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空旷内殿里只有皇帝的笑声在回荡,总长看着面的年青人,目中露出了冷峻的光,站在了皇帝的侧前。

    李昂面无表情地站着,听着皇帝的笑声,一动不动,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铁像。

    皇帝收敛了笑声,他看向面前出言不敬的年青人,脸上有些怀念,“你是第二个敢这样跟朕说话的人,不过前面那个人都已经死了,你怕不怕?”

    “末将知道什么是死,却唯独不知道什么叫怕。”李昂安静地回答,眉角眼梢没有一点的动静,他看着皇帝,目光内敛。

    皇帝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那个人,曾在军帐里这样对朕说,‘那一箭是我射的话,你早就嗝屁着凉了,我现在要杀你的话,你也活不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绑着最韧的牛皮索子,朕的身旁是好几个大秦最勇猛的将军,可是他们听了这句话,仍旧吓得面如土色。”

    “那个人就是你小子死掉的岳父,和朕从小玩到大的过命兄弟。”皇帝看着李昂,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如剑般的冷光,“和他比,你小子的功夫只配给他提鞋。”

    皇帝喝出的声音就像金石开裂一般,可是李昂还是那副样子,安静得就像个死人。

    “有种。”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李昂,皇帝赞了一声,“若是他还活着的话,也会认你这个女婿,朕要是为难你的话。以后难免会被他笑话。”

    “那个叫四娘地姑娘,记得好好待她。”皇帝看了一眼李昂。摇了摇头叹道。

    “末将谢陛下的恩典。”一直不动地李昂终于抱拳折身谢道,他后背上早已被冷汗打透。

    “这是朕欠她父亲的,这份情就还给她好了。”皇帝挥了挥手,“下次再跟朕说这样的狠话,先把功夫练到天下第一再来,不然的话。这里只会死一个人。”

    “喏。”李昂以军礼回应,低声答道,接着转身离开了空旷的内殿,脚步不快不慢,和来时一样镇定自若,不见丝毫异常。

    “这样的年青人,不多见了。”看着李昂走出大殿地身影,皇帝忽地叹道。

    “像他这样的年青人,本来就不多。”总长看着皇帝,皱了皱眉沉声道。

    “你错了。”皇帝看向身旁。从小一起长大的臣子,轻轻摇了摇头。“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敢这样和朕说话的人,除了阿棠,他是第二个。”

    “情之所钟,就算天王老子挡在面前,照样敢挥刀。”皇帝笑了起来。“这小子和朕,还有阿棠是一类人,要是换了三十年前,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一定会和阿汤一齐跟他交朋友。”

    “陛下就不怕他日后…”见皇帝话语里丝毫不为李昂刚才的无礼举动生气,反倒是很欣赏,总长不由皱紧了眉头,想要劝说皇帝。

    “他和阿棠是一类人,朕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皇帝打断了总长,沉声道。“替朕传诏,让夏侯茂和夏侯存来见朕。世袭镇国公的爵位的确该回长安了。”

    “喏。”见皇帝一脸果决,总长应声道,退出了内殿,三十年前的事情,让夏侯家本家和分家之间有了不可弥补裂痕,皇帝现在要收回世袭镇国公,究竟是为了当年地好友,还是根本要彻底挑起夏侯家的内斗,将这大秦地第一世家彻底打倒。

    总长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和皇帝已经不是当年,有些心思,连他也是不能明说了的。逝去的时光,总是无法挽回的?总长看向了殿外青空了刺眼的太阳,思绪又仿佛飘回了三十多年前,看到了那五个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光。

    “真想回到过去啊!”总长自语着,接着他摇了摇头,走向了宫门外,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在皇帝面前毫无畏惧地年青人。

    “总长。”李昂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老人,站直了身体,平静的眼睛里有些许的焦急。

    “你刚才的胆子太大了。”总长训斥着这个自己也很喜欢的年青人,“你平时不是很冷静的吗,为什么今天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

    “末将不想欺骗陛下,末将只是想告诉陛下末将心里的想法。”李昂看向脸上有着愠怒之色的总长,想了想,才开口答道,他的回答让总长愣住了。

    不想骗皇帝,原来如此!总长想到皇帝和自己说话时地落寞样子,忽地明白了,皇帝其实和他一样都在怀念着以前可以坦诚相待的时光,皇帝会原谅这个年青人地冒犯,只因为他说了实话,没有欺骗他,对现在的皇帝来讲,说实话的人,才是…

    看着忽然沉默的总长,李昂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这个年青人原来比自己更懂得为臣之道!总长看向李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记得做你自己就好。”

    “总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李昂看了眼有些古怪的总长,开口问道。

    “夏侯家或许从此不在是大秦第一世家了。”总长看了眼李昂,静静答道,“成亲之后,尽快动身去西域,长安的事情,还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掺和的。”

    “可是四娘她?”看着面色严肃的总长,李昂想到了风四娘,夏侯家的事情他不在乎,可是风四娘是他妻子,他又怎能舍她而去。

    “陛下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这件事不会牵扯到她。”总长打断了李昂,声音深沉,“三十年前的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东厂查了三十年,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三十年前那个想要陛下性命的人,比我们想象地藏得更深。”总长看着李昂。静静说道,“陛下或许知道些什么。可是他从来没透露过。”

    “现在,隐藏了三十年地秘密就快浮出水面了,我能感觉得到。”总长回头看了一眼宏伟的宫殿,“帝国地势力

    洗牌,朝堂斗争失败的官员的反应平静得过于异常。

    “总长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政变。”听着总长凝重的语气。李昂想到了诸多的可能,这几个月,朝堂地大批文官被罢黜,地方上的吏治要整顿,这一段混乱的时期的确很容易被有心人所趁。

    “不错,我怕的就是政变。”总长走向了宫门外,“大秦开国之后,汉学西渐,可同样罗马希腊等国的书籍也大量传入大秦,你知不知道罗马国的帝制与我大秦有何两样?”

    “罗马皇帝的帝位并不像我朝一般稳固。以前一直是禁卫军把持皇帝的废立,也就是三十年前他们大败之后。前任老皇帝在活着的时候,加强了集权,才将帝位传给了自己地儿子,现任的罗马皇帝。”李昂答道。

    “我朝地世家势力庞大,太祖定下的皇宪里,就赋予了世家废黜皇帝这样的权柄。不过只是需要皇室宗祠出面,以前武皇帝晚年的时候,想要揽大权于一身,便是皇室宗祠出面,召集了开国的各大世家,罢黜了武皇帝。”总长的眉头紧皱。

    “很多世家一直都在追求更大地权力,这也是陛下三十年来任用儒家派系官员的真正原因,陛下希望以此来压制世家,可是没想到这些儒家官员这般不堪,不过三十年。便已**堕落。”总长叹着气,“这次大朝会的结果。可以说是全体世家的反弹。”

    “这接下来的数年里,在形成新的权力平衡前,长安是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总长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昂,轻声道,“想要制衡世家,就只有以世家对世家,你明白吗?”

    “末将明白。”李昂沉声答道,他知道眼前的总长给他指了一条路,一条避开长安政治风暴的路,去边境建立功勋,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我跟你说得这些,记得不要告诉别人。”总长最后看了一眼李昂,“好自为之!”

    出了皇城,李昂看着笼罩在夕照下地长安城,不由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政治,血淋淋地政治,远比战争来得更可怕,李昂自嘲地笑了起来,总长跟他说的话,其实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另一枚棋子,当暗骑营和他再次回长安的时候,恐怕就是真正的血雨腥风之时。

    夜幕降临,皇宫内,夏侯茂和夏侯存看着一脸淡然的皇帝,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惊愕,皇帝竟然同意帮他们取回世袭镇国公的爵位,洗涮三十年前的冤屈,唯一的条件竟然就是从此不能去骚扰那个叫风四娘的姑娘。

    “这件事情,朕已经做出了承诺。”皇帝看着静立的夏侯茂和夏侯存,冷声道,“现在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和诚意了。”

    “陛下的意思,老朽明白了。”夏侯茂看着皇帝,静静道,“那位叫风四娘的姑娘,老朽和家人绝不会去骚扰,只是北边的那些人老朽就不能保证了。”

    “不要在朕的面前耍心机,当年的事情,朕比谁都更清楚,不然的话,阿棠就不会有命活着离开海西,更不会有那个姑娘。”皇帝逼视着老人,“镇国公是太祖皇帝亲封的爵位,继承者必须是夏侯家最优秀的人,而不是废物,朕只是会支持你们,究竟能不能拿回,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好了,话已经说尽,你们走吧,朕乏了。”不再去看老人,皇帝转身走向了内殿。几位内侍走到了夏侯茂和夏侯存身边,“两位大人,请。”

    走在暗夜的宫道上,夏侯茂看着身旁搀扶自己的侄子,忽地叹道,“要是阿棠活着就好了,吾家也不会落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叔叔,有陛下的支持,我们未必拿不回爵位,更何况,辅国公夏侯渊一脉那里,只要我们请他们相助,想必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他们一定会助我们拿回爵位的吧!”夏侯存小心翼翼地道。

    “我担心的就是,我们不得不去找他们,把他们一脉也牵扯进来。”夏侯茂长叹了一声,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最怕的就是皇帝嘴里说着支持他们,可是实际上却是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和北边那些人斗到差不多,才出手把爵位给他们拿回来,那样的话,就算他们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爵位,镇国夏侯一脉也是元气大伤,搞得不好还要赔上辅国夏侯一脉。

    “陛下的心思难测,咱们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夏侯茂看了眼身旁有些发愣的侄子,长叹道,“走吧,夏侯家的未来,就要看你了。”

    长安城东的一处客栈内,韩擒豹和张端把酒迎风,“想不到那小子胆子这么大,竟敢对陛下那样讲,倒是和将军当年一样。”张端拿着酒杯叹道,就在晚间,他和韩擒豹去了军堂,总长将白天李昂去见皇帝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个。

    “他的胆子一向大得很。”韩擒豹想到以前和李昂在一起的日子,笑了笑自语道。

    “有陛下出面,看起来小姐的事情不会出问题了。”张端喝下杯中的酒,看向韩擒豹,“后天的喜事,我们还去吗?”

    “只要小姐过得好,我们去不去其实不打紧。”韩擒豹举杯,他和张端已不打算去参加李昂和风四娘的婚事,以免蓟京的夏侯家看出什么。

    “的确,只要小姐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那小子那么带种,想必他会把小姐照顾得很好。”张端替自己杯中倒满酒,朝韩擒豹笑道,“我们明天回去,如何?”

    “也好,咱们反正也是来京述职的,既然和总长见了面,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是该回去了。”韩擒豹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和张端一起干下了杯中的酒,接着两人走回了房间。

    夜风仍在轻轻地吹拂,幽静地院子里,石桌上只有酒壶和酒杯零乱地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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