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锦衣卫突然上门的时候。杨进周坦然登堂入室,在蓼香院和朱氏一番对答,正在东次间帘子后头的陈澜听得清清楚楚,更记得朱氏还问过杨进周是否汝宁伯杨家的人,却遭对方摇头否认。之后在护国寺虽说是不曾见面,但那柄羊角匕却是被小弟陈衍终日把玩,因而,对着这么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年轻锦衣卫高官,她自是提起了十分精神。

    只还不等她回答,一旁的张惠心就抢在了前头:“她在家中行三……杨大人,你怎么也该好好盘问这么个刺客吧?别忘了,今天宝宝哥哥遇险,你这个带他出来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惠心姐姐!”

    陈澜见杨进周垂下目光,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心想这数天以来家中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是出自锦衣卫的手笔,生怕张惠心说话太重惹祸,忙叫住了她。因而,尽管眼前这个锦衣卫官异常年轻,她却知道这个杨进周能够爬到这个位置,断然不是她能轻易看透的。因而也想尽早离开。因而,叫住了张惠心,她便裣衽施礼道:“杨大人,不知我们姊妹两个……”

    “两位小姐尽可离去,但请不要声张这儿的事。”杨进周这才抬起了头,却是再也没有往她们两个面上打量,而是沉着地点了点头说,“此事下官会妥善处理。只是,别人处尽可隐瞒,此事却必定得呈报皇上,所以下官也不知道之后是否还有叨扰二位之处。”

    “行行行,反正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张惠心松了一口大气,连忙上前对笑得正欢的周王打了个招呼,随即拉起陈澜就走。匆忙之间,两人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喜鹊绕梅的八角形紫铜手炉却是留在了草亭那边座位的角落。眼看着她们俩走了,周王却是走到草亭边上,张望着那背影,又轻声嘟囔道:“妹妹……两个妹妹……”

    他正念叨着,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这才侧过头说道:“杨大哥,宝宝要妹妹。”

    “回宫之后,殿下不就能见到那些妹妹了?”

    “我不要……这两个妹妹好,喂我喝茶,给我吃果子,还陪我说话……”

    杨进周眉头一挑,随即拉着周王走了回来。却在路过那个地上的刺客身边时猛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脚,见人喉头鼓动了一下,旋即晕了过去,他这才蹲下身子摸了摸那胸口和鼻息,确定人已经昏厥了过去,他便拉着周王到那儿坐下。

    细心地为周王系好了散开的大氅扣子,他方才吁了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道:“幸好我觉得不对回来看看,否则就真出大事了。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娘娘……”

    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低语了一会,他就按着周王的双肩,沉声嘱咐道:“殿下待会不要乱说话,不管人家问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说这人突然冲出来,别的什么都别说,明白吗?”见周王有些茫然,他又加重了语气说,“不这样说,回去之后娘娘会骂你的。”

    “宝宝不怕骂……”周王嘟囔了一句之后,又皱着眉头看了看杨进周。旋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宝宝不怕骂,你怕……宝宝听你的,宝宝摇头。”

    看到周王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杨进周顿时微微一笑,面上原本像是面具一般的温文和冷色一扫而空。轻轻按了按周王的肩膀,他正要起身,目光突然落在了角落里。看到那只手炉,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随即便上前拿起手炉到了草亭外头。

    他鼓起双颊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声音,过了不多时,四面就有几个人冲了出来,见到这儿情形顿时脸色大变。他随手将手炉交给其中一个,低声分说了什么,又对其他人叱喝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几个人便很快散了开去。又站了足足一刻钟功夫,见梅林中依旧没什么大动静,他方才掏出一只竹哨放在嘴边用力一吹。一时间,一阵尖锐的哨声在梅林中四处回响了起来。

    来的时候逛来逛去,不曾注意到方向,这回去的时候就苦了张惠心和陈澜。亏得陈澜细心,还注意到了地上小路铺着的那层石子颜色有分别,两人东拐西绕,总算是找准了方向。然而,就在那边开诗会的红雪亭遥遥在望的时候,她们突然听到了那哨声。

    “这是什么声音……咦,是那个方向!”

    看到张惠心回头望着之前那个草亭的方向,脸上勃然色变。陈澜定了定神,又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那位杨大人既然发了话,我们且不管那里如何。只是,晋王府进了刺客毕竟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他却让我们不用对别人提起……对了,你母亲宜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皇上当初就连朝堂大事也不避她,咱们不对别人说,回去之后你却得对你母亲说一声,我事后也得禀告祖母。”

    “你说得对!”张惠心按着胸口,只想了一想就重重点了点头,“这事情我回去之后就告诉我娘,让她拿主意。我们快走,出了这样的事情,待会这王府里肯定得闹腾开来……”

    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而那边红雪亭外伺候的丫头们有眼尖看见她们俩的,便连忙迎了上来,其中便有沁芳和红螺。一大群人簇拥上前,少不得问东问西,陈澜只是照着路上和张惠心说好的搪塞了过去,而张惠心则是更省事了,谁问都是打哈哈蒙混,直到有人问起那阵竹哨声。她才立刻接口说:“我和澜妹妹也听见了,那声音真奇怪!”

    “兴许是千岁爷那边有什么事。”一个丫头笑着答了一句,见其余人有些诧异,她仗着是王妃身边伺候的,便笑说道,“咱们府里这梅林极大,王妃在这边待客,千岁爷在那边待客,却是各不打扰。千岁爷那边今儿个也请了好些文人雅士,想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果然是如此,梅林中的那一边也在待客!

    陈澜瞥了张惠心一眼。见她对自己吐了吐舌头,顿时庆幸不曾误打误撞到了那边去。只是,想到刚刚那个刺客的古怪表现,她不由得生出了一连串念头——刺客若是在晋王府中得手,晋王不管如何辩解,怕是都会有一场御前官司要打,而如今哪怕不曾得手,接下来也是一大堆的麻烦事。可是,想起那一愣的表情,她怎么都觉得来人的意图并不是周王。

    “小姐,小姐!”

    正在胡思乱想的陈澜听到这两声轻唤,立时把那些想头驱出了脑海。见身边的是沁芳,而其他丫头正围着张惠心问东问西,红螺则落在更后头,她这才放下心来,却不想沁芳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一颗心陡然之间提了起来。

    “您的手炉呢?”

    手炉!

    陈澜这才想起刚刚和张惠心进了草亭之后,为了安抚周王,却是把手炉借给了他取暖,临走前太过匆忙,竟是把东西落在草亭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冰凉,连埋怨自己粗心大意的力气都没了。要知道,家里带出来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就算她有心遮掩也没处买去!

    “小姐!”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却只听后头传来了红螺的声音。她一转头,就看见红螺赫然是捧着自己那手炉急急忙忙赶了上来。那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小姐竟是把这手炉落在那边的梅树下头,要不是我看到草丛里若隐若现似乎有东西,差点就漏了过去。要是真落下了东西,回府之后又是好一阵麻烦,这手炉可是昨天老太太才刚给的,到时候总得说您不爱惜东西。”

    看着红螺唠唠叨叨,陈澜却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脸色也有些不自然,顿时明白这所谓的正巧发现遗落的手炉只是托词。只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冲红螺点点头,又接过了手炉。这才疾步追上了前头那些人。

    红雪亭说是亭子,其实却三面设了玻璃窗子,只留着一面是大门,但由于今天人多,所以四面还搭起了临时的暖棚供诰命女眷们休息,四处都摆着众多火盆,因而再揣着手炉,倒是也不显得十分寒冷。

    陈澜和张惠心回来之前,红雪亭中的诗会已经结束了。陈汐的一首咏梅博得了满堂彩,就连苏婉儿也终于凭着自幼跟着哥哥读书的功底让人刮目相看,所以,见陈澜这会儿才出现,两人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微妙。而硬是被晋王妃安排了誊抄诗词差事的陈冰则是满脸愤愤,看到陈澜过来就冷笑了一声。

    晋王妃嗔怪地看了张惠心一眼,终究是没责怪这个堂妹,却是笑着拉了陈澜上前。陈澜虽说也记得几首此时未必有过的咏梅佳句,可一来诗名才名对她并无帮助,二来天知道大楚那位太祖是否用过那些千古名句,因而生怕晋王妃开口让她补作一首,她连忙冲张惠心打了个眼色。好在张惠心听她说过当年故事,闻弦歌知雅意,有意开口打岔,又邀约陈澜去家里做客,一番言语之下,硬是没让晋王妃找着开口的机会。

    回座的陈澜注意到晋王妃身边的两位年长妇人一直在打量自己,连忙借着喝茶回避了那审视的目光。就在她借着那盏热茶刚暖了暖身子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紧跟着,那厚厚的门帘被人打起,一个妈妈匆匆进了屋子,却是来不及避忌这里的一众人,到了晋王妃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

    饶是晋王妃当家多年,寻常时候都能喜怒不形于色,听了那番话也悚然动容,情不自禁地质问了一句,这才醒觉到地方场合不对,忙又换了笑脸:“殿下那边有人喝醉了走得不见踪影,生怕那人误闯了咱们这边。今儿个天气太冷,既然诗会完了,还是回水梦阁坐吧。”

    一众诰命都是何等精明的人,闻声自然纷纷答应。而陈澜和张惠心则是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便默不作声地随其他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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