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子未望着对过的河岸,“前世债,今生还,你相信吗?”

    我笑了一下,“我只知道过好当下已经够困难了,这一辈子的因果都还不完,哪有时间去考虑前世。做我们这行,很多东西你必须信,但去不去在意是你自己选择的,倘若前世真的欠下了那么难偿的债,到了该还的时候,躲也躲不开,若是没有,杞人忧天,想再多也是多余,不如放宽心让自己痛快一点,不逃避还报,也不浪费自己的福祉。”

    子未回过头来,我问:“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他眼神里的阴郁难掩,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有点不自在。

    堪堪要避开时,他与我一样俯身捡了一块石子,停顿片刻,又恢复了过去的语气,淡声道:“跟你一样,我也是孤儿,不管他们说什么,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的母亲,她疯也好傻也好,我都没有见过她一面。从小衣食受人相助,就算可以拿年纪小没有办法自立当作理由自我安慰,到底也躲不过乞讨二字,能活下来,我没奢望过有人能长久的帮我。所以当你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很感激,也很恐惧,我不怕一无所有,可我怕失去,我怕回到过去,怕没办法再重头来过。我用尽所有的任性想要留住你,留住平静的生活,却忘了我根本没有权利去左右你的选择。东盐镇之后我就在想,我跟你一起离开到底是不是对的,沈记百年间师与生的传承从来不是如此,我们……从一开始遇见就注定了是要分开的。”

    他说到这里,几分酸楚,“也许我前世真的没有修够福分。”

    “子未,我们不会……”我话还没有说出口,水里突然溅起一阵水花,就看到一个影子从水里唰得跳了起来。

    子未反应迅速,将我往身后一揽,手里那颗石子朝影子的方向弹了出去。

    影子被击中,因为冲力快要落回水中时,面前伸过来一张大网将它捞在了里面,仔细一看,是一条小鱼。

    “嘿嘿,这网还真好用。”唐刈转个身,将长长的竿子放在地上,跑过来两只手抱着捡起了网里的鱼。

    那条鱼被打昏了头,有气无力地摇摇尾巴,嘴巴微弱地一张一合。

    河水里沉静几秒,冒着泡游出一群个头一般大的小鱼来,围绕着河水一圈圈打转。

    王民呵呵笑着说:“我们这里有时候会有一些鱼逆流游进来,我经常拿这张网抓几条,给自己加个餐。昨天那小子来的时候我们刚吃过一次,你们今天来巧了,连着两天有鱼吃。最近下面的鱼逆流得越来越频繁了,以前得等好几个月才有一次可吃,这里没什么肉菜,就指望着它呢。”

    “能吃?”唐刈眼神发亮,抱着鱼屁颠颠跑了过去。

    我被这个小插曲打断的话全忘在了脑后,反而对这里怎么会有鱼产生了兴趣,看一眼子未,索性握住他的手把他一块儿带回了人群中。

    唐刈看着我们两个啧啧两声,被我一眼瞪回去捂住了嘴巴。

    王民把其他小鱼也捞了上来,用刀脊把鱼敲昏了,开膛洗干净,放进了小屋的锅里,把料放全,盖上了锅盖。

    我在外面看着发电机组,等王民出来以后问他:“这里这么多机器,鱼游进来不会死?”

    王民说:“我们这里机器的叶片小,机组转速也低,对它们没有太大的影响,小鱼运气好能到上游来,大鱼在外面可能就被卷进去打死了,残骸多了会造成机组故障,把叶片卡住。”

    锅里的鱼炖得咕噜噜响,王民看着河道的尽头,老态龙钟的外表下泛着忧虑,“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我抬眼,“您说什么?”

    王民坐下来,跟我说:“其实郭警官也没有必要给我找什么人来接班帮忙,那帮孩子年轻,在这地方待不住。”

    他指一指四周的简陋,“都是好好的孩子,谁愿意把一辈子都搭在这么个又穷又苦的破地方。”

    “您又怎么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搭在这儿呢。”我说:“总有像您一样的人在,他们愿意。”

    王民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你这孩子还是没经世事,等你再出去闯两年,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世界大着呢,年轻人应该出去走走,郭警官总是说那些孩子是嫌弃待遇不好才走的,他不懂,有些地方不是他们能呆的,就算人想留,也有东西不让他们留。那些东西,我们人的力量太小了,再怎么折腾也管不了。”

    我眼皮一跳,“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民往周遭环视一眼,说:“郭警官跟你说过这地方早些年间是干什么的吗?”

    我坦诚地摇头。

    王民说:“这是个防空洞,以前打日本鬼子的时候,解放军带着村民在这里躲过一段日子,那时候这里还不是一条河,是个矿洞,大家伙带人做了加固防御,日本人一来,就全躲进去,外面到处都是*,没几*人。在这里留下躲着的,因为没粮吃,人跟人斗,等到一场仗打完,这里面最安全的地方也要死不少人,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唉!”

    他朝江询的方向抬抬下巴,“你那个朋友一定看见了,洞里面,河流两岸上全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标语。”

    “这里的冤魂太多了。”王民神情诡异,手打着颤儿,再一次叹气,“你们还是回去吧,早点走了,离这里远远的,再也别来了。”

    “王民!你又跟他们说什么呢!”郭正大步紧赶几步过来,脸拉得老长。

    王民不再说话,郭正气愤写在脸上,把我叫到一边去,离得王民远了,跟我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要不是他那张嘴,上面电力整修更新的工程我早就申请下来了,我们至于这么跟他干耗,还得自己买家用的发电机?”

    我问:“他跟来勘察的人员也说过这样的话?”

    郭正冷哼,“我看他是在这个黑咕隆咚的破洞里待出感情来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郭正想要抽烟,摸出来看一看周围的机器,吧嗒了下嘴,塞回口袋里跟我说:“一些灵异事儿上我信你,但他要说这里有东西,打死我也不信。他自己在这儿都守了三十来年了,你看那精神样儿,像有事的吗?难道说这鬼不害他专门害别人?”

    “之前来过的工人都走了。”

    郭正生闷气,我说:“还是小心一点好,虽然我在这儿没感觉到阴气,不过他说的要是真的,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随你吧。”郭正说:“老王头在这儿守了这三十年,我们都感谢他,但他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敌人,谁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真的是阴魂作祟的话,我们会尽力。”我问:“我们能不能在这里住几天,吃住我们自己解决。”

    郭正嗤地笑一声,“你们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堆工具,能吃什么?这里可不是天天都有鱼让你抓,好歹也是个水电站。”

    “……”

    “只要你们不惹事,这小地方还容得下。”郭正说。

    我笑了下,“谢谢。”

    郭正说:“你们要是能把事情解决了,我才该代表大家跟你们说谢谢。”

    水电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生活用品都有,郭正也说留下,让王民给我们腾出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被子也不多,让我们四个人随意分配,好在天热,虽然在地下,也没有很冷的感觉,这些东西对我们并不那么重要。

    他们三个人把一床被子和一张床分给了我,另一张床说两个人一起睡,为防变故,他们三个男人晚上轮流守夜。

    我们吃完鱼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除了王民,每个人都没有困意,唐刈喝了好几碗汤,不断地往厕所跑,我跟江询商量好之后,和子未一起顺着坐上木筏,也顺流去河流的变道处去看。

    一路上子未很安静,我拿着手电照着左右的墙壁,果然跟王民描述的一样,红字标语长了青苔,看不出来原来是写的什么,但能分辨出它们的确存在。

    除了标语,这一路上我都没有看到任何非人的东西,子未说一声到了,我转过身去,不远处果然有光亮。

    “光没照进洞里。”子未说:“跟林子里一样。”

    木筏划到洞口处,阳光像是被躲在洞顶的侩子手用闸刀齐齐斩断,洞外一片灿然,洞内没有半点影子,全黑的一片。

    看来这里真的跟结界有关。

    出了洞口豁然开朗,阳光碎了满身,只是这溪流两岸也着实荒凉,看起来了无人烟。

    上了岸勘察一番,与想象中无异,站到高处也看不到烟火。

    返程的路比来时要吃力,来回一趟要几个小时,这么下去时间太不够用。

    趁他们聊天的时候,我找了几个废旧零件,选了几样能用的,把紧实的木板稍微扩开一点距离,以便于我们几个能同时坐上木筏,完成之后下水试了试,除了稳固性差一点,只要人在上面不乱动,倒也能保险。

    转眼间便到夜深,郭正对我们一番叮嘱之后去到了王民的房里睡,还嫌他的床潮湿,一股腥味儿。

    王民不说话,默默地去机房里休息。

    第一个守夜的是子未,然后是唐刈,江询守下半夜。第一天过去三个人配合得很好,一整晚什么事也没有,郭正又对王民嘲讽了一番,说他不要总是危言耸听。

    可是到了第二晚,我侧躺在床上正睡熟,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很凉。

    我迷迷糊糊,手指轻轻动了两下,那个凉凉的东西慢慢在靠近,贴上了我的手掌,湿湿滑滑地往我的袖子里钻了进来。

    那股皮肉紧贴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每一次蠕动都靠着我的肌肤前行,速度很快地爬上我的手臂。

    而其他地方也开始出现这种感觉,脚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身上也有另外一种怪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猛然惊醒,身体坐起来的瞬间,手臂被那东西死死地收紧缠住,整条手臂充血胀痛。

    我低下头,看到床上盘着三条体态臃肿的蛇,被子上爬满了我从没见过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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