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外城,杨柳胡同。墙头钉着一块小小的四方竹牌,柳体小字,【王宅】。

    张玉书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大门并没有关紧,只是虚虚地掩着。张玉书把门轻轻推开,探头进去张望,见里面还有一条狭长的过道。张玉书回头请示皇帝,康熙向张玉书点头示意,一行人便沿着过道直接走了进去。豁然开处,是一幢单进的小小杂院儿。

    墙边两排竹架上搭着几根早春的绿瓜秧儿,院子里东南角有一口井台,有个年轻妇人正低头蹲在井边洗衣服。院子西边有两个孩子在嬉笑奔跑,身后跟着几只母鸡加一群小鸡。

    两个小孩儿率先看见走进来的张玉书等人,立刻不再嬉闹了。个头稍矮一点的是个男孩子,其实也就五六岁的模样,表情甚为严正地走上前,向众人揖手行礼,有板有眼地说道:

    “请问诸位先生,所谓何来?”

    张玉书见这孩子礼数周全,遂认真还礼答曰:

    “王相公可是住在此处?吾等乃是王相公的同僚,特地前来看望于他。”

    这男孩子也不胆怯,落落大方地回答:

    “王公正是家父。还请诸位官爷稍待,容小子进去通禀。”

    说完话,这男孩子一本正经地转身,顺手把躲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也给拉进屋子里去。适才正在井边洗衣服的年轻妇人,早就匆匆行了一个万福,避到侧屋里去了。

    凌普观察了一下院内四周的情形,简陋清贫,只在井边搁着一张又小又矮的方杌子,倘若搬过来请皇帝坐,委实不成体统,遂歇了心思。

    过了一柱香功夫,那个男孩子才走出来说:“有劳各位官爷久等。家父腿脚行动不便,不能亲自出迎,现在屋中恭候大驾,还望诸公多多见谅。”

    这男孩说完,俯摆出恭迎贵客的姿态来。

    康熙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心中十分欢喜。王应元果然不愧是礼部出身的官员,瞧瞧这份儿家教、修养,好得来实在没话说。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待客的礼数行得周到从容,如同专业迎宾似的,不佩服也不行啊。

    众人走进屋里一看,王应元倒真是个硬性的人,断手断脚了也不在床上好好躺着,竟然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候宾客。

    王应元乍眼一见康熙皇帝御驾亲临,顿时大惊,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行礼。

    康熙却不好去扶王应元,只能连连摆手命令他道:“你快坐下,不准站起来。”

    王应元其实有点触动了伤腿,已经疼得冒出虚汗,无奈老老实实坐回椅中。

    屋子里只有四把椅子,上两张,左右各一。王应元自己特意预先坐在左手一把椅中待客,康熙也不客气,主动坐到上一张木椅里。凌普却不肯坐,自动自地站在皇帝身后相陪,顺便护驾。张玉书更不敢坐,论品阶、论亲疏,还是乖乖立在屋门口算了。

    康熙皇帝同王应元温馨寒暄,意思是朕看过你写的奏折了,内容大致不错,已经转到内阁中枢商议润色,待草拟诏谕、日后便可通令天下。然又听说王卿无辜受伤,很是挂心,特地前来探望,但见爱卿精神不错、甚感欣慰云云。

    王应元也是一番感激涕零地言语,对康熙皇帝的知遇之恩动情不已。想自己不过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吏,能得皇帝如此垂青体恤,确实铭感五内。

    康熙同王应元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张玉书把药材和银子送过来。这是康熙皇帝临出宫前,吩咐顾总管准备的。当时顾总管特特问了一句,皇帝要派人送于何处?康熙因不想让顾太监随行,只是顺口提及交给张侍讲即可。

    康熙皇帝这几日被顾太监贴身伺候地无微不至,委实有点怕怕,然而又不好明着嫌烦。前些时日康熙龙体违和,最辛苦地人恐怕就是顾太监,既要延医审对方子,又要监管御药房配药。日日还要去慈宁宫汇报皇帝病情,顺便听取太皇太后的懿示教诲。乾清宫总管的压力确实很大,康熙又不是冷面冷心的人,亲眼瞧见阿顾忙得团团转,他都不好意思再继续病下去咯。是以今日午时出宫做事情,康熙特地嘱咐阿顾留在宫中好生歇着,回头伺候朕晚膳吧。康熙皇帝指名由内务府大臣凌普和翰林院侍讲张玉书伴驾随侍,也是顺便给两人好好表现的机会。

    …

    稍顷,康熙又踌躇满志地和王应元谈起,这次他被人打伤的事情来。

    “王卿,朕命步军巡捕营、邢部大理院联查,九门提督费扬古他们呈报回来的案情结果,道是许多街头混混滋事寻仇,抓住了几个案。朕晓得很有些古怪,只怕还是委屈你了。”

    王应元闻言心中登时一惊,其实这几日已有步军巡捕营的差官、大理院的提役6续上门、前来询问过案情,他也曾把当日自己挨打的详细情状口述录了案卷。至于自己因何被伤的嫌隙情由,王应元心底里倒是有些头绪地。如今这会儿,康熙皇帝从九门提督、大理院氶处得报的一番论断,十分地耐人寻味。

    王应元微微一笑,同康熙说道:“皇上,如今正要大行钱法改革,利国利民、百事待兴,有许多关键事情亟待入手进展呢。卑职此刻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然而头脑清明,左手也可以写奏折、上条陈,言语畅达无阻,其实并不妨碍当差啊。”

    康熙一听,顿时万分敬仰、佩服得不行!任谁当着皇帝的面前说这番话、恐怕都有些投名状的意味,然而王应元肯坦然表达愿意带伤坚持工作的决心,这份敬业的精神就相当可嘉。何况人家确实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啦!

    原本康熙皇帝还以为先前王应元上呈的那份奏折,是寻人代笔写的呢。现在一听,其实人家就是个书法全才啊,左手右手都会写毛笔字。此时回想起上次王应元写的折子,除了位置间距有些偏右倾斜,其实字体还是相当工整俊秀的。在被狠揍一顿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圆满迅地完成任务,此人心性坚毅、可了不得。

    …

    最后,康熙皇帝临走之前,特意问了一句:“王爱卿,令公子在哪家私塾读书?”

    王应元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康熙皇帝和自己闲话起家常,连忙回答说:

    “皇上,犬子年幼尚未入塾拜师,不过是在家闲玩,卑职得空时也教他识过几个字罢了。”

    康熙心道,肯定又是你谦虚了。康熙皇帝也就略略一提:

    “朕听说张英办了一所官学,倘若王卿愿意地话,不妨把令公子也送去官学启蒙吧。”

    康熙此言一出,王应元大喜过望。然张玉书凝神详虑,凌普亦是肃目深思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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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康熙皇帝坐上了深帷马车,凌普、张玉书、御前侍卫等也纷纷上马,一行人出了杨柳胡同,准备回宫。马车在长街上匀前行,康熙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其实今日几桩事情,办得算是不愠不火,能想到的关节也都做了,结果尚未可知。

    康熙也不是别出心裁去搞那个【总商会】,其实出点确是好意地。康熙想要把各界商家联合起来,既有助于团结广大零散商户的力量,整合总体经营实力,打造出更多的能经典传承几百年的老字号……。康熙也希望能凭借着民间雄厚的资金财力,搞出一番崭新的建设局面来。

    在某种更深远的意义层面上,康熙或许有一些想法,希冀通过某一种组织的有效引导,能使古代商贾走出单纯市利的狭碍眼光,不再局限于但有盈利便急于守成的经营理念。毕竟放高利贷生息、买田盖房置地的手段只是保本求稳,却无法把钱转化为有效的民营实业资本,形成更大的产业链。

    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依赖于以农为本的主体,倘若调整角色定位以商辅之,或许渐渐倾向于市场经济为主体、自由商业贸易转换也未为难事。在这样探索的过程中,想办法提升商人的整体社会地位,通过一个正式的渠道许之以适当的话语权,其实又有何妨?

    康熙想到这里笑了,穿越时间虽短,然而潜移默化、物移人易,他考虑问题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从上位者的角度思索,自然地带入掌权、放权、控权的概念了。适应力良好的情况下,人的心态会不会改变呢?在皇帝的龙椅上坐久了,朕会不会日益骄矜,刚愎自用呢?

    康熙皇帝正在遐思,忽然间传来骏马长嘶哀鸣之声,马车车身一顿,康熙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重重撞倒在车壁上。康熙肩膀巨痛,心中恼怒,正要出言责备。然而车帘一挑,御前侍卫总管多隆满面焦急地探头进来启禀:

    “皇上,左驾马伤前蹄,车轴断裂,恭请皇上移驾上马,卑职护送您即刻回宫。”

    康熙震惊莫名,疑惧地问道:“马车因何毁损?”

    侍卫总管不敢隐瞒险情,如实禀告康熙皇帝:

    “皇上,恐有刺客预先埋伏,设下了铁蒺藜。”

    ……

    …

    敬谢冰封毛毛虫&敬谢静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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