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京,御书房。

    侍从官拿着一篇公文,高声朗诵着:圣天子念切尧咨,恩深禹甸,课晴问雨,每先事以筹谋。发政施仁,必及时而补救。昨命漕、海两道备赈,恤鲁、豫、冀三省之灾区,今复延期放粥,救百万灾民..........。

    觉天子登基来,圣慈与岁俱增,溯三千载中华,旧史从所未见。即父母家庭之爱,无以周详,唯乾坤承载之功,方兹高厚。

    而臣弟南来,觉察帝国四方席豫而屡丰,恒戒奢而示俭观瞻所系,唯帝制之庄严,节度斯存,不极人工之巧丽,盖因为圣明天子执中建极,规矩省心,称物品施,权衡合道。义当修举,虽亿万而无辞,事近纷华,即纤微而亦谨.........。

    内阁一干臣僚站在书房内,相互看着,不知这溜须拍马的吹捧之词是谁写的,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摇摇头,戒备之时,却见角落里的裕王李君威尴尬笑着,摸着脸,颇为不好意思,似乎是他的手笔,但怎么也觉得裕王写不出这等骈俪文章来。

    一直等念完,李君华问:“这文章是谁写的?”

    “是臣弟写的。”李君威咧嘴一笑,说:“您不是说让我上文写明北上出游的心得么,我就写了。”

    李君华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忽然眯眼:“你能写出这等文章来?”

    “嘿嘿,抄........借鉴的,借鉴的。这读书人的事儿,不能算抄,对吧,文章千古事,斯文之人,总归要守点规矩吧。”李君威从小脸皮就够厚,大言不惭的说道。

    李君华把那颂扬之词往地上一扔,吓的一众臣僚纷纷后退,李君威捡起来,看了看,虽说自己的字确实丑了点,但文章却是好文章,自己抄的时候都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李君华问:“裕王,你从哪里抄的,为何朕觉得这文章那么熟悉?”

    话已经说开了,李君威也就不坚持‘借鉴之说’了,说道:“是在案牍库里找的,是当年在紫禁城时,一个江南酸才写给父皇的,我觉得不错,就抄来了。”

    李君华问:“那书生后来呢?”

    “发配澳洲了吧.........或者去了美洲,父皇在上面批红说,如此文采,不去弘扬中华文明,实在可惜,那些年不都是这样的嘛。”李君威倒是实诚,但态度却满不在乎。

    李君华叹息一声,气的肝儿疼,李君威说:“皇兄,你饶了我,我肚子里墨水不多你是知道的,非要我写这写那的,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下........下去!”李君华瞪了耍无赖的弟弟一眼,让他去了,李君威连忙谢恩,乐颠颠的去了,长出一口气,又是逃过一劫。

    “还是不成器的样子,唉,算了,议事吧。内阁,有什么要事,一概禀告了吧。”李君华捏了捏自己的眉角,清了清嗓子,说道。

    首相何文瑞先说道:“皇上,日本战事调停的人选还请皇上裁定,照理还是宗亲出面的好........。”

    “裕王去不了。”李君华当先说道。

    自从裕王游历归来,虽然闲不住,几番北上南下的上蹿下跳,但谁都知道,皇帝心疼自己的弟弟,几番想要培养他,去日本调停战事,那是露个脸就能立大功出大名的事,就当是海外旅行了,何文瑞原本想递上这个梯子,卖个好,不曾想皇帝自己一脚把梯子踹翻了。

    “其实日本那边已经打的差不多,虽然坐不下来,但战事基本休止了,各方都有停战休养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危险。”副相李北极笑呵呵的说。

    李君华道:“太上皇那边不许,这事儿罢了,让昭睿去吧,日本的事是他经手的,由他起,由他终,也算是有始有终,成王叔的嫡子,爵位也算是够了,你们派遣妥帖的人跟着,若是寻常条款也就罢了,涉及联姻之事,还是得上奏,就这样吧。”

    何文瑞连忙应下,又说:“再有就是西北之事,大王爷的使者到了,李副相亲自接待的,一应条款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也同意帝国遣人开拓费尔干纳,并且划定了一块富庶的区域交由定边将军府,但是由理藩院组织生产扎萨克入驻还是从内地招募百姓屯边,理藩院与地方各有争论。”

    “各有争论,地方不是一直把丁口当宝贝捏着么,理藩院下属的旗佐也是捂的严实,谁也不愿意往外掏,怎么会有争论?”李君华问。

    何文瑞笑了:“这次不同,以前是推诿,这一次是争着去,尤其是北方各省。您不知道,理藩院派了一个测量队过去,回报来的文书,说费尔干纳极为富庶,气候良好,与淮北、中原一带颇为类似,是理藩院下属各地中最适合做农业区的,而两年来,北方连遭水灾和旱灾,人口孽生,压力很大,也想着借此机会,松缓一下。”

    “从帝国八年光复漠北起,这七年来连连在陆地扩张,拓疆千里,理藩院下属的那点人口禁不住消耗,伊犁河谷已经让他们费劲了,若把摊子铺太开,反而不好。但陆军战地观察团汇报来的情报,说费尔干纳一带杂胡云集,动辄杀伐,寻常百姓去屯边,危险重重,还是谨慎的好。”李北极提醒说。

    李君华点点头,理藩院人手不够,但寻常百姓又镇不住杂胡云集的中亚盆地,非得准军事化部队才行,思来想去,李君华道:“派农垦团吧。”

    内阁臣僚眼睛瞪大,农垦团隶属于陆军,是建设军团中的一种,是当年李君度裁减军队时的产物,为了避免常备军大量裁减而导致的战力不足,把部分军队转为生产军团,处于内地或富庶区域的多是工程军团,帝国建设铁路、修筑水坝桥梁等一些国家工程由其参加,等于用内阁工程款开支养活一部分军队,而农垦团则屯垦在一些比较富庶的地方,保证其生产所得可以养活本身之外另有富余,一般在辽宁省、甘肃省等这些帝国建立后新辟且人口稀少的省份,多年以来,农垦团从未参与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区的开拓工作。

    与理藩院下属的军队不同,生产军团虽然主要从事生产和建设,但也是领薪饷的,只不过规格比较低。

    李北极是以军人身份入阁,涉及陆军的事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说道:“皇上,农垦团多在关内,一时开赴西极之地,恐生事端呀。”

    李君华看了他一眼,直言说:“你可莫要本末倒置,当初农垦团等生产军团的设置,除了解决裁军问题,最重要的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维持一支准军事部队,这几年,帝国又拓疆千里,向北向西都在前进,辽宁、甘肃、陕西等省份已无任何军事威胁,这些地方的农垦团大可裁撤,或还籍或就地安置,空出编制和薪饷来,招募新的农垦团去费尔干纳。”

    “可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招募人口?”

    李君华道:“刚才裕王那份文章里不是说了,冀鲁豫三省交界,六府之地,连年灾祸,且各地人口孽生迅速,去那里招募,也就是了,有的是无家无产的人。”

    “是,皇上。”

    山东,泰安。

    陈四儿裹了裹了身上这件旧夹袄,把手塞进袖口,躲避着刺骨的寒风,缩在窝棚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泰安城,忍不住唉声叹息起来,嘟囔道:“同样是这方水土养活的人,为啥皇上家就是土坷垃飞出的金凤凰,俺陈四儿却只能当苦命人。”

    “就是,皇上都是咱泰山人,为啥咱们还要受穷。”另外一个人听到了他的话,跟随说道。

    “咳咳,你们懂个屁,这历朝历代都这样,就说前明朱皇帝一家出在凤阳,等朱皇帝到了京城,当地还不是唱,说凤阳唱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你们就知足吧,至少朝廷发了赈灾的米粮,不至于饿死,回去跟恁爹恁娘打听打听,当年留辫子的时候,受了灾,别说赈灾米粮了,辫子兵还要把你家的粮食抢走。”一个书办生怕惹了事端,连忙劝说道。

    一直打瞌睡的书办头目也说:“要是你们爷爷奶奶还活着,也去打听打听,朱皇帝的时候,和辫子兵没啥两样,也是抢你的拿你的,逼你全家上吊,要么做贼。陈四儿,你二十多了,辫子兵你都忘了,你也留过两年辫子吧。”

    陈四儿咽了口唾液,挠挠头,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这也就是发发牢骚,我是个馋嘴的,天天喝粥怎么行,我不偷不抢,可这年景,想找点灵活换些荤菜都不行。”

    “去你大哥家呀,说不定你嫂子正杀羊。”刚才附和陈四儿的人呢打趣说道。

    陈四儿摇摇头:“打死老子,老子也不回去,早晚老子得混出个人模样,给那两个贱种看看,把老爹留给我的东西抢来!”

    陈四儿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年幼记忆就是挨饿受冻,好不容易帝国建立,因为当年老爹带头支援帝国陆军,当过劳工,分了些田亩,可没几年,老爹就死了,留下的十几亩好地按理说要分给兄弟两个,他爹过世那年,陈四儿生了病,年少时游手好闲又欠了钱,大哥用这两个由头把属于陈四儿的那一份全拿走了,陈四儿到现在也不知道哥哥是否真的帮自己还了钱,是不是真的为自己的病花费大价钱,反正自那之后,自己成了光棍汉,大哥家却是蒸蒸日上。

    “你要是有个人模样,先娶个媳妇吧,陈四儿,二十六了吧,连娘们的手都没摸过吧。”书办头目打趣道。

    “不能,四儿在济宁那边的运河码头混了那些年,勾栏总会去过吧。”一个人笑道。

    陈四儿骂咧咧说道:“妈的,别说了,有点钱不是掷骰子就是喝酒了,哪里上过窑子,早知道这样,老子.........别说了,两场灾下来,老子又得从头再来,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三十岁前娶个媳妇,哪怕是个寡妇呢。”

    “老天爷保佑不保佑你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个门子,保管明年就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书办头目笑呵呵的说道。

    “当真?快些跟我说说。”陈四儿凑上去。

    书办头目道:“当兵去吧陈四儿,当兵发媳妇。”

    陈四儿的脸一拉,说道:“你别糊弄俺,俺又不是没见过招兵的,当兵就给发饷,什么发媳妇,而且俺也去过征兵站,人家嫌俺个头矮。”

    书办头目说:“这次不一样,以前是陆军来征兵,这次是陆军的农垦团,真的,月饷银二两,管衣服吃食,只不过是去屯边开荒,但也有好处,到了地儿就发媳妇,要是有立功表现,发两个,陈四儿我记得你会打枪吧,你老爹不是教给你过拳脚么,像你这样的,肯定能行,到了地,至少给你一个大屁股能生养的黄花大闺女!”

    陈四儿瞪大眼睛:“真发呀?不能够吧,谁家的闺女送给朝廷当粮饷发?”

    书办头目嘿嘿一笑:“自然不是咱们汉家闺女了,是洋娘们,对了,陈四儿,你不是在运河码头闲逛了几年,见过随驾去北京的洋婆子么,皮肤煞白煞白的,黄毛红毛的都有,那柰子比羊的都大,就这么明晃晃的露着,听说洋婆子阳气重,说不定胸毛比你都发达呢!”

    “荷!照你这么说,陈四儿哥还不一定收拾的了,上了炕头还不知道谁在上面呢。”几个人起哄了。

    陈四儿却是已经陷入了两个明晃晃的圆球的幻想中,猛然说道:“真发呀?”

    书办头目拿出一份公文,说道:“这不,陆军公文已经到了,上面写了,屯边年限十到二十年,帮屯兵解决婚姻问题,到达即可成婚。当然,洋婆子是我听别人说的,也可能给你发个鞑子媳妇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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