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余?”柳若面色不善,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哼,我还想问你这话。”对面的男子冷哼一声,似是被勾起了什么气性,大步到柳若身前,脸色阴沉,道:“当年崇北一战,你非但毁约,让我在绿溪河畔白白等了你七七八十四天,随后又不辞而别,音讯全无,我还当你早死在外面,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你,真不枉我白记恨你一场,现在连老天都让我抓你还债!”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七七四十九啊。”唐刈在一边小声嘀咕。

    仓余脸一沉,“那就是九九八十四天。”

    唐刈叹气,“九九八十一。”

    “放肆!”仓余气急,脸上浮起一抹难堪,道:“我与他说话,哪容你插得什么嘴!”

    唐刈一个激灵,只好犯怂退到一边,不再吭声。

    “分开这许多年,你倒是什么都没变。”柳若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加重了语气,道:“一样丢人现眼。”

    “你——”仓余咬牙,一双手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指了他道:“你这条臭水蛇,我今日就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别说兄弟对你不好,临死之前,也让你尝尝当年三太子敖丙受过的待遇。”

    他挥起拳头厮打上去,柳若一时全无防备,被他抓住领口,险些吃了一记,堪堪避开了,仓余却怎么也不肯放手,死抓着他乱打。

    我看着他们两个孩童一般的打斗方式,一时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未必是真的有仇,刚才仓余提到的崇北,是柳若出生的故乡,也就是说,他们两个的交集,远比我们看到的要长得多。

    柳若一身衣服被撕扯得皱皱巴巴,终于忍无可忍,怒道:“死耗子!你给我放手!”

    “你想得美!”仓余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闲着的手去捂住了柳若的嘴巴,说道:“你还想用你的毒牙咬我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当年任你欺凌的小妖了,今日再见,你尽管拿出你全部的本事,我一定要赢你!”

    柳若别开脸,甩掉他探出的爪子,蹙眉道:“我们水炼一族根本不以老鼠为食,我何曾主动欺凌过你,当年是你屡次三番主动挑衅,我才给你一点颜色,现在看来,你劣根性未除,根本不长教训。”

    “你放屁!”仓余道:“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要跟你一较高下!”

    眼看着他真的要动真格的,唐刈才连忙上前,拦在两人中间,把仓余拉开,抱住了他的腰阻止他再次上前挑衅,说:“哎哎哎,两位爷咱们先别吵了行不行,你们都是上千岁的人了,可不能还这么大气性,什么恩怨这么多年还过不去啊,今日故人相逢,就是天大的缘分,我们都冷静下来,当着这么多仙家和我朋友的面,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周围神龛后传来几声偷笑,唐刈又道:“何况人现在有伤在身,内丹受损,仓爷你就是跟他打一架,赢了,那又能怎么样,欺负人么那不是,说出去也不光彩,光给人看笑话了。”

    仓余闻言一愣,眼神在柳若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又哼一声,甩了甩袖子,看着柳若道:“既然这家伙话都这么说了,我就给他一个面子。柳若,你欠我的这一场切磋,迟早有一天我要你还回来。当然,如果你愿意承认你根本不如我,低头管我叫一声爷,我就放你一马,过去那点恩怨,我全当没发生过。”

    柳若不与他争执,被拉扯得一身狼狈,转过脸来对我们抱手作揖,道:“让各位见笑了,几位的一番好意柳若心领,但我还是另寻他处修行为好。”

    “你这条臭水蛇又要往哪里跑?”仓余先出声道:“你莫不是又怂了,怕了,想要故技重施,再躲我几百年?”

    他说话的功夫,掐指一算,笑起来,一双手又缩回了袖子里,道:“喔,原来我们的柳大仙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出手与人为难,自伤的仙体,还真是有出息,让我刮目相看啊。”

    “闭嘴!这与你有何干系?”柳若看了他两秒,一股火没发出来,还是不与他计较,沉声与我们道:“我先走了。”

    “走?你走得了吗?”

    身后那扇门忽地猛烈震颤起来,随后传来“咔”地一声门锁声,几人皆沉默,只有江询笑了一声,说:“他一个妖仙,水气化形即可瞬移,你拿一把锁怎么锁得住他?”

    唐刈走过去抓着门使劲儿晃了两下,说:“今天潘淼不在,回家探亲去了,奉仙阁里就我们几个,这么一来我们可怎么出去啊?”

    仓余似是没想到这回事,身体呆滞了一下,柳若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百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点。”

    “可否借钥匙一用。”柳若对唐刈道。

    唐刈连忙递给他,柳若闭目,站在门前三秒钟的功夫,门锁落地,钥匙原物奉还。

    柳若离开,仓余这次没再说话,等我们再注意到他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离开奉仙阁,唐刈对当下的状况有点迷糊,想说什么,江询先道:“放心,有如此一场意外,他定会留下。”

    “你开玩笑呢?”唐刈嘴角抽了抽,“这俩人的态度可都看到了,死对头啊,怎么留?还想让柳若保我奉仙阁呢,这下搞不好我连仓余都得罪了。”

    “不会。”江询说:“独身千年,能遇到一个旧日故友,他们俩未必是仇敌。”

    当天不欢而散,我赞同江询说的,于是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旧去准备我那些黄符法器,挞魔鞭随身带在身上,那几枚棺材钉若能加以利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的法器。我想子未到现在还未有一件防身的东西,思量着能改造之后把这东西留给他。

    子未擅长近身,许是幼时经历所致,习了个好身手,拜入沈记门下之后,我便把祖师爷留下的一本“斗法籍”给了他,而我从师父手中学的则是另一本“术法籍”。

    斗与术本应相辅相成,他是我的利刃,我是他防御加持的盾,可从这几次的经验中来看,我确实没有与他配合好,甚至大多时候,都把他一个人留了下来。那个站在身边与我配合的人,是于我更为陌生的江询。

    腹中平白一阵作痛,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被扰乱的想法,面前被推过来一杯水,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子未。

    “师父?”他出声唤我,眼神疑惑。

    我定神,道:“侗川一行恐怕凶险难测,我想给你做件法器,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法器?”

    我嗯一声,说:“你善近战,要做到速攻的话,大概只有一些短刀类和暗器类可以一试。”

    他在一侧坐下来,看着我放在桌上的棺钉,问:“要用这些做材料吗?”

    我点头,“这几枚棺钉能镇邪驱恶,自身就已是一种极阳之材,即使攻击力只是差强人意,关键时刻,也能保护自己,防止邪魔上身。但只有这一点的话,还是不太够,我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话说完,一阵寂静。

    “师父。”子未开口,停顿道:“再过几天,马上就到七月十五了。”

    我恍惚了一下,东盐镇那场百鬼夜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师父。”他态度迟疑,问我:“最近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我摇头,没多想,以为他是在担心中元节这件事,宽慰道:“不会有事的。《学庵记事》里,有许多东西都只是志怪传说,我们未必就要全信,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就不怕任何报应一说。”

    子未深看着我,点点头,心事并未因此消散分毫。我们两个心都不静,符纸没再写下去,我喝掉那杯水,舌尖味蕾裹了一层淡淡的甜香。

    柳若的去处未定,所表达的意愿是去游历,随缘而居,只是那天晚上,在大家快要休息的时候,子未听到敲门声,打开了见门外没人,一回头,仓余已站在了柳若身前,比起白天初重逢时冷静了很多,看着他问:“与我切磋一次,对你来说有这么为难?”

    柳若许早就察觉他的气息,见他找上门时并不觉得惊讶,说:“让我为难的不是与你切磋一次,而是只要我应允一次,你就一定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赢下我为止。”

    “那你是怕输给我了?”仓余曲解道。

    柳若无奈,“我根本不想跟你打来打去,比起这样无趣的争斗,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你不会老,不会死,有的是时间挥霍,什么更重要的事,不能往后放一放?”

    柳若一默,“我是有的是时间,但我身边,还有其他等不起的人。”

    “哼,亏你还知道那些人寿命有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你就不觉得无趣?”

    “我只希望这些还能与他们相聚的日子里,我能好好地珍惜握得住的每一分,每一秒,而不是与你荒废在争嚷之中。”

    “这就是你当年离开崇北,找到的所谓‘意义’?”

    柳若垂目,道:“这一生若望不见尽头,我宁可多去体验几种情感,过几次不同的人生,失去是会痛,可那些痛让人清醒,还能让人保持一份人性。”

    仓余嗤笑,“你又不是人,一条臭水蛇,你装什么深沉。”

    柳若无言,仓余旁若无人地坐下来,用一种缓慢地语调问他:“跟我做朋友,你就这么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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