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娅非常钟情这个名字。《紫钗记》。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之一,脱唐于唐传奇《霍小玉》,跟昆曲里的大小团圆完全两样。

    唐传奇里,李益没悬念的还是辜负了霍小玉。霍小玉在李益面前举杯泼酒,含恨而终。

    伊利娅记得另一个版本里,似乎是霍小玉在病榻扯着李益的袖子,临终前含恨:“我为女子,薄命如斯,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后来李益为此伤情导致心理变态,一生中再没有快乐的日子。呵,真是活该。什么“明春三月,迎取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都是镜花水月,一指弹成一场空。

    伊利娅端详着传单。又有邻居来敲门了,赶都赶不走的敲。伊利娅不应门,假装自己不在,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方偃息下去。

    邻居一走,伊利娅立刻快乐地笑了,打嗝一样停不下来。

    她把宣传单折成纸飞机,把画纸折成纸飞机,在屋子里来回穿梭滑翔,来来回回都是风声,笑的乐音像一串铃。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就悄没声儿地没在这里,尸体一放好几天也没人发现。

    一个人发疯好快乐。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她没接。

    接着是一条短信,说了五个字,“谈谈吧,行吗?”

    伊利娅说我不喜欢和一个人聊以前的事,我又不是死人。

    他忽然发现他不认识她了。女人冷静起来简直是没有人性的。

    “我知道你恨我。”

    她最后才说,“我现在根本不恨你。我恨死以前的我,一年前的我,过去七年里的我。不恨你是因为你根本不配。”

    他没有再说话了。她快乐地哭了,哭笑不得。擦干眼泪回房间画插画。

    夜烬绝仰着脑袋看天花板,想起她那时候说“你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有多难过。”后面简直不能想。

    “我要去一趟总部,你来夜氏,协助晏晚凉和薛子墨打理公司。”夜烬绝给皖言辙打电话。

    一趟?皖言辙听着怎么像是要去好久。

    “出什么事了吗?”皖言辙问。

    “嗯,临时出了些事。”揉着眉心发愁不已的样子。皖言辙没有再问。

    原韶希的不联系倒像是在是放生。夜烬绝偏偏这时候回来,她惊危极了。

    “怎么回来了?”她笑着掩饰。

    夜烬绝头也没抬,摸了摸豆芽的脑袋。“临时出了点事,回来收拾东西。”

    “什么时候走?”原韶希声音凉了。

    “后天吧,如果明天能尽快交托的话,也许是明天。”

    原韶希忽然觉得自己死了。她知道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她是风雨千墙,是千年的碑,是千年的树,是千年的崖,是千年的川和谷。千是多么罗曼蒂克的数字,像轮回的单位。而他只是路过。只是,不是只为的那个只。

    “你喝酒了?”原韶希问。

    “没有啊。”夜烬绝不记得接触什么喝酒的人。

    “我给你倒点水吧。”她揭过自己微醺的心。

    爱与恨是可逆反应。说我恨你,其实是说我爱你。反之亦然。原韶希丢了药片进去,芥末黄的灯光把一杯水浣成沙漠玫瑰,玻璃杯映着瓷砖上的扭曲的绿色小叶子,美的更荒诞了。

    总归喝了不会死。比老板给的要能喝。原韶希端了水出去,说是维生素泡腾片。

    夜烬绝没想,接过就喝了,从玄关到楼梯,他立刻捂住了鼻子嘴,鲜艳的血红墨水一样,从指缝涌出。

    “原韶希,你刚给我喝了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擦,极惜珍形象。从刚才他就觉得味道怪怪的,不是葡萄柠檬味,像喝报纸。

    原韶希远远站在对岸,悬崖一样危险。

    “我去给你叫医生。”她憬然说。

    “等一下。”夜烬绝抽了纸巾出来,“我给你号码,你联系私人医生。”

    “为什么?”原韶希急切了,她实在无法了,“是有人——”

    “是夜阡陌让你干的吧。你把药换了是不是?”夜烬绝咳一声,更多血顺着指缝往外流。

    “真傻。去叫私人医生过来,别让任何人知道。”

    原韶希没哭,只是像揭开纱布时生理性的流眼泪。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很坏的事。

    医生十分钟赶到。夜烬绝这两天是走不成了。原韶希送走医生,走回房间,定格在门口。现在他像悬崖一样危险了。

    “对不起。”原韶希低下头。

    “没事。”夜烬绝笑,“我该感谢你救我才是真的。”

    这在原韶希听来根本是讽刺,更惭愧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医生?”

    夜烬绝拿湿巾抹着下半张脸,像洁癖的嫌恶。

    “夜阡陌只是想试验你。不然你把药给我,我帮你去检验,一定是无毒。怎么想夜阡陌都不可能打草惊蛇。”

    “你救了我。”原韶希哭笑不得。“为什么?”

    夜烬绝笑着摇头,“你也没有害过我什么。就当没发生过吧。”

    原韶希正欲再说,夜烬绝打了停止手势,“好了。我说了,就当没发生过。我们是楸枰相对,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你还会走吗?”原韶希岔开问。

    “走。当然走。”夜烬绝说。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一定会完蛋。等伊利娅艰难度过这段成长期,她就完全不再需要他了,她只属于她自己。

    璟打了电话过来,夜烬绝跟他说起短信的事,极度灰心。

    “她偶尔就会这样,忽然脾气很坏。一个人能给自己关一天。”璟苦笑着安慰:“从事艺术真的会越走越偏,热烈的特别热烈,风情的特别风情,还有一种,冷僻的特别冷僻。但不管哪一种,极致的快乐与悲哀都同样需要远离人群。一旦献身给艺术,什么都可以是多余的,包括生命。”

    夜烬绝笑:“你说的好像她疯了一样。”

    “不是疯,是太清醒不是什么好事。”璟笑,站台送别火车的口吻:“但是她有从前的影子。她不是不爱你,她是觉得爱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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