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席卷着我所有的美好回忆化为碎片片片飞逝。

    清风拂来青烟消散无踪了。抬眼望去却见我身处在一个脏乱的小胡同里。

    这里我再熟悉不过了它就在我家门前多少次在这里捉迷藏、玩打仗的游戏。依然清楚地记得由于出身不好玩打仗游戏的时候我次次都当匪每每心中不忿把“解放军”打得抱头鼠窜。

    一缕微笑爬上了我的脸庞好久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轻松愉悦啊!当时的所谓烦恼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二年没有什么事需要我担心一切都有人准备得好好的。直到……直到爷爷不在了在一次批斗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笑容还未完全绽放便凝固在了我的脸上。心中突然一阵悸动我用右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忽有细细的人声自胡同口传来循声望去有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对夫妻正在跟一个小男孩说着什么。

    那小孩说不上俊俏不过脸上带着分秀气两眼更是灵动不时骨碌碌地转着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什么。

    看着眉目依稀就是缩小了好几号的我嘛!没想到我小时候还蛮可爱的。此时我正蹲在胡同口就着旁边的板砖堆砌着“战壕”呢!

    可这两个是什么人?我记忆中似乎没有他们的身影。男子身穿一件齐整地中山装带一副金丝眼睛斯文儒雅要不是那对眼睛过于灵动破坏了这份文人气那便是一副典型的书生模样了。女人相貌端正人至中年依然秀气中带着份可爱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只见她问了“我”两句忽然俯下身子在“我”头上摸了摸温柔地说着什么。

    一股冲动涌来驱使我凑上前去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我”跟那个女人聊了几句忽然转身朝院子里跑了进去没过多久爷爷便从屋子里疾步走了出来。

    爷爷时常说每逢大事要有静气要沉稳。但此时此刻静气沉稳都被他抛诸脑后我从没有想到过爷爷的脸上也会出现如此急切的神色。

    1、2oo米距离在平时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但此时对我来说却有如天堑一般怎样也跨越不过去。

    远远地看着爷爷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了摸男子的头又掏出件挂坠似的东西挂到女人的脖子上。爷爷眼中有欣慰有不舍有温情有慈祥……

    这样的眼神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出现从没有见过对外人爷爷也会有这样的眼神。除非……这两个不是外人!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猛似乎已经出了身体的极限一阵阵的抽痛。我捂着胸膛一丝也不敢放松死死地盯着那对男女拼命地把他们的身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生怕转眼间他们便会在我的生命中消失无踪了。

    记忆中儿时的我是非常的不合群的对外人时常抱着警惕的心思从不与人亲近。但此时“我”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死死地捉着女人的手仰着头望着她柔和的脸庞丝毫的警惕与戒心都没有。

    那对男女似乎有很紧要的事要做连屋子都不进只是在门外与爷爷谈了会便转身离去了。这段时间内那个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温柔地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好像怎么样也摸不够一样。

    那个男子也是一样虽然与爷爷说着话却依然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看“我”眼中的温情却是怎么样也盖不住的。

    聚散之间从来都蕴涵着人类最大的悲喜。以前读赋及“黯然**者惟别而已矣”的时候总觉得不过是文人悲春伤秋的习气作了矫情而已。但此时此刻那种黯然**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涌上心头看那对男女挥着手转身而去我的心也瞬间冰寒。

    年幼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伤感明白了什么叫离别。只见他忽然挣开了爷爷手哭喊着追向了那对男女的背影。

    父子、母子之间的血脉天性不需言明不需培养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让人体味到其中浓浓的情感。

    人在幼时心思更为纯净没有那么多的腌臜龌龊没有那么多功利野心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融于血脉之中密不可分的情感。

    在年幼的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刚才还不可逾越的天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瞬间我仿佛跨越了所有时间与空间的阻碍飞奔向前。

    突兀地两侧的墙壁忽然变高了刚还可平视的背影此时看来是如此的高大。不知不觉间此时的我与六、七岁的张涛融合在了一起再也无分彼此。

    追上去又能如此既然狠心要走必然有不可不走的理由此时追上不过图增添伤感罢了。但理智永远只是理智关键时刻人本能的情感还是占了上风。

    我迈动着六、七岁幼童短小的腿脚死命地追逐着父母的背影只求能亲身感受一下父亲的味道母亲的温暖。

    急切间我一脚拌到了亲手垒起的“战壕”上迎面摔倒。膝上、额头都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管不得这许多了我挣扎着爬了起来。

    此时身前身后都传来一阵惊呼身后的时候爷爷苍老的声线身前则是一声温柔的带着磁性的嗓音里面带着焦急带着心痛但仍不掩天生的美好。

    这……就是母亲的声音吗?一时之间我竟然痴了。

    隔得虽远但仍依稀可见母亲正转头心疼地凝视着我。

    额头上缓缓流下了温热的液体漫过我的眉毛浸入我的眼睛眼前顿时一片血红。伸手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掉鲜血不断地涌出眼前完全模糊了。

    我倔强地用两个手背拼命地擦拭着丝毫不顾双手上染满的灰尘只想再看一眼哪怕只是背影。

    再好的景色也有四季变化再美的女人也有红颜老去再不舍的感情也有温馨不再再远的路也有终点慢慢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胡同口。

    我死命张大着眼盯着背影消逝的地方心中存了万一的希望——他们能回转身来。

    直到鲜血完全模糊了我的双眼眉毛与血浆黏稠在一起再也睁不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一切尘嚣都已消逝偌大的世间只有我一人静静地徒劳地张着眼苦苦地等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眼中的刺痛被兀然抽离我心中顿时一惊连忙举起手在眼前一看还好还好眼前的双手依旧白里透红稚嫩纤细还是双幼童的手。

    我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此前我心里充斥的是害怕是惊怖是恐惧——生怕失去的恐惧。

    我的心里依然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我爷爷我父母他们在我生命中曾经出现过并已经永远地离开眼前的一切也许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利用我心中的这点牵挂这丝不舍在迷惑着我的心灵。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每个人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一定经历过这样的情景。在梦中演绎着曾经历过而已然消逝或未曾经历但无限憧憬的美好你明明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心灵的幻象而已。但即使明知如此你仍不愿醒来只想要是能无限地延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我是在害怕怕一转眼这一切就此消逝无痕而我重新身处在肮脏阴暗的墓穴中与各种神神怪怪的东西险恶莫测的人心争斗着只为了倒人家祖坟取得一点毫无意义的腌臢铜臭物罢了。

    即使这一切都是谎言我也宁愿被永远地欺骗下去。

    巨大的尘嚣声轰然而至瞬间将我淹没。举目四望我身处在人流中周围尽是些“高大”的人我就这么被人流推着无意识地前进。上一刻我还身处在记忆中的美好这一刻我忽然置身在无数的人中一时茫然若失心中一片混沌。

    “打倒牛鬼蛇神!”一声口号如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

    喊口号的是一个17、8岁的年轻人着一身军绿左袖上带着一个红袖章胸口别着**像章腰间束着一个铝制扣带。他得意洋洋的指挥着群众带头喊着口号一副意气风指点江山的模样。

    看到这个情形我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提到了胸口。刚刚你把我记忆中从未谋面的父母送到了我的面前又飞快地夺走了他们现在你又想干什么?

    我口中喃喃自语是在自问又是在质问着冥冥中的某种主宰心中一片恐慌。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因此也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但这一刻我无限希望我真的猜错了。

    人群渐渐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一群衣衫褴褛胸前挂着木牌的的人蹒跚着在人们的推搡中前进着缓缓地穿出了人群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抬眼一看我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排头第一个赫然便是我爷爷。

    此时他更显苍老了一把美须仿佛被烧过了一般稀稀疏疏地撇着头凌乱好似被粗暴地剃过剩下的更是胡乱纠结在一起显得邋遢不堪。爷爷的皱纹更加深了里面曾经布满了慈祥此时却只剩下厚厚的尘垢。

    这还是我那讲究仪表风度的爷爷吗?我眼中一阵酸涩直欲流泪却又干涩得一滴泪水也无只剩下心痛与愤怒。

    只有那双眼睛还可以看我爷爷平日的风采还是那么淡定从容。这样的屈辱你为什么还能有如此云淡风轻的眼神呢?也许在你心中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是吗?我亲爱的爷爷。

    咦爷爷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焦急一丝忧虑艰难地转动脑袋在人群中搜索了起来。片刻后似乎毫无所获他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眼中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我心中明悟他在找我!爷爷在害怕他怕最亲爱的孙子看到他眼前的模样;他怕怕冲动的孙子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怒从而干出什么傻事来。

    是啊!他在怕也只有我能让爷爷有一丝忧虑。记得那段时候每逢被批斗爷爷总不让我出门怕的就是让我看到他受到的屈辱吗?

    记忆中这时候我已经12岁了绝不是眼前这副小孩儿的模样。不过也幸好如此爷爷他能从容地忍受一切却不能看到哪怕他孙子一点的伤心如果看到我不知道爷爷会是怎样的绝望!

    真亦好假亦罢又有什么关系呢!

    记得那时每次遭难回来爷爷总是梳洗后才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受过怎样的磨难。

    记忆一点点自尘封中复苏记得是在我12岁生日过后不久吧一次批斗后爷爷的头被剃去了半边过后不久的下一次受难他再也没能回来。

    当时我在哪呢?好像是跟上门抄家的红卫兵干了一架在床上躺了半月。每日就是跟上门来陪我的胖子打打牌百无聊赖。

    无论再怎么梳洗如何的强颜欢笑难道就能把一切掩盖得严严实实吗?当时的我又如何能那样从容地面对爷爷的笑容呢?

    扪心自问我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吗?还是不愿意看出来?当初的我心中当真没有一丝怨怼吗?面对昔日的同伴冷言冷语的嘲讽口口声声的咒骂我挥舞着板砖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可那又能证明什么呢?对我的出身对爷爷的身份我心中是否存着一丝怨恨一份迁怒呢?

    不敢再往下想了生怕挖出我隐藏在心中的魔鬼。只希望此时在我爷爷受辱的时候他亲爱的躺在床上的孙子只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货而不是一个……

    此时爷爷被押着跪到了台上头上被戴上了高帽胸前挂着一个写着“我是牛鬼蛇神”的木牌迎接众人的愤怒。

    各种杂物不间断地被抛到台上有炒鸡蛋有腐烂的果蔬还有……半截板砖。半截板砖从天而至猛地砸到了爷爷的额头上肉眼可见的他的眉脚立时塌陷了下去鲜血不停地涌出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潺潺而下。

    受到这样的打击爷爷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继而身子一阵晃动不知是否错觉我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爷爷的眼中逐渐模糊瞳孔也倏地放大。

    手掌心一阵刺痛双手的指甲深深地嵌到了肉里。我放松紧咬着的嘴唇想嘶吼一声将堵在胸口的怨气泄出去却怎么也不出声来只有声声沙哑。

    “啊!!!!”我疯一般地向台上挤了过去粗暴地推开所有挡在我面前的人只想离爷爷近些再近些。

    以一个六、七岁幼童的力量又怎么能挤开如此多的成*人呢?此时的我心中满是痛惜与愤怒丝毫无法停下来想想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手腕上的疼痛愈加剧烈我却毫不在意。这样的疼痛已经持续好久了可**上的疼痛又怎及得上心灵的痛苦呢?

    推搡中我离台上越来越近了似乎在爷爷浑浊了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赞赏、期盼、安慰……

    同时手腕上的疼痛倏忽而止继而是一股热气沿着手臂向上仿佛我的半个身子都浸透在了热水之中而另半个总是在冰天雪地中挣扎冷热之间身体似乎都被分成了两半。

    我依旧不管不顾挤开最后一个拦路的人攀到了台上。近了只差一步爷爷流满鲜血的半边脸庞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我颤抖着想伸出手去希望能抹去他脸上的鲜血可我的手却如有万斤重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一寸两寸……我艰难地抬起手缓缓地移近。就要到了我仿佛可以感受到爷爷急切的呼吸心中一阵激动正待加把力时忽然一声脆响……

    响声似乎来自天边有似就在身旁我一时茫然好像有一种很珍贵的东西在我心中碎裂了。

    随着那一声脆响整个世界都停止了。所有的颜色都退去了一切声音都被抽离好像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把我从六、七岁的身体中急抽离。

    匆忙中回头一看一个小男孩平举着手凑近了老人的染血的脸庞似乎正要温柔的拂拭去上面的血迹。

    时空在这一刻定格。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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