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过往说过的情话,

    不过一般是执明说,慕容黎听。

    有时候执明的三两句话,只能换得慕容黎的半句话。

    以前也是这样,执明在慕容黎面前非常聒噪,心里眼里都是慕容黎,他的三句话里有两句【阿离】。

    反倒是慕容黎,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以前,执明的三句话能换得慕容黎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更遑论,后来的慕容黎一颗心被执明渐渐地捂暖,终于会笑了。

    只是很久以后的执明,却渐渐地不会笑了。

    两人渐行渐远。

    两人重复过往的相处模式,一时间少了算计,倒也其乐融融。

    慕容黎以前一直希望执明上进,不再混吃等死。

    可真的这一天到来了,他却希望执明回到过往,那时的他,懵懂却快乐。

    不会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远到,虽然近在咫尺,却如何也抓不到了。

    夕阳的余晖,如血般映照在向煦台的屋檐上。

    两人这才惊觉,这一天,竟这么快就过去了。

    执明提议道,“阿离,一起用晚膳吧。”

    “好。”

    后来,两人月下畅饮,倒也痛快。

    仿佛忘记了过往的隔阂与立场,只是一对身在富贵人家的情侣。

    酒过三巡,执明的脸上染了几分酒意,“阿离,你是不是要回瑶光了?”

    “明日就走。”

    “也对,瑶光国事繁忙,你在天权也呆了一段时间了,是该回去处理落下的政务了。”执明仰头喝了一杯酒。

    “王上,仔细身子。”慕容黎劝道。

    “嗯。”

    “我会很快来看你的。”慕容黎道。

    “是啊,天权与瑶光这么近。阿离想过来,自然很快能过来。”

    “王上想听什么曲子,我可以吹给你听。”

    “越人歌。”

    “好。”

    月色朦胧下,有萧声呜咽,婉转缠绵。

    美人在侧,美得让人心醉。

    可惜,又要走了。

    执明痴痴地看着吹箫的慕容黎,眼眸都是依恋。

    慕容黎终究没有走成。

    原计划是午后离开天权,可是执明忽然就中了毒,昏迷不醒。

    听小胖说,执明如平日一般用膳,却忽然呕血不止。

    若非发现得及时,只怕早就见了先王。

    莫澜得知消息,匆忙赶到天权王宫。

    王宫里也算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变化。

    “王上如何了?”莫澜问。

    “有人在膳食里下了毒,还好发现得及时。”慕容黎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执明冰凉的手。

    “怎会如此,宫里膳食层层把关,王上怎么会中毒呢?”

    “天权王宫可能有对方的细作。”

    “啊?阿离,这可怎么办呢?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啊。”莫澜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昔日威将军叛乱,王上处置了不少人。或许在那时,有人浑水摸鱼,在王城里安插了不少细作。”慕容黎面上波澜不惊,斯条慢理地给执明掖好被子。

    “阿离,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没有。可我知道,幕后黑手,一定是他。”

    “谁?”

    “仲堃仪。”

    眼下无论如何都不是离开的时候,慕容黎只得继续留在天权。

    慕容黎继续留在执明的寝宫,坐在他的身前。

    床榻上的执明,依旧昏迷不醒。

    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在眼睑处落下淡淡的阴影。

    慕容黎终于鼓起勇气,他俯下身,在执明冰凉的唇畔下落下一吻。

    这一吻,如羽毛一般,浅浅的。

    屋内有黑影闪过,慕容黎眼波微动。

    来人是方夜。

    “王上……”方夜行礼道。

    “何事?”

    “咱们出宫太久,国内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您,您该回去了。”方夜垂手道。

    “我不能走。”慕容黎道。

    “王上……是为了执明国主?”

    “不止如此。”慕容黎斯条慢理地给执明掖好被子,继续道,“本王与毓骁国主先后来了天权,王上忽然就中毒了。若他再被人挑拨,我与王上,只怕又生嫌隙。”

    “这可如何是好?”

    “我得留在天权。”慕容黎的声音很轻,却非常坚定,“天权与瑶光不能再有间隙了。天权攻打瑶光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可是国主,若是执明国主不再信你,您又该如何?”方夜道,“您总是在考虑执明国主的感受,却忘了自己。子煜将军死后,执明国主屡次言语冒犯,一点也不似从前体贴周到。您却一步步退让,亲自前往天权不说,还将开阳让于天权。即便如此,执明国主还是不信你。您对他这般好,真的值得吗?”

    “值得的。”慕容黎眼眸坚定,“从未有过后悔。”

    “国主,您就真的不想要这天下吗?”方夜问。

    慕容黎看了一眼尚在沉睡的执明,“以前我以为天下才是我的宿命,可是后来,失去的又岂是一点点。执明一片赤诚待我,如今我与他却都失了本心。人之际遇当真可笑。若是得了天下失了他,这天下不要也罢。”

    “国主,若是执明国主不信你呢?”

    “这可能是老天的惩罚吧,他信我时,我却在利用他。现如今,钧天只剩天权与瑶光,即便他心里信我,只怕也不敢再信了吧。”

    慕容黎忽然想起那夜执明酒醉后的那句【信】,唇角微勾。

    方夜垂眸颔首道,“此次执明国主中毒,有何对策吗?”

    “看着吧,一切都只是开始。他恨毒了我,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收手。”慕容黎眼神一转,看向方夜,“此次你且回瑶光一趟,协助萧然处理瑶光事务,我许你便宜行事之权。这里有我便好。”

    方夜的眉头微蹙,“显然,已有细作渗透进了天权,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也不是我一个人啊。”慕容黎接着道,“王上在啊。”

    “啊?”

    “方夜,你这就起身回瑶光,断断不能让他人有可趁之机。”

    “是,属下领命。”

    枢居

    “先生,骆师兄的来信。”沈玉恭恭敬敬地将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密信交给了仲堃仪。

    信是刚从竹管里取出来的,略略有些褶皱。

    仲堃仪斯条慢理地将信纸展开,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纸,唇角略略勾起。

    “天权王中毒?骆珉此番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仲堃仪将看完的信折叠好,放进碳火盆中。

    火舌一下子将泛黄的信纸重重包围,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先生是想毒死天权王?”沈玉问。

    “天权王若是死了,于我有何好处?慕容黎一向喜欢谋算人心,可他又岂会知道,就是这种人心才是最难谋算的。上一秒可以恩爱,下一秒就能冷酷无情。这世事无常,人力难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先生,那您看来慕容黎对天权王是什么情谊?”沈玉问。

    “患难之交,生死之情。”

    “他们的感情这么好啊?那先生为什么处处针对天权王呢?”沈玉还是不解。

    “这世间有一万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可是对慕容黎而言,最大的惩罚不过就是死于挚友之手。”仲堃仪脸颊带着微笑,可是眼中却透着冰凉的狠意。“我要让他尝尝,一番真心被人踩在脚底下,拼命去挽回,可是对方根本当他是一颗棋子。这当真是美妙至极。”

    “天权王真的会杀慕容黎吗?”沈玉问。

    “会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仲堃仪又补充了一句,“这世间再暖的一颗心也会变冷的,你明白吗?”

    “先生,我不懂。”沈玉垂眸。

    “还好你不懂。”

    仲堃仪铺好宣纸,正欲写字。

    沈玉在一旁磨墨。

    仲堃仪沉思了半晌,方才定了定神,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他写完之后,沈玉拿过信纸,将它折叠好。

    沈玉问道,“先生认为,假如真的有一天天权王要杀慕容黎,慕容黎会还手吗?”

    仲堃仪勾唇笑道,“无论他还不还手。这一生一世,他都会痛苦不堪。”

    “先生真是高明至极,学生顿悟。”

    沈玉走后,仲堃仪眼神温柔地看着那木碑,“吾王孟章,微臣真的有些想您了。”

    他叹息了一声,只觉孤寂入骨。

    缠缠绵绵的寒意,冷入骨髓。

    他是这般的孤寂,却又这般的无奈。

    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

    吾王孟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就让我为您脚踏这累累白骨,欣赏这万里江河。纵然被后世唾骂,我也绝不后悔!”

    “其实我谋算半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之人。”

    天权。向煦台

    听闻天权王执明中毒,毓骁还专门去找了慕容黎。

    他面色凝重,行色匆匆。

    “阿离,天权王如何了?”毓骁问道。

    “已无大碍。”

    “这就好。阿离,我要回遖宿了。我离家太久,是该回去了。”毓骁道。

    “嗯。”

    “阿离,你知不知道何人敢对一国之君下毒呢?”

    “我已猜到是谁,自会解决此事。”慕容黎道。

    毓骁心念一动,他沉默了半晌,才道,“阿离,离开天权吧。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我不走。”

    “你本是谪仙之人,何必卷入那些争端?只要你肯,自然可以整日琴棋书画为主。这不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阿离,你就笃定天权王会信你吗?”

    “若是他怀疑这个毒是你下的?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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