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神情微微讶异,“夫君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她想了想,“当然是行之。——一个家族若是依靠女儿,不过是裙带关系,终究不能长久。只有家中的男丁成器,才能够真正长久不衰。”

    “也没什么。”吕禄轻描淡写,“今日张皇后召我进宫,许我将行之和丽之中的一个送到皇太子身边,伴皇太子长大。”

    周夫人怔了一怔,也欢喜了起来,略略思虑,“夫君若愿意听妾一言,便送行之过去吧!——我知道夫君你犹豫所在,你想着将丽之送去,伴着皇太子,说不定从小结下情谊,日后吕家许是能再出一个皇后。这般前景虽美妙,但妾觉得,天家之事,可遇不可求姑母当日为先帝皇后,吕家起事时亦助先帝良多,先帝却擘宠戚姬,姑母被冷待,咱们吕家跟在后面,得了多少吃心?纵是丽之真侥幸如愿,如陛下与张后这般鹣鲽情深世间少见,男儿本性渔色,待到丽之色衰爱弛,咱们又担得多少心?倒不如让行之去,男孩间发小情谊最是真挚,一路稳妥,没什么厉害关系。如今的雁门都尉张偕,还有舞阳侯,都是这样出身,如今得陛下信重,在朝堂上稳步上升。若是行之日后能有张都尉这般前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吕禄神情微动,抬头执着周夫人的手道,“放心吧,我心中有主意了!”

    第二日,吕禄进未央宫求见,宣入成丁阁的时候,抬头瞥了一眼。见张皇后坐在其上,皇太子刘颐坐在一旁,正襟危坐,小小的脸蛋上板着正经神情。十分粉嫩,皇后望着皇太子,神情柔慈,皇后胞弟张偃也立于一旁,灼灼风姿,面冠如玉。

    他低下头,恭敬的拜道,“臣吕禄见过太子殿下,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

    张嫣双手微抬,“武信侯免礼。”

    她低下头,教导一旁的皇太子刘颐。“桐子,这位是武信侯,他和你父皇是表兄弟,算起来,你应该要叫一声表叔呢!”

    刘颐教养甚好,闻言颔首,有礼唤道,“吕家表叔。”

    吕禄受宠若惊,忙避让行礼道,“太子殿下这般。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张嫣微微一笑。“武信侯实在太客气了,你今日求见。所谓何事?”

    吕禄再度拱手,恭敬道,“殿下,之前提起的事情臣已经想清楚了。臣有一子行之,在家中排行十一,性鲁钝,好在还有几分忠义憨厚,可堪陪侍太子殿下。”

    张嫣心中不露痕迹的松了口气,面上笑盈盈的,“如此甚好!武信侯回去便替十一郎收拾收拾行李,过几日将吕十一郎送到宫中来吧!”

    待到吕禄告退,刘颐方抬头看着母亲,问道,“阿娘,你们刚刚是说的那个吕十一郎,会进宫来陪我么?”

    “是啊,”张嫣笑吟吟的点头,“桐子高不高兴?”

    刘颐偏了偏头,对于即将多了一位小伙伴一事有一些费解,但他自幼被阿翁教养的禀性端正,便顺着阿娘答道,“高兴。”

    张嫣微微一笑,“这位吕十一郎比你大半岁,到时候他进了宫,桐子你是未央宫的主人,可要好好招待这位小哥哥哦!”

    刘颐点了点头,“知道啦!我会好好招待这位吕家表兄的。”

    鲁侯张偃目睹了之前全部场景,待了一会儿,方开口道,“如今陛下前往代地御驾亲征,关中空虚。阿姐代替皇太子临朝,长安看起来虽风平浪静,却也有些暗潮汹涌。未央宫留守郎卫由大兄张侈率领,是最可信不过,如今武信侯又送子入宫,阿姐便可将内外两支军力掌握在手中,如此这般也可谓四平八稳了!”

    张嫣嗔了弟弟一眼,“吕氏乃陛下外家,自是拥护陛下与太子,绝无可疑。我不过是顾念阿婆临终托付,且觉得吕氏子聪慧,才起的召吕氏子入宫的念头,难道还能起着以十一郎为质的念头么?”

    张偃摸了摸鼻子,好脾气的笑道,“阿姐说的是,弟弟想错了!”

    鲁侯张偃今年刚刚及冠,身长玉立,如青松修竹,继承了父亲张敖的好容貌的张偃,面容姣若女子,照面盈盈,灼人心魄。张嫣一时亦为弟弟荣光所摄,打量着面前的弟弟,杏目中闪过一丝促狭,笑盈盈调侃道,“哎呀,不知不觉偃儿竟长的如此俊了,怪到前些日子听说鲁侯打马过长街的时候,长安的少女贵妇们簇拥观看,掷果盈车呢!美哉张郎!真真是便宜了我那弟媳妇呢!”

    张偃的面色刹那变黑,他自幼为美貌所苦,最不爱听别人提及自己容貌,这般笑谑,若是旁人,自己早就翻脸了。偏偏却是自个阿姐,也只能无奈唤道,“阿姐!”眼睛咕噜噜一转,闪过一丝狡黠之意,“阿姐这么说,若是陛下知道了,只怕要伤心生气了!”

    张嫣咯咯逗笑,一本正经道,“陛下才不会呢。偃儿虽然生的好,可是在我心中,十个你也比不上陛下!”

    帝都长安晴无风雨的时候,北方边境战况却一日比一日紧张。代王刘恒战亡后,代地军民同仇敌忾,汉军迅速从各地抽调而来驰援,一时之间,代地形成胶着之势。

    三月辛巳,刘盈御驾到了东都洛阳。

    东都行宫大殿之中,代王长子刘启及次子刘武由着小黄门领入大殿,向着丹墀上的刘盈伏跪,恭敬拜道,“侄儿见过皇伯父。”声音童稚,带着一些战战兢兢,参差惶然。

    刘盈看着殿中的两个孩子,心中生起一丝不忍。

    大汉惯例,诸皇子除皇太子外,到了十岁之后,便会去国就藩,非经宣召不得入京。代王刘恒膝下活下来的儿子只有刘启、刘武这两个,自己算起来虽是他们的伯父,却从未见过这两个侄儿,刘恒早亡,刘启今年才十岁,刘武更小,年纪还这么小,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父亲。

    刘盈扬声吩咐,“传朕旨意,以代王长子启继王位,戍守代地。次子武忠义,策为广昌侯,食二千五百户。”

    管升提着拂尘伺候在殿中,闻言大声应“诺”,侍中严助提笔刷刷拟写策封代王的策书。战中一切流程从简,但一应关节依旧严谨不怠,待到符玺台在这张策书上用了天子之玺,送往丞相府长史处存档。代王长子刘启便成了铁板钉钉的新任代王。

    宫人静默伺候在阶下,偏殿之中,代太后薄氏坐在正中坐榻之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思虑着什么。窦姬侍立在一旁,等候着自己的一双儿子,在殿中轻轻走动,心思焦急不宁。

    待到刘启和刘武回来,窦姬面露喜色,焦急的迎上来问道,“阿启,阿武,你们可回来了!陛下召见你们怎么样?”

    一旁,薄太后虽未开口,但也睁开眼睛向着孙子的方向望过来,面上神情十分关切。

    刘启扬起稚嫩的小脸,稚声道,“皇伯父封了启儿为新代王,封弟弟为广昌侯,接替父王戍守代地。因着启儿和弟弟年纪还小,暂且跟在皇伯父身后聆听教诲。”

    窦姬大喜过望,跌坐在殿中地衣之上,饮泣抚面道,“……总算,总算没有辜负先王的期待!”

    薄太后一拄手中拐杖,“好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恒儿乃先帝之子,他为守国战亡,乃有功之臣,当今陛下素以仁义宽厚著称,就算是为了大汉军国民心,也不会亏欠咱们祖孙三代的。”

    窦姬面上泛起一丝羞愧,低头道,“母后说的是,妾无状了!”

    薄太后招手将长孙唤到面前,慈爱问道,“启儿,陛下待你们兄弟二人可亲善。”

    刘启喁喁道,“陛下为人很是和善,待我和弟弟也好。”抬头看着祖母,童稚容颜神色迷茫,

    “可我还是想念父王。大母,父王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薄太后望着和亡子面容极为相似的长孙,一时之间痛彻心肺,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轻落在稚龄长孙的肩头上,

    “是啊,启儿,你的父王为了守护代地百姓付出了生命代价。你为他的长子,要继承他的志向,统治一方百姓。你虽然年幼,但从今而后肩上责任重大,再也没有玩乐的资格,你可知道了?”

    刘启为祖母话语中的沉重期许所感,一张脸涨的通红,大声道,“启儿知道。”

    窦姬看着年幼的儿子,既为了儿子得封代王而高兴。复而想起战死沙场的丈夫,眼睛一酸,忙侧过头去,掩饰住眼底滚落的泪珠。

    整个大汉帝国因着这次汉匈大战飞速运转起来。近年以来,大汉虽未显山露水,但国力确实因着多年休养生息而积蓄起来。因着《四民月令》农书广播以及数代搜粟都尉的努力,关中粮食连年丰收,东都仓中堆满了累累的粮食;与月氏之间的连年交易令马匹的获得不再成为瓶颈,军中补充大量马匹,募军制的试点实行更是令大汉部分车骑军的战力得到飞速提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令大汉国力长足进步,大汉民众对匈奴的怨恨及战意在代王亡于沙场后得到一个井喷式的爆发。

    皇帝御驾在东都稍事休整,继续向代地进发。

    左丞相周勃与颍阴侯灌婴等老臣拦在御驾之前,苦劝刘盈留在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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