,臣与陛下谈些事情,请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张锐擦了擦眼泪,拿住父亲的威严,对痛哭不已的六灵说道。六灵虽不想离开,但也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擦着眼泪退出养斋。

    同乐用充满怜爱的眼神,目送六灵出门,然后对张锐说道:“这孩子,从朕病倒之后,天天来侍候朕,与朕说话解闷,还说笑话逗朕高兴,朕能有她这么个孙女也是福气啊。真想看到她长大出嫁地那一天。”

    “陛下一定能看到那一天地。”除了这么安慰同乐外,张锐也找不到其他的话可说。

    同乐笑了笑,切入正题:“内阁已经商议决定,这次出动第八军团两个师,第三军团地前师和游骑团前往平叛,主将就由卿来担任。番州的青海郡、鄯善郡、且未郡划为战区,战区内的一切兵力、物资都归你调遣。”

    “臣竭尽所能,定早日平息叛乱。”张锐全然没有第一次担任主将的忧虑,自信满满地回答道。两个怒火军团的步军师,再加老部下的飞骑军前师和游骑团,他非常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平息叛乱。

    同乐稍稍喘息了一阵,又说道:“其余的具体出兵事宜,卿与太尉去商议。争取早去早回,朕等着卿得胜还朝。”

    “臣遵旨。”张锐磕头领命,正想着要告辞,忽听屋外杜衡禀报:“世平太子,长沙郡王殿下奉旨觐见。”

    乐略微提高了点声音,对外面叫道。

    话音刚落,门帘掀开。世平太子和张锐未见过面的长沙郡王福常躬身走进来,二人一进门便向同乐磕头请安。

    张锐在二人磕头时,退到一边,待二人请安完毕。对着二人行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长沙郡王殿下。”

    同乐对两个儿子言道:“见过你们的兄长。”

    两位皇子领命向张锐行礼,张锐连忙要行大礼还拜,被同乐制止。“卿乃朕的外甥,也是他们的兄长,不必行大礼。”

    “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张锐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坚持行完大礼。他还没有胆量和两个可能是未来君主的皇子称兄道弟。

    “无锋,到朕面前来。”张锐刚起来,同乐又招手叫他,他赶忙又跪倒龙榻前。

    “无锋,朕还有一事要嘱托你。”同乐又拉住他的手,用恳切地言语说道。

    “陛下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张锐以额触地,毫不犹豫地答应。

    同乐手指着世平和福常,又用恳切的目光对张锐言道:“无锋,如果朕不在了,你的这两个弟弟,你要力所能及的保护他们,尽量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你可答应朕?”

    张锐闻言痛哭流涕,言道:“臣就是舍去性命,也会保护两位殿下的。请陛下宽心养病,不要多想了。”

    同乐又对世平和福常说道:“你们俩,要相信你们的哥哥。今后如果遇到困难,就找他相助。”

    世平和福常显然没有想到同乐会这样说,都惊诧不已。惊讶归惊讶,他俩都不敢违背同乐的意思,连忙又向张锐行礼道谢。

    从宫中出来后,张锐心情不佳。不仅是因为同乐以病入膏肓,也许真的等不到自己平叛归来。而是同乐最后的那番话,显然是在托孤。

    他郁闷地想,自己既不是内阁大臣,又不是世袭贵族,同乐把俩儿子托付给我是何意?万一以后夺嫡之争激烈化,双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我就是想保护较弱的一方,也没有本钱啊?弄不好还会把自己身家性命搭。陛下这么做,不是把我往火炕里推吗?!

    可是在刚才的情况下,他又不得不答应同乐。

    三日后,张锐第一次作为主将出了京城,前往凉州西平城坐镇指挥平叛战事。归其指挥的部队,骑兵在威武郡集结,步军的一个师出松潘郡进入番州,另一个师从雍州进入番州青海郡。

    就在他出征后没几天,京城的局势又发生了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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