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演戏

    大统瞧着陈烨微笑脸上洋溢起的强大自信,神色也为之动容,轻微点点头,目光中闪过异样之色,沉吟了片刻,嘴角绽起一丝狞笑:“黄锦,朝会结束,就带人去仓物阁将**喇嘛进贡的手写佛经全都找出来,朕要好好装裱,送给俺答那老混蛋”

    “奴才遵旨”黄锦喜笑颜开,大声应道。

    大统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赏看着陈烨,微笑道:“载圳,你今儿是真让朕出乎意料,大开眼界。能时时体察政事民情,对大明的属国竟也能如此用心体察了解,朕很欣慰,也很高兴,你确实长大了,好”

    陈烨躬身道:“儿臣谢父皇夸奖。”

    跪伏在地的高拱和站在班列内的郭朴脸色都泛起了惨白,目光都有些木怔呆滞。

    徐阶神情复杂的瞧向陈烨,那双睿智沉静的双眸内第一次闪过带着犹豫的深思。

    大统兴奋的搓搓手,笑道:“虽有苍蝇扫兴,但今儿这朝会开得好啊,好啊”

    徐阶等人脸上急忙都堆起笑意,可不想笑意刚堆起,大统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冷哼了一声:“自议礼以来,朕对那些时时打着明公暗私旗号的无耻之徒已是屡屡法外开恩,可不成想他们竟然将朕的仁慈当做了软弱,竟然越发变本加厉肆意妄为,朕若是再包容这些丧心病狂无父无君的畜生们,那可真是没有天理了黄锦,速遣镇抚司将这帮子畜生尽数锁拿诏狱”

    徐阶等阁臣堂官们脸色全是大变,徐阶扑通跪伏在地,惊恐的大声道:“皇上,万万不能啊”

    大统闻言,眼神乜着狰狞瞪着徐阶。徐阶伏地道:“皇上,自古仁君不可因怒而骤兴大狱。群臣中纵有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者,只要我皇上兼听广纳,纵是穷凶极恶之徒,则必有忠臣良将为吾皇上擒之。心怀异己,别有私心者,则自有臣子为皇上检举揭发之。故圣帝明王,有言必察,即使不实,小者一笑置之,大则薄责而容之,以鼓来者,勿使言路阻塞。”

    徐阶叩头,哽咽道:“皇上若因言官们愚昧昏聩,而施严惩,必使臣子们人人自危,无人再敢言,则言路从此蔽塞,那我大明就危矣了皇上”

    李春芳等阁臣堂官也急忙跪伏在地,齐声道:“臣等恳请皇上息怒,法外开恩。”

    大统嘴角轻微颤抖,半晌,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狰狞慢慢消失了,沉声道:“你们起来吧”

    徐阶惊喜的叩头,涕零道:“皇上仁德之心,必会佑我大明千秋万代”

    陈烨微微撇了一下嘴,露出一丝不屑之色,这戏演得不成功,拜托,既然想演给我这个假儿子看,怎么也要有点专业水准吧。假实在是太假了

    大统微抬眼瞟了一眼脸色平静的陈烨,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稍显即逝,沉声道:“今儿该议的都议了,朕终究不是神仙,做不到尽善尽美。但朕心里清楚的很,你们嘴上虽然都在喊朕圣明,可这心里都不满意,不满意的很啊”

    徐阶等人刚有些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忙都躬身道:“臣不敢”

    大统猛地挥了一下大袖,皱眉阴沉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嘛,敢与不敢,朕也无心去理会,既然朕有过错,京师戒严这段日子,朕会在玉熙宫祈告上苍,为你们,为天下的子民们,朕好好赎朕的罪过吧”

    徐阶等人急忙又要跪倒在地,大统不耐烦道:“行了,咱们都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吧徐阶和景王留下,黄锦,待朕送送这些老爷们”

    黄锦躬身皮笑肉不笑道:“诸位老爷们,请吧。”李春芳等人惊慌失措的瞧向脸色阴沉的大统。

    徐阶低沉道:“都谢恩退下吧。”李春芳等人如蒙大赦,急忙跪倒叩头,站起身向殿门退去。

    大统冷冷的瞧着他们退到殿门,转身正要出宫,突然阴冷的说道:“接下来一段日子,这个家连同朕都要仰承你们照顾了。”

    李春芳等人身子剧烈一颤,惊恐的刚要转身,黄锦尖声细语道:“诸位老爷们,走吧”一拂袖,黄锦迈步出了宫,李春芳等人急忙狼狈慌张的退出了正殿。

    大统微眯着眼瞧着殿门,一双手轻轻敲打着扶手精雕的龙首,沉默不语。

    陈烨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徐阶,轻轻动了动站的有些发木的两条腿,正要调整好接着躬身站立之际,大统沉声道:“载圳,你对朕有怨言?”徐阶脸色微变,悄悄抬眼瞧向陈烨。

    陈烨身子微微一僵,抬眼瞧了一眼依旧瞧着殿门的大统,躬身回道:“父皇这话,儿臣诚惶诚恐,可又不能不答。回父皇,儿臣不敢也没有怨言。”

    大统慢慢瞧向陈烨,脸上浮起玩味的笑意:“朕怎么听着你这话很有些言不由衷。”

    陈烨抬头瞧向大统,苦笑道:“回父皇,儿臣说的是心里话,儿臣真的没有怨言。”

    “哦?”大统深深地瞧着陈烨,眼神闪烁似乎在判断审视陈烨这话的真伪。

    陈烨苦笑道:“父皇,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儿臣能理解,真的能理解父皇的难处。”大统和徐阶都是一愣,眼中都露出惊愕疑惑之色看着陈烨。

    陈烨轻叹了口气:“对父皇来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无论动哪里都会上了君父爱子之心。不瞒父皇,刚才朝会,儿臣确实要气疯了,可儿臣冷静下来,设身处地的想想,换做是儿臣,儿臣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因此儿臣心里无怨,甚至认为这样既不伤手足之情又不伤慈父之心,这也算是完美的结局了。”

    徐阶身子一颤,眼中露出震撼异样之色,仿若第一次瞧见陈烨一般,呆呆的看着陈烨。

    大统猛地直起身子,深深地看着陈烨,半晌,低沉的问道:“你这是真心话?”

    陈烨平静的看着大统:“父皇应该知晓儿臣的性子,儿臣从不说假话。”

    大统使劲点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朕信,你从小就是个犟种脾气,顶撞过朕多次,可朕却偏偏喜欢你这个倔脾气,实在不虚伪”

    陈烨瞧了一眼徐阶,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其实今儿朝会能演出这一出,儿臣估摸着与父皇昨儿给我三哥那三道旨意多少有些关系吧?”

    大统瞧着陈烨,嘿嘿阴笑道:“这么说,你都知晓了,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

    徐阶震惊的瞧着大统,皇上昨儿竟然给裕王下旨了,竟然还是一连三道旨意?

    大统眼神的余光扫了一眼脸露吃惊的徐阶,微笑道:“朕估摸,换做你是你三哥,今儿就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吧。”

    陈烨微笑道:“这点儿臣不否认,不过儿臣也能理解,三哥得了父皇这么大的承诺,自然是欣喜若狂,也就有些受不住性子了。不过这话说回来,儿臣就是想破脑子也没想到,三哥的师傅竟然会用这么蠢的手段。让儿臣想了一路和他们争执筹办武备学堂好处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

    大统阴笑道:“承诺?朕对裕王有过承诺吗?”

    陈烨瞧着大统,慢慢地嘴角也浮起和大统一样的阴险笑意:“父皇,这一回合是儿臣胜了吧。”

    大统脸色猛地一沉,但瞬间又扑哧笑了,瞪眼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这等放肆无忌的话也敢在朕面前说,你就不怕朕疑心你真的心怀叵测?”

    陈烨故作心虚的伸了一下舌头,大统莞尔一笑,瞧向徐阶,徐阶忙赔笑躬身。

    大统舒服的伸了一下懒腰,笑着挥了挥大袖,道:“油腔滑调,该干嘛干嘛去吧。”

    陈烨跪倒叩首:“儿臣告退。”站起身,躬身退向殿门。

    大统眼中闪烁着玩味异样之色瞧着陈烨,突然说道:“徐阶,袁炜向朕递了因病乞休的辞呈,你意下如何?”

    陈烨身子微停,抬眼瞟了一眼徐阶,转身出殿,走了几步,负手停在汉白玉台阶上,耳旁传来徐阶低沉但还算清晰的声音:“……袁懋中美才也。自蒙圣恩入阁以来,屡有于国于民都颇有见述的奏本呈送君前,臣深知袁炜是经世致用的辅政之才,又经皇上历练做养多年,正是才堪大用之时,若皇上准其病休回乡,实在是有些可惜了。严讷丁忧回乡守孝,内阁原本就缺阁臣,若再让袁炜乞休回乡,臣实在是有些举步维艰了。臣知晓,皇上必会再选俊彦之才入阁,可初入阁之臣,一则还需陛下提携历练,才能担起阁臣的重任,二则会因臣之故,新入阁之臣,也必然短时间内不敢放开手脚处理政务,如此就是臣的罪过了。皇上,臣自接替严嵩的位置,位居首辅,无时不以严嵩为戒。心中常以一句话作为座右铭,自勉警戒。”

    “是何话?”

    “事从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弊生。”

    “说得好啊,徐阶,你没让朕失望啊”

    陈烨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心里也暗道,徐阶,你也没让本王失望。迈步下了丹樨,来到大坪。

    黄锦和身穿大红簇新麒麟过肩斗牛服的锦衣卫都督朱希忠以及锦衣卫指挥掌北镇抚司事的陆铎躬身站在丹樨下。

    陈烨从他们身旁走过,微点点头,示意了一下,三人急忙亦步亦趋跟上了。

    陈烨脸色阴沉瞧着大坪对面的仰承殿,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确实吗?”

    黄锦三人飞快的互瞧了一眼,陆铎轻声道:“回殿下,千真万确。”

    陈烨猛地一皱眉,俊秀的脸上露出痛苦愤怒之色,使劲咬着牙,腮骨高高绷起。半晌,低沉的问道:“告诉冯保,盯紧滕祥。”

    黄锦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您这是?”

    陈烨苦笑了一下,伤感的低沉说道:“我还要最后再试试。”

    黄锦目光露出同情恍然之色,低声叹了口气:“奴才懂了。”

    陈烨嘴角绽起一丝阴冷,沉声道:“按计行事吧”大踏步走向仰承殿。

    朱希忠和陆铎忙躬身道:“奴才明白。”抬起头瞧着透出孤独伤感的背影,朱希忠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重情重义,咱们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再提心吊胆了。”

    黄锦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胡言乱语,昏了头了?”

    朱希忠和陆铎脸色一变,忙躬身不敢再说话了。

    黄锦眼神冷厉的四处瞧了一眼,低声道:“要想将来有个着落,就都打起精神来,不许出任何差错”

    “属下明白”朱希忠和陆铎忙躬身低声答道,眼中同时闪出冷厉的寒光。

    陈烨迈步走出宫门,李准和秦十六飞奔过来。陈烨瞧了一眼跪在宫门两侧的听事和锦衣卫,自嘲的一笑:“本王官倒是升了,可待遇也没了,看来以后进宫都要靠自己这两条腿了。”

    李准陪笑道:“依奴才看,主子不必烦恼,这俗话说,有得必有失,在奴才看来,主子您得的比失的多。”

    陈烨迈步下了台阶,笑着点头:“会说话,这话我,”猛地停住脚步,扭头瞧向满脸堆笑亦步亦趋的李准,李准险些撞在陈烨身上,急忙收住脚,惊疑的瞧着陈烨。

    陈烨微笑道:“李准,不知你跟本王出来这一趟,是得多还是失多啊?”

    “奴才自然是得多于,”李准惊慌警惕的笑道,眼神突然瞟到陈烨身上的宫服紫红流云纹下摆轻动,失字还没出口,身子已如脱兔蹿了出去。

    陈烨抬脚踹空了,咬牙狰狞笑道:“你他娘的现在越来越有眼力见了”

    李准边飞奔向亲王相辂,边惊叫道:“主子,您这又是为什么?”

    陈烨狞笑道:“不为什么,突然瞧你不顺眼,行不行?”

    李准喘着粗气,停在相辂铺着明黄锦缎台阶前,扭头,险些惊得魂飞魄散,陈烨已飞奔过来,惊骇的尖叫着飞奔上了台阶,刚挑开珍珠帘,屁股就挨了狠狠的一脚,李准惨叫着摔了进去。

    陈烨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复杂之色,狞笑着也冲进相辂内:“我看你这回往哪跑受死吧”

    站在辂亭上驭驾的秦十六听着身后相辂内,李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脸色有些发白的喃喃道:“主子看来心情比今早还要糟糕,要长眼,一定要长眼”猛地扬起手里缠着金线的紫藤马鞭迎空抽了一下,清脆的鞭响破开空气急速沿着青砖道传播开来。

    六匹通体紫红的神骏惊惧的长嘶起来,使劲践踏着青砖地面,瞪圆的马眼愤怒地瞧着前面的仪仗。

    执旗校尉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大旗,一阵唿哨的风起声,校尉气运丹田,喊道:“起驾”亲王仪仗缓缓有序的开拔了……

    “主、主子,到家了。”秦十六心有余悸的轻声喊道。

    站在相辂珍珠帘两侧的宫娥,伸玉手轻轻拉开在强光下闪烁着晶莹光辉的珠帘。

    陈烨脸上隐隐显露出复杂之色,迈步出了相辂,抬眼瞧了一眼秦十六,秦十六微白着脸,心虚的后退了一步,嘴角轻微颤抖着,咧嘴干笑起来。

    陈烨目光闪烁,没有说话,下了台阶。秦十六轻吁了一口气,探头向相辂内瞧去,惊了一跳。李准鼻青脸肿,身上簇新的飞鱼服全是鞋印,腋窝两侧都被撕开了尺长的口子,狼狈不堪,边不住的吸着凉气,边摇晃着走了出来。

    李准凄苦的瞧向秦十六,咧嘴干嚎道:“我就纳闷了,主子为啥不打你呢?”

    秦十六一愣,李准突然加速飞奔向台阶:“主子,让、让奴才搀扶你。”

    一只脚已踏上府前巨石台阶的陈烨停住脚步,扭脸瞧着李准,微笑轻拍着李准的肩头:“还疼吗?”

    李准忙摇摇头,又随即苦笑着点点头。

    陈烨笑道:“对不住了,我也没想到竟收不住手了。”

    李准目光灼灼的瞧着陈烨,轻声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陈烨深深的瞧着李准,眼中露出浓浓的伤感之色。

    李准吃惊的说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陈烨苦涩的一笑,慢慢瞧向怯懦走过来的秦十六,目光又闪烁了一下,低沉的问道:“李准,你会不会有一天背叛我?”

    李准一愣,刚要咧嘴,急忙抬手捂着腮帮子,轻吁着气,苦笑道:“主子您这是什么话,奴才的心都在主子这,奴才就是死也不会背叛主子的。”

    陈烨笑着点点头,扭回脸,长舒了一口气:“好了,本王没事了”迈步上了台阶,走进府内。李准目光闪烁瞧着陈烨的背影,秦十六轻声问道:“大哥,主子这是怎么了?”李准没有吱声,沉默了一下,快步追进了府内。

    陈烨停住脚步,瞧着府前殿大坪上摆放的数十口包铜红木大箱,目光微眯了一下,猛地转身望向府外。守在大箱周围的几名说笑的听事,突然瞧见陈烨竟然站在府门口,惊得都急忙跪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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