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刑讯室空气闷热,血腥味混合着汗臭味,令人无法言喻。墙角上的排气扇呼啦啦地转着,依然缓解不了半分燥热。墙外的光线通过排气扇照射到室内,一节一节打在犯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被绑在电椅上的,是一个约莫十**的青年,按照秦振峰的话来说,他就是宴会当晚的持枪分子。青年细皮嫩肉哪遭过这种罪,审讯了一夜,早将自己的来历主动交代。

    青年名叫杨溢,是沪江大学的一名大学生,参加了校内学生自行组织的爱国青年社,这次听说有日本人要来上海酒店,从黑市的军火商手里买来一把枪,意图找机会打死几个汉奸。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没等动手在后厨就被秦振峰发现了。

    秦振峰又花费不少心思,仍然无法得知他是受何人指使、他的同党是谁。青年昏过去几次,每次被浇醒都痛哭流涕说自己一人所为。

    秦振峰听着耳边嗡嗡的排气扇声音和底下人的拷问声,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秦露站在他旁边,盯着受刑的犯人,一脸冷漠。青年在电击下身子痉挛,发出尖锐的嚎叫。

    秦振峰皱着眉头说道:“吵死了,再问不出来就丢出去喂狗。”

    “是。”秦露面无表情应答道。

    此时,一名特务小跑进刑讯室,俯在秦振峰耳边耳语了什么,秦振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随他一同出去。

    76号会客厅坐着一名女子,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干净的素色苏绣旗袍,远远望来,绰约多姿,袅娜娉婷。女子唤作林冬阳,是沪江大学的中文教师。

    秦振峰本意是要刁难来人,但林冬阳斯斯文文的气质让他退了半步,觉得为难一个女人也不大好。秦振峰在她面前坐下,直奔主题问道:“听说沪江大学要做保?”

    林冬阳点点头,带着浅笑打开手拎的公文袋,从里头取出一份盖着沪江大学公章的文件,递给他道:“还请长官过目。”

    秦振峰草草地看了一眼内容,摇摇头说道:“小姐,恐怕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贵校的学生持械进入警戒区,意图谋杀,这种威胁社会治安的不法分子,我们是要严惩的。”

    “您说的是。”林冬阳仍旧眸中带笑,“教出这顽劣的学生我校也有一定的责任,恳请长官高抬贵手,回去后我校定严加管教,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秦振峰将文件还给她,带着一丝不耐烦说道:“现在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说了算的。在没抓到凶手前,他不能离开。”

    林冬阳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既然如此,可否让我看看我的学生?我回去也对学校有个交代。”

    “你请回吧,76号不允许探监。”秦振峰语气强硬。

    林冬阳眉毛不经意间一挑,正要说些什么,里头传来一声调侃,那人带着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声音说:“秦处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客气了?”

    说话间,里面走出一名身穿海军制服、身材挺拔的男子,林冬阳呼吸刹那一滞,表情微变。闻思齐见坐着的是她,僵了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们这短暂的交流落入秦振峰的眼里,秦振峰玩味笑道:“你们认识?”

    闻思齐将目光收回,淡淡地说:“故人罢了。”

    林冬阳眼神坦荡,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我与先生,素不相识。”

    气氛有点微妙,让秦振峰摸不着头脑。林冬阳将文件塞回公文袋里,对秦振峰笑了笑,说道:“长官,我改日再来。”说罢起身离去,再也不看闻思齐一眼。

    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闻思齐再遇前妻,内心五味杂陈,尘封许久的愧疚之意再次如浪潮般卷土重来。

    秦振峰用手肘碰了碰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有故事?”

    闻思齐表情冷淡,不温不热地说:“自己查。”

    天皇特使死了,日本参谋本部将藤井三郎痛骂了一顿,喝令三日查不到凶手将其革职,遣返回国。藤井压力增大,底下人更是毫无头绪,最后他下令将十余名嫌疑人员执行枪决,同时伪造一场民间抗日组织的“暗杀证据”。

    夜幕中的枫叶林阴气森森,一列军用卡车在树林行驶着,无月的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很快,在树林中彼此起伏传来排枪声,枪声刺耳,惊起林中飞鸟。

    一排被蒙住双眼的犯人跪在地上,嘴巴被布条堵住,呜呜哎哎说不出话,双手反绑无法动弹。枪声再次响起,犯人相继倒下,半晌,枫叶林恢复了寂静。几条狼狗从特务们的手中挣脱缰绳,冲到尸体前大快朵颐。

    这夜之后,天皇特使被刺杀事件像是被翻了过去。迫于多方面的利益关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无人再提。

    霜降一过,不久就要立冬。道路两旁,工人正在踩着高高的梯子给法桐锯掉细支,它们完成了秋天的使命,准备入冬。一棵硕大的法桐树下是一家戏院,门口张贴着“今日《穆桂英挂帅》义演,钱款捐赠难民”的海报,陆续有壮汉从外头搬进笨重的大箱子,箱子边上统一贴着封条。不仔细看的人估计以为上面写着戏班子的名字,但仔细一看,封条笔墨湿润,上头写着“妇女俱乐部”五个大字。

    戏院对面是一家中式茶餐厅,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将暖意散发在每个角落。餐厅里洋溢着低声笑语,和柔美的钢琴声融为一体。宁静、祥和,看上去非常令人享受的下午茶时间。

    闻思远透过玻璃看对面人搬箱子进进出出,手中刀叉熟练地切着牛排。秦露被他的目光吸引得忍不住也看过去,说道:“长官喜欢看戏?”

    闻思远笑了笑,没有否认,“我大哥喜欢,我耳濡目染习惯了,倒也不讨厌。”

    秦露低头继续切牛排,手法略显生疏,闻思远主动接过她的刀叉,替她切开,嘴里说道:“下次我们换一家,这家的牛排太硬了。”

    此话一出,无形间给秦露台阶下,免得她尴尬。秦露接回刀叉,盯着盘里的肉说道:“谢谢。”

    今日的秦露与往常不同,通常她一身海军制服雷厉风行,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犯人都称她为女阎王;现在她坐在这儿,墨蓝色的旗袍贴在身上,美艳如花,看得周围男人眼睛直发亮。

    可面对闻思远,她却显得局促了,讲话声也比往常小了几分。

    “说起谢,还是我得谢你。”闻思远温温和和,“你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就被炸死了。”

    “这......这是卑职的职责!”秦露磕磕巴巴地说。

    “现在头还疼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闻思远关切地问道。

    眼前男人的关心让秦露觉得像是一场梦,不真实又心甘情愿陷进去,令人昏头,令人窒息。她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堪的往事,心头一凛,彻底清醒。

    秦露淡淡答道:“承蒙长官照顾,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闻思远再次扭头向戏院看去,说道:“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吃完饭我们去看戏如何?”

    “听从长官安排。”

    戏院今日义演,因此戏票钱卖得很平价,来观戏的人工农商各阶层都占据。台下宾客如云,来得晚的看客便站在四周,位置虽挤,但他们兴致丝毫不比坐着的看客差。

    秦露朝身边的闻思远看去,闻思远靠在椅背上,惬意地听着戏,偶尔还跟着台上的戏子哼上几句。

    秦露不大听戏,也不懂戏,她一句也听不明白。瞧着闻思远沉醉的样子,她实在想不明白平剧哪儿好了。

    只听见台上“穆桂英”唱到——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这段唱词一出,看客们热血沸腾。台下纷纷叫好,掌声不绝。

    闻思远也叫了声好,而后站起鼓起掌来。秦露虽不知为何,但也随着他鼓起掌。

    闻思远坐下后,侧头对她说道:“唱得真好。”

    秦露笑了笑,附和道:“是呀。”

    闻思远知道,大家认为这出戏好,不仅是因为演员的唱腔,更多是戏词的涵义。在如今的上海,正需要某种力量去唤醒民众的觉醒意识,文化亦是一种手段。

    这种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文化,日本人根本不会明白。

    戏落,台下掌声如雷。

    一名身着鸦青色旗袍的中年妇女上台,她一头波浪短发,尽管没有略施粉黛,也无法掩饰她身上的气质。

    她上台微笑地看着大家,态度谦和。掌声逐渐变小,她才说道:“十分感谢大家来看妇女俱乐部这场义演,我是义演召集人之一,方一虹。大家本次购票的钱都会由我们妇女俱乐部用于购买衣物捐赠给难民,如果大家还想再添一份力量,欢迎大家把钱投入台下的募捐箱,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不少人涌上前来要捐款,看客们都想出一份力量。

    闻思远从衣兜里掏出皮夹子,捻出里头所有的钞票也要上前去,秦露拦住他诧异道:“长官,您不怕这人是骗子?”

    闻思远了眼台上的方一虹笑着说道:“哪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女骗子。如果是骗子,就当这是戏票钱吧,值这个价。如果是真的,她说为了要救济难民,我这也算是为维护上海的秩序出一份力了。”

    秦露霎时无话可说,由他去了。

    闻思远走到募捐箱前,将那沓钞票投了进去,方一虹眼中含笑朝他伸出手来,“谢谢你,先生。”

    闻思远也大大方方伸出手去,两手相握,“不客气。绵薄之力,不算什么。”

    秦露看着前方俩人两手交织,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再看向方一虹旁边的其他协助人员和周围义演的布置,也越发觉得这会场怪异。

    回到76号后,秦露气呼呼将小皮包往办公桌一扔,靠在桌子边上生闷气。潘美玲见她如此,也不好发问,只得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着。

    秦露忽然开口道:“你去给我查,查妇女俱乐部。还有,一个叫方一虹的女人。”潘美玲应声出门后,秦露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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