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再一次用他们的语言对穆锦衾开口说着什么,蛊惑般的语气,让她整个身体都因忍耐和犹移颤抖了起来。

    穆锦衾一双眼睛带着无助的迷茫,顺着首领的指向朝我看过来,那把刀在手里攥紧了,左右摇摆不定。

    我没有防身的工具,也赌不准在木漳县和她姐姐的仇恨之间她会做何选择,我只是隐隐从她的情绪中感到她与那些人有所不同。整个木漳县,穆锦衾是唯一一个还存有一点人情味的人,为自己的族群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她真的会这样做吗?

    我直视着她的视线,心知跑不掉,也不做任何抵抗,我希望她能明白,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那些蛑蟊倘若真的是因为某些人为的原因被从这里带出去的,我们东盐镇的所有人,于他们也是一帮受害者。

    穆锦衾神情看起来很痛苦,我怀着忐忑等待她的抉择,在她将要有所动作时,耳畔却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叫。

    声音巨大,震落了周围松软的泥土,我连忙捂住耳朵,感到脚下也在震动,站也站不稳,贴着墙一个踉跄,被盖落了一身的土。

    事发突然,其他人也没反应过来,我怕这个墓会被震塌,试图去往子未和唐刈的方向把他们唤醒,可刚一靠近,那个守在一旁的男人就朝我挥起了自己的武器。

    我身体打晃,被那个声音震得耳膜嗡鸣,甚至有些发痛,头也昏昏的,一阵阵地在疼。

    脚下没站稳,又跌回先前站的位置,后背撞在墙上,胸腔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人有一股呕吐欲。

    首领又在说话,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未调息好,就被一双冰冷冷的手抓住了手腕。

    视野太暗,我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人到底是谁,可在抬头看到那个人的模样之前,我就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香的气味。好像忽然一下子吞下一粒定神丹,在头脑清醒的同时,心也安下来,松了一口气。

    江询把我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对面的袭击,侧头看了一眼穆锦衾,淡声道:“这里不安全,快走。”

    他的语气就像穆锦衾已经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一样,自然得让人怀疑自己的判断。

    穆锦衾愣了一愣。首领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她,她却闪避着退开了,在我和江询走到转角处时,很快地跟了上来。

    “我们就这样走了,子未和唐刈怎么办?”一路上我不住地回头去看,那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追过来。

    “这些人一时不会杀了他们,我们先出去,找机会再来救他们。”

    “正好借这次机会,我们也可以弄清楚,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名堂。”江询说着,放开我在前面探路,确定外面没有人把守,打开了上面遮挡的石板,跃身上去,又转过来拉我们两个。

    三个人都上来之后,我将通道重新掩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问江询:“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上面发生了什么?”

    江询没说话,只是蹙眉。

    我迷惑地走到窗边,撩起草帘向外望去,远远地看到一帮人朝这边跑过来,以为是来追我们的,做好了防备,却见他们飞快地从我们所处的房子一旁错过,似是被召集一般,往我们先前散开的方向聚拢。

    “当下这个时候,不可能再有别的东西能闹出这样的阵仗,你们的运气很好。”穆锦衾出声,站在我身后,紧盯着外面,“是那个怪物,它又出现了。”

    “你见到它了吗?”我转头问江询。

    江询摇头,顿了顿,说:“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趁乱摆脱了他们的追击,只看到一个脚印,并没有见到本体。”

    那这么说来,如果我猜测的没错的话,我是唯一一个见到过那个怪物的人,可它当时明明那么虚弱,在那些蛑蟊的吞噬下,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过来并屡次伤人。

    蛑蟊宿体之毒无解,这句话到底是真的吗?

    从先前穆锦衾对这个怪物攻击性的描述中,这怪物有可能也是像蛑蟊一样可以制造出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

    我再一次望向江询,他血液中的毒素可以克制蛑蟊,而且人本身有很强的自愈能力。

    毒性相克,这个怪物会不会也拥有一样,甚至更强的能力,才让它存活了下来。

    江询觉察到我的目光,视线也直视过来,短短的交触,那眼神里的通透就好像已经明白了我的想法,眉宇微沉,思量中收紧了下颌。

    “那东西杀死我们的族人,搅乱了首领维持的秩序,首领可能很快就会有所行动了。”穆锦衾说。

    “她想怎么做?”我转过眼,问道:“当年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

    她一开口,人就先哽咽,靠着墙边跌坐下去,抱紧自己的膝盖,语调压抑,说:“木漳县原本只是一个山野里不起眼的小部落,那些人为了更多的耕地来生产,把田地开垦到了我们的土地上。一开始,姐姐让我们招待了他们,他们也教给我们很多耕种的方法,帮我们做很多工具。那一年是丰收的一年,大家都很高兴,我姐姐也是在那时候跟他们中的一个男人产生了感情,接纳他们的文化,剪短了头发,穿上他们的衣服,遵守他们的规矩,还把我们祖先留下的很多秘术告诉了他,希望能帮到他们的忙,求一个风调雨顺。”

    “我们本来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可那个男人总是在说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带走了我们粮仓里所有的余粮。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完成,所有人都乱了,他们抢夺我们的土地和种子,而我们当中的一些人,也进攻了他们的村子。”

    穆锦衾低下头,接着说:“我们终究寡不敌众,很快就被赶出了族落,躲进深山里不敢露面。那些人伐光了我们的树木,用秘术把水流引到了他们的田地里,用一条沼泽把我们困在里面。我们中有人为了报复,瞒着我姐姐和其他人,把生长在山林深处的蛑蟊偷偷放进了求和的种子里,假装让步送给了他们,等我们发现有人中毒,已经为时已晚。那时很多粮食被运走之后就不见了下落,他们的幼苗在生长初期就全部被污染扩散,动乱中到处都在闹饥荒,人饿极了,什么都吃,有些人甚至……他们甚至挖开那些新鲜的坟墓……”

    我心里酸涩得紧,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安慰地揽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细说。

    穆锦衾满脸泪水,头靠在我身上,说:“后来姐姐去找那个男人寻求和解的办法,他们约好了在沼泽边见面,可那个负心汉骗了我姐姐,他在木漳县外面的河道里设下了一个符阵,置换了我们两地的‘气’,让木漳县彻底变成一个阴郁的绝地,引那些蛑蟊更换繁衍的场所。我姐姐等了他很久,只等到这样一个结果,族人们都觉得是我姐姐造成了这一切,姐姐她没有办法,就在那一天,在两地交界的阵图边,她拿自己作为祭品,用自己的寿命许愿跟凰蚺缔结,将木漳县的时间回溯到那些悲剧发生之前,以自身的阴阳之气相隔,把整个部落全部封印了起来,再不存在于那个世界上。”

    我感受着她的颤栗,听她哑了嗓子说:“封印将我们与那帮人分开,却没有解决大家的温饱,那时候死了很多人,腐烂的尸体还是引出了大量的蛑蟊迁徙,我们还是没有逃掉被污染的命运。我当时年纪还小,不懂事,因为贪吃一块脏了的饼,成了木漳县里第一个被在体内做茧的人。我开始整日整夜地发烧,被隔离起来,什么也不知道了。那段时间里,我再也没见过我姐姐,直到有一天忽然醒过来,听到有人说,我姐姐她是凰蚺为了惩罚我们的罪恶所派来的蛇尾巫师,在我们受到该有的责罚之后,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回原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相信那条巨蟒就是我的姐姐,可他们为它举办了仪式,为了镇住它,还拆毁了我们祭坛上先祖时便伫立的几根圆木做棺,封闭了整个墓室,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

    祭坛上的圆木,算得上是一种法器。我回忆着当时在棺木上触碰到的温润,起了疑心。

    难道,那真的是盛阳之材?

    这怎么可能?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

    穆锦衾面露痛色,说:“明明几天前我们还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再见到,她就成了新的首领,就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苍老佝偻的女人。族人说,是她为了救我的性命,像我姐姐那样,与凰蚺交换了自己的阳寿,来封存我体内的蛑蟊,使它们停留于此时,不再生长,只要它们到不了繁殖期,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后来蛑蝥一直在扩散,全族的人都被感染,大家都奄奄一息,也是她设下祭坛,用一种我们都不知道的秘术使全族的时间冰封,而后遗症是,那些人虽然活下来,还在行走,还在交流,却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复杂的感情,只会按照她所制定的规矩行事。”

    “她维持着全族人的性命和秩序,她的生命也连接着我们所有人生存的希望,我们需要新的生命,可也需要她活着,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如果我阻碍她的行为,我们全族就会这样灭亡。”

    “你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破坏结界,吸取外面那些人寿命的吗?”我问道。

    穆锦衾摇头,“那不是属于我们族落的邪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具体的方法。”

    “那你知不知道,她会怎么对子未和唐刈?”

    穆锦衾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这些年她一直在研究当年那个男人所用的置换‘气’场的方法,就在不久之前,她告诉我,结界的裂隙变大了,只要献出纯净的祭品,惩治恶体,凰蚺就会给我们指引方向,找到新的生机。”

    “纯净的祭品?”

    这一次,她始终没有回答,我忽然想到什么,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江询开口,淡淡地说:“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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