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图书里是很愉快也很快的一段时间,我带着早餐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把午餐也带过去吃。考虑到管理员阿姨无奈又难看的表情,我决定还是乖乖去食堂用餐。反正下午有的是时间去泡图书馆——如果没有广播声响起的话。

    “通知,实验团队全体成员,马上到指挥中心大会议室集合。重复,实验团队所有……”

    声音响彻整个基地。食堂里,一些人不情愿地放下餐具,三三两两,抱怨着往出走。我身边的莎蕾塔也发了一阵牢骚。

    “居然挑饭点开会,要干什么啊?还想休息一会儿呢。”

    “谁知道,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我嘴里附和着莎蕾塔的话,心里其实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开会,内容都不用猜,肯定要就实验组被袭击一事进行讨论。因为这次和以往不同,他们丢失了一台设备,而这很有可能成为我们掌握“毒蛇”目的的突破口。

    可讨论又有什么用呢?顶多是亡羊补牢罢了。那台设备这会儿已经被放置在银翼司令部的秘密储藏间里,再过几天就会移交给世界政府麾下的某个研究所。储藏间的戒备之森严无与伦比,即使是只苍蝇飞进去,也会被防卫系统的激光瞬间撕成碎片。

    不管怎么说,会议还是要出席的。我和莎蕾塔马上前往第六层的指挥中心。

    集结与会者用了不少时间,毕竟是在饭点上。整个团队600多人聚集在一起,不过对这间大会议室来说,也只是占了个半满。我们实验7组坐在会议室最后面,我和莎蕾塔找了两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莎蕾塔手里还拿着从食堂带出来的三明治,我只是喝了瓶水,然后望着前面。

    会议室最前方的桌子后面,坐着特伦,米尔米利和“蛇头”,这是我第三次看见“蛇头”。第一次是在上个月的研究成果讨论会上,第二次是在第五层偶然遇到。此人身高不足一米七,模样像是电影里的哥布林,没有一个首领该有的威严和气质,更多的是阴险和狡诈。跟身边那两人一比,又添了几分猥琐。此刻他的眼睛扫过屋里每个人,肯定是在默默清点人数,他对数字上的东西总是非常在意,也记得非常清楚。

    “很好,人到齐了。”在读数有了结果后,“蛇头”操着他一贯的纤细的声音说道,“今天请诸位来的目的,可能大家都心里有数,就是四天前那件事,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特伦,请吧。”

    按照惯例,首先由当事的最高负责人,也就是特伦来说明情况。特伦没有站起来,坐着向“蛇头”报告了他了解到的情况。我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和我想的一样,特伦并不知道事情的关键部分。

    那天下午,实验2组和实验3组的工作进行到一半时,侦察员发现了前来袭击的银翼部队。安置在外围的伏击部队虽然伏击成功,但很快被后续部队全歼,使得他们没能及时通知实验组撤退,导致实验组被银翼的部队强袭。在仓促的撤退中,一台设备被劫走,未能成功自毁,大致是这样的过程。

    “毒蛇”护送实验组的队伍,总喜欢在可能受到攻击的方向设下伏兵防御。以往,我们的部队只要靠近实验地点,就会遭到伏击和拦截,耽误行进时间。但这次,我提供了他们大概的位置,于是上校故意让半个小队打头阵,撞进伏兵的陷阱,以微小的代价全歼了他们,然后快速突袭实验地点。抢走设备后不到十分钟,特伦带队增援,而我们的部队早就跑没影了,他不可能知道上校的布置。再怎么讨论,结果无非是现场人员不够冷静,处理不够得当等等,这对我来说就万事大吉了。

    特伦发言后,会场一阵安静。这个人讲话向来有力度,有时连“蛇头”也敬他三分,只有一个声音反对着他的意见。

    “我觉得不对。”

    米尔米利边说边站起来,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拉下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液晶屏,上面显示出一张地图,正是那场战斗的发生地点。

    “表面上看,银翼在遭遇伏击后,强行冲过阻截,用最快的速度突袭了我们,然后抢走了一台设备。但实际上。”

    米尔米利在伏击地点那里使劲点了几下。

    “他们真的是被我们伏击了吗?”

    在场的人都疑惑了,除了特伦和我。特伦似乎不买米尔米利的账,我则是感到后脑发凉。他察觉到了?不可能。把伏兵引出来之后不到半分钟,后面的部队就跟上,迅速讲伏兵全歼,他们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知道上校这一特别安排的,只有我们的士兵和那些伏兵。上校从来不会疏于战前保密工作,伏兵也死得一个不剩。无论从哪个角度想,米尔米利都不可能知道这些。

    特伦也不相信米尔米利的话,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我借用了‘梅莫瑞斯’,所以知道了一点真相。”

    梅莫瑞斯?那是什么?做什么用的?能知道当时的状况?我望着特伦,他身体略微前倾,好像要站起来。

    “你用了‘回忆录’?那是一级设备,没有我的允许……”

    “啊,这个嘛,是我同意的。”

    “蛇头”慢悠悠地举起了手,向特伦示意,如同一个向老师打报告的孩子,但他的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因为我也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就越过你们直接交给米尔米利了。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首领都发话了,特伦的追问到此为止,他调整了坐姿,听米尔米利继续发表见解。

    “战斗结束后,我们回收了参与伏击的几名士兵的尸体。通过梅莫瑞斯,读取了他们临死前的记忆,有几个关键词让我很感兴趣——小股部队,有后手,情况不妙……”

    慢着,我有点跟不上节奏。怎么就得知死人的想法了?怎么就读取记忆了?到底是什么情况?顾不得听米尔米利的高谈阔论,我赶紧请教身边的莎蕾塔。

    “你说梅莫瑞斯?”

    莎蕾塔稍微想了想,低声回答:“正式名称我也不知道,俗称‘回忆录’,是一种exp设备,具体原理我不太懂。好像是用纯净的exp,冲击刚刚死亡的人的大脑,将脑内保留的记忆信息以exp为媒介转化为电子信号。不过形成的东西都很模糊,比如含糊不清的话,或者意义不明的图像之类……嗯?拉维,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做出什么表情了。读取死人记忆的装置?怎么可能——不,也不能这么说,在那本书里,我不是已经见识过很多“被用错的能源”所制作出来的尖端产品吗?这个“回忆录”肯定也是一样,说不定我再翻上几页就能找到它。

    该死,如果事先知道基地里还有这种东西,我肯定会更谨慎,最起码会提醒上校。

    “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得出结论,”米尔米利继续说着,“遭到伏击的敌人很少,是诱饵。为了抢夺设备,银翼有必要急行军,保持行进速度的同时还要防备伏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散部队。”

    米尔米利在屏幕前走来走去,完全进入了状态。而事情的真相也确实在按照他的意愿,逐渐浮出水面。

    “从他们部队的安排推测,可能性只有一种。”

    他站住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在最后面这些人身上扫过。

    “他们事先知道我们的部署,也就是说,我们内部有奸细。”

    满屋子的惊叹声和议论声,瞬间就将米尔米利的声音盖过去。“蛇头”拍了拍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乱哄哄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你的意思是,银翼知道我们的安排,才故意准备少量部队做诱饵?”“蛇头”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能确定这种安排是刻意的呢?”特伦也问道。

    “4月末的时候,前往区域f的实验组被银翼袭击。当时因为经过他们基地附近,还可以解释为瞎猫碰死耗子。但这次的位置在区域a,离他们的基地很远。再加上引出伏兵后,马上有部队加以歼灭,之后还全速冲了过来,这些事情用巧合二字根本说不通。除了事先知晓我们的计划和布置,没有第二种可能。”

    众人又躁动起来,“蛇头”不得不用力拍着桌子,他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场面。声音彻底平静下去,“蛇头”斜靠在椅背上,用力伸了伸腰,闭目思考。

    我相信,他肯定要对这件事做一个准确、谨慎的判断。如果把寻找奸细变成基地规模的运动会,只会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所以要尽可能控制此事带来的影响。

    这么一来,我便明白第三个干部,科特里没有出现在会场的原因。大概米尔米利认为奸细很有可能在科特里的麾下,毕竟泄露出去的主要是作战部分。他可能还想不到,我用大笔的花销结识了几个研究员,而他们正好和一些口风不紧的士兵来往频繁。

    但不管怎样,我接下来必须老老实实地呆着。再有任何动作,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大家都等着“蛇头”的意见,他足足想了好几分钟,才慢慢发出声音。

    “对米尔米利说的事,诸位有什么看法吗?”

    台下所有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诸位没有意见,我也一样。不过今天会议的内容,诸位不要宣扬。还有。”

    “蛇头”又把身子转向特伦。

    “在这件事有结果之前,实验团队的人员调用由我负责,这会对实验有什么影响吗?”

    “如果只是两周的话,应该没有。”

    “那么,按我之前说的方案做,你也没有意见了吧?”

    特伦无奈地叹口气,说出“没有”两个字。

    “很好。”

    得到特伦的同意,“蛇头”站起来,和米尔米利换了位置,屏幕上的地图也换了样,变成了整个阿尔法地区。

    “诸位可能知道,按计划明天还有一次实验,但考虑到米尔米利说的情况,实验地点需要调整。我的想法是,跟我们近期的武力行动一起进行……”

    “蛇头”开始分析银翼军的布置,还有在村镇周围设置补给站的事。一般来说,我没有必要透露这种计划,因为补给站不是什么值得死守的战略目标,“毒蛇”也不会费劲去打。但如果把实验场选在那里就另当别论了,这代表“毒蛇”会不遗余力把驻扎在那里的银翼部队排除。不过无所谓,大不了放弃补给站走人就是,伤亡也不会太大。这不需要我冒着危险透露给……

    “……综上,攻击地点选定为红松林镇。”

    等等,什么?红松林?

    “红松林吗?可以。”

    特伦重复了一遍。没错,红松林,我想起来了。

    莉莉说过她要到那里去,代表银翼给当地人提供医疗服务,直到我们结束在阿尔法地区的任务。

    红松林镇!

    “毒蛇”要攻击那里吗?

    “基本就是这样,特伦,你有什么建议吗?”

    “实验方案由我制定就好。”

    “当然可以,那就这么定了。攻击部队的安排,我单独和科特里说。现在1组和4组的人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人们簇拥着走出会议室,我在莎蕾塔的提醒下,也跟着挤出人群,出了指挥中心,但没走几步就停下来。

    “再去吃点吗,拉维?”

    “我想先会宿舍一趟,图书馆见。”

    “嗯。”

    打发走了莎蕾塔,我仍旧站在原地,继续思考。

    如果红松林遇袭,那么莉莉就会有危险。当然,驻扎的士兵经验丰富,多半不会出事。但不知为何,我没有平时那样放心,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逃跑失败的场景。若真是如此,莉莉被俘,甚至被害的可能性可想而知。

    但更现实的是,如果我试图通知杰德,那无论是通讯联络还是秘密约见都不安全。基地正处于风声鹤唳的紧张时期,整个实验团队都被“蛇头”控制。贸然行动,很可能暴露身份,进而导致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任务失败的风险和一个补给站对比,毫无疑问,我应该以任务优先。

    可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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