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阿合马和桑哥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桑哥故作镇定跪在地上,对着忽必烈毕恭毕敬地拱手说道:

    “陛下,不杀赵嫣和赵珍珠,社稷岂能安宁?不杀她们,谁又敢担保,蒲寿庚不会起异心?眼下,虽说蒲寿庚已经杀了三千多的南外宗子,但是,命其诛杀赵嫣和赵珍珠,才是对其忠心的试金石啊!”

    此言既出,忽必烈也不由得拧紧了眉头,然而思索一会,对此,他却没有表态。

    “此事,还是交由朝廷廷议之后,再做决定!”

    “臣等遵旨!”

    广南东路,广州城。

    “赵氏,还不快起来,有人来看你了!”

    半夜三更,听到了狱卒的喊声,赵珍珠睁开眼睛,只见,赵嫣在两个狱卒的拖拽之下,被丢进了牢房中。

    “娘,太皇太后来看你了……”

    “思妍,快靠过来,我不想让母妃担心我!”

    赵嫣扶着墙,艰难地走到了赵珍珠的身旁,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做成人彘,赵珍珠急忙示意杨思妍与自己靠在一起,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

    “珍珠,你被折磨的事,我已经听你娘说了……我看得出来,她的心已经碎了……”

    赵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眼泪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

    “没想到,你都落到如此地步,蒲寿庚这种恶人,竟敢砍了你的手脚,将你做成人彘……”

    赵嫣心痛不已,然而,为了不让她担心,赵珍珠只是凄然一笑,故作矜持地说道:

    “母妃,这都是珍珠咎由自取,你还是别担心了!”

    赵嫣轻抚着赵珍珠的额头,之后,她又轻轻地拉了拉杨思妍的手,说道:

    “珍珠,你就不必这样安慰我了,我没想到,我们逃亡这么久,最后等待我们的,竟然还是惨死敌手的结局……”

    一听她这么说,赵珍珠低下头,将手臂环绕胸前,做出一副行礼的样子,温顺地说道:

    “能跟娘和母妃一起去天界,这是珍珠的本分,更是珍珠的福分……我只希望,我死后能够被埋在绍兴或是演福寺,永远陪伴父皇和姐姐……”

    “珍珠,若有来生,你会怎么选择?还会继续为了江山社稷而死吗?”

    面对赵嫣的询问,赵珍珠只是浅笑安然,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苦楚:

    “如有来世,珍珠还愿意做一介妇人,相夫教子,与世无争……若是来世,能够生在平民百姓之家,亦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当夜,赵嫣并没有离去,而是陪赵珍珠她们待到了天明,赵珍珠也是一夜未眠,和赵嫣一起对泣诀别。当此刻,广州州衙里,蒲寿庚却在和兄长蒲寿晟弹冠相庆,自以为抓住了赵嫣和赵珍珠,升官发财、扩大产业的机会,已然就在眼前。

    “兄长,那个赵珍珠,可真是顽固不化,都被剁了手脚,还不肯归降大元,实在是愚不可及!”

    蒲寿庚喝了一大口茶,咳嗽两声,得意洋洋地说道:

    “只是,这个赵珍珠,人长得漂亮不说,还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普如今,我只要赵珍珠去死,至于她的女儿杨思妍,还是留下为好!”

    “弟,你可以知,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

    忽然间,蒲寿晟嘿嘿一笑,举起茶杯,将杯中茶水缓缓地倒在了桌上:

    “弟,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如今,赵嫣和赵珍珠虽然绝无可能逃走,但是,一旦我们杀掉她们,则不免引起朝廷的猜忌,到时候,灭族之祸,恐近在眼前!”

    “是吗?此言差矣!”

    忽然间,蒲寿庚狠狠地拍了拍桌案,霍然而起,用凶悍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兄长不放:

    “兄长,对于这两个妇人,唯有斩草除根,将她们挫骨扬灰,方可让我蒲氏一门保全性命!要是让她们苟活于世,只怕,她们还会与汉狗勾结,继续与我蒲氏一门为敌,妄想为南外宗子报仇雪恨!”

    蒲寿庚虽然说的“义正辞严”,但是,仍然有一点,他并未和兄长点破,那就是,作为一个宋朝的叛臣,他自然是不会放过将故主彻底消灭的机会,只有这样,才不会有宋朝人来指责他背叛大宋,卖身投靠蒙古,只有这样,晚上睡觉,她才能睡得安稳。

    “上回在勃泥时,要不是李恒在抓住赵珍珠以后,心急火燎下令撤军,只怕,连赵若和,我也可以手到擒来!”

    蒲寿庚举起铁拳,狠狠地敲了敲桌案,而蒲寿晟则是目瞪口呆,思索良久,他赶忙起身对于弟弟鞠了一躬,说道:

    “弟,兄长以为,只杀赵珍珠一人即可,此女冥顽不灵,且非贪生怕死之辈,绝无可能投降大元!然,兄长还是愿意提审此女,若是能将其招降,则可彻底瓦解宋人士气军心,使其再也无法与大元对抗!”

    蒲寿庚皱了皱眉头,思量一会,抚须浅笑道:

    “既然这样,看在兄长的份上,我也不好阻拦,请吧!”

    蒲寿晟点了点头,而后,他就拱手而退,匆忙离开了州衙。

    ……

    天亮以后,蒲寿晟坐着马车,来到了广州牢狱门前,下车之后,他就拿出令牌,将其递给了狱卒,并吩咐了句:

    “去,本官来此不为别的,只为提审亡宋公主赵珍珠,去把她带到刑讯室吧!”

    狱卒犹豫片刻,面露难色地说道:

    “蒲知州,那个叫赵珍珠的女人已经被剁掉了手脚,可吓人了……你真要提审她?”

    “千真万确!”

    蒲寿晟抚须浅笑,伸手敲了敲狱卒的胸脯,补充了句:

    “记住,要把她请出来,万不可虐待折磨她!”

    “是,大人!”

    不多时,蒲寿晟走进了刑讯室,只见,两个狱卒将赵珍珠拖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之后,狱卒们拿出绳索,将她捆绑起来,推到了一张桌案前。

    “汝是何人,你来找本公主,究竟所为何事?”

    “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就想和你聊聊!”

    蒲寿晟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已经没有手脚的女人,只见,她的衣袖和裙底早已经被脓血浸透,脓水和鲜血仍旧不断从她的断腕上渗出,而她的鬓发也早已散乱,身上也沾满了灰尘和污泥,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刺鼻难闻的臭味……然而,从她的坐姿和容貌看起来,她依旧是端庄俏丽、仪态娴雅,虽然已经被做成人彘,但却几乎不失盛年时的风度。

    “我已经是一介死囚,你又想说什么?”

    赵珍珠不屑一顾地看着蒲寿晟,脸色依旧是波澜不惊,见此情景,蒲寿晟慢悠悠地走到了赵珍珠面前,他刚想再多说什么,却觉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她的身旁。

    “你这是?”

    蒲寿晟伏地片刻,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阵鬼魅般的声响:

    “公主殿下,臣蒲寿晟……愧对朝廷三百年恩德……死罪死罪……”

    “呵呵,何来愧疚?你不是很春风得意吗?”

    赵珍珠有些不解,然而,转念一想,她似乎找到了答案,看起来,熟读四书五经的蒲寿晟定然知晓,自己现在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灵魂深处的罪恶,也知道,眼前这个末世公主,是大宋三百多年“皇恩浩荡”的象征,绝不是个无用的废物点心或是傀儡架子。

    “自打被你们砍掉手脚之后,我的心就已经死了,你就不必如此伪善了!”

    赵珍珠轻声一笑,看也不看蒲寿晟一眼,就说起了自己死后的心愿:

    “事到如今,我也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过嘛,死之前,我只希望能够以大宋公主的身份死去,然后被葬在我姐姐的身边,从今往后,永远陪伴着她。”

    蒲寿晟尴尬不已,沉吟片刻,他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进一步的劝说道:

    “公主殿下,只要你表示臣服,愿意遁入空门,大元朝廷还是会赦免你的罪过的……”

    “哼,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们一样,做卑微龌龊之人!”

    突然间,赵珍珠收起了笑容,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珍珠虽为一介女流,然,也知君臣大义,既然如今我已经落入敌手,自当一死了之,以保名节!”

    蒲寿晟再次陷入了沉默,看着赵珍珠平静而又坚毅的眼神,他自知,自己的招降计划,已经彻底泡汤,再无回旋的余地。

    “公主殿下……臣……臣告退!”

    “去吧!”

    赵珍珠瞪了他一眼,很快,就闭上眼睛,低声细语地说道:

    “烦劳大人转告蒲寿庚,还是尽快将本公主送上黄泉路,以免夜长梦多!”

    “是是是……”

    此后几天,蒲寿晟再也不敢前往监牢,见那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寿安公主,听了他转告的话,蒲寿庚也是甚为惊惧,只得尽快上表忽必烈,请求判处亡宋寿安公主赵珍珠极刑,择日当众凌迟处决。

    通过电报收到了蒲寿庚的奏疏以后,忽必烈只是将其焚毁,之后,回了蒲寿庚一道旨意,上头只有四个字:

    “切勿妄为!”

    看着这几个大字,蒲寿庚也只得苦笑作罢,只能选择让狱卒在牢狱里继续折磨赵珍珠,同时,想方设法制造事端,争取让忽必烈早日同意处决她。

    “父亲大人,既然你这么想杀赵珍珠,不如,就以李恒或是阿里海牙的名义制造兵变劫持赵珍珠,也可以达到目的啊……”

    正在蒲寿庚愁眉不展之际,蒲师文却是气定神闲,拿着一个酒壶走到了父亲的面前。

    “呸,未到开斋节,汝喝什么酒?”

    看着蒲师文喝的醉醺醺的样子,蒲寿庚不由得面露愠色,岂料,蒲师文对此却是几乎无感,反而,将手里的酒壶“啪”地一声,用力地扣在了桌案上。

    “你……”

    蒲寿庚气极败坏,抓起酒壶,对着地上就是狠狠一摔,只听得“哗啦”一声,酒壶被摔得四分五裂,霎时,一股酒味,弥漫在了空气当中。

    “利用李恒和阿里海牙?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不可!”

    摔了酒壶,蒲寿庚不假思索,就坚决拒绝了蒲师文的计策,不料,半个时辰过后,一个衙役心急如焚地冲进了州衙,单膝跪地,对着蒲寿庚拱了拱手,开口就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蒲舶司,张副元帅(即张弘范)刚薨,李恒所部唐兀(党项)士卒就企图劫狱,妄图救赵嫣和赵珍珠出狱,至交州重建宋室,还望蒲舶司速速发兵,平息叛军!”

    “是吗?”

    蒲寿庚冷笑,忽然,他扬起手,瞅准蒲师文猥琐的脸颊,猛地就赏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父亲大人,这事,与儿真的无关啊!”

    蒲师文一脸无辜地看着父亲大人,而蒲寿庚自然是不相信他所谓的“解释”:

    “与你无关?好,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何在你提出兵变计策之后,那帮党项竖子就敢去劫狱?”

    “父亲大人,这些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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