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从驿站转而住入封赐的高门大院内,仆人数十。时有人道:“人生可谓长又短,拼搏仅为能富贵;年方十五当主簿,羡煞我等中年郎。”

    吕布环顾大堂,交椅两列,大座在上,柱面通红,红毯朝门。他对庞统笑道:“我等竟住进如此豪宅,遥想以往在九原县的坎坷生活,真是感慨万千。此乃贤弟之功啊!”

    庞统忙笑道:“兄长勿要把所有功劳往我身上推。”

    吕布坐入一把木椅内,慨然道:“怎得不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运筹帷幄,我如何能得州都尉之官?”

    庞统正色道:“兄长切勿轻看自己!来日你便知自己能耐。”他心想:“今后你就晓得自己的威猛了,你可是堂堂三国勇武第一的猛将啊。”

    两人安顿后,庞统叫人推着一车箱子到了刘备府上。刘备出门而迎,接两人入堂内坐下。刘备欣喜道:“两位大人能来寒舍,实在三生有幸。”

    庞统知其仁厚,毫无戒备心,随口道:“朝廷赏银千两,我带了五百两来。毕竟那说破城池的是刘都尉。”

    刘备道:“不可,此乃朝廷赐予士元的,我不能拿。且那计谋出于庞主簿,谁去说都一样。”

    吕布摇头道:“绝非如此,要不是刘大人汉室身份,又有一身气魄,那张纯怎么能信你。我俩叫人把车子推入了府内,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否则今后我等绝不来此!”

    刘备慨然道:“两位年纪轻轻便如此心胸,惭愧我这汉室之人,已二十八岁,身为州都尉,与两位平级。”说完便摇头而笑。

    庞统闻言心想:“你可是蜀国皇帝啊,命不薄。”他笑道:“不,二十八岁乃当大业之时。我只是身于此动荡之年,趁机上位,无足轻重……”

    他话没说完,就见一人阔步入内大声道:“大哥,外面箱子里好些银两,怎回事?”

    庞统和吕布忙望去,此人面稍黑,环眼豹头,双须倒竖,身高八尺多。他心中一惊,不禁道:“岂非勇将张飞?”

    张飞见此人认得自己,讶然道:“我可不曾见过你?”

    刘备也道:“士元莫非见过翼德?”

    此时,又一人提酒而入。这人身高九尺,面如赤枣,美髯垂腰,脸容伟岸至极。庞统连连点头,道:“不愧为玄德兄的义弟,如此雄壮、伟岸。此定是你二弟关羽。”一旁的吕布都讶异地看了庞统一眼,心想:“我和贤弟形影不离,我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呢?”

    刘备讶然道:“士元何能认得我两兄弟。”

    庞统阅遍三国书籍,怎能不知道。关羽字云长,张飞字翼德,都是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猛将。

    庞统笑道:“当日你们与黄巾贼相斗时,早有人传出你三人的勇名。”刘备、关羽、张飞闻之面面相觑。刘备道:“我等不才,真不知还有此事。两位贤弟,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信任的庞主簿,这一位是与我同任都尉的吕大人。”

    张飞抢过关羽的酒坛子,道:“何要谈些没用的,今日有好酒在。既然是两位兄弟来,怎能不好好的喝上一番。”

    刘备苦笑道:“三弟,岂能无理。”

    庞统大笑道:“翼德的实在,很让人喜欢。”

    刘备就设宴款待两人,五人一桌,酒肉缀满。刘备道:“今后与两位同堂共事,还望多照顾。”

    吕布道:“我俩都是小辈,刘大人乃汉室宗亲,我等不可及也。今后还需同心协力。”

    庞统也说道:“刘大人不要抬举我俩。”

    关羽开口道:“人虽小,谋略过人,敬你一杯!”张飞敬吕布,道:“听闻你武艺不错,何时我俩打打看。”

    刘备忙说道:“三弟不可造次,吕大人事务繁忙,何能与你瞎弄。”

    吕布大笑道:“切磋武艺乃是提升自我的根本,必当与翼德兄多来往。”

    一桌人有说有笑,从此便为挚友。庞统心中无不感慨:“竟能与这等英豪同饮美酒,实在不枉此生。”

    此后,庞统与吕布一直与三人来往,且常和关羽、张飞切磋武艺。吕布勇力过人,虽年轻但张飞和关羽竟无人能敌,两人无不感叹少年雄威。庞统武力不可与关羽、张飞相提并论,他善用剑,倒是与刘备切磋正正好好。

    不过世事难料,几个月后就面临离别。

    光熹二年三月,刘虞向朝廷表玄德剿匪之前功,以及说破辽东郡之大功。得圣旨,封玄德为青州平原郡太守。此官职级别与州都尉持平,可这平原郡是富郡,百姓安乐,粮草极多。实为美差。刘备动身离开幽州,离别前兄弟三人与庞统、吕布小聚,酒过三巡,两人亲自送出城外,恋恋不舍。若不是身为一方州官,庞统真想跟了这宅心仁厚的刘备。

    五月夏,吕布在外巡视,庞统在自家院内乘凉,有人来报,说亲戚到访。庞统心想为否是那个叔叔,便迎出门外。只见一人并非叔叔庞文。此人身穿黑袍,童颜朱唇,手挽双髯,笑道:“庞主簿,可否借你府邸避暑?”

    庞统见此人样貌不凡,便接进了内屋,分主次而坐,命人上了茶水、水果。来者饮水一杯,笑道:“我姓庞,名德公,字山民,乃荆州襄阳人。是你父亲的表叔,一直游历于山野之间,不逐名利。前年在襄阳碰到庞文才知道了噩耗,实在可惜。我曾去九原县黄老夫子那里找过你,未料你东走西走便寻不得踪迹。还好你有一番名气,我遇到幽州的朋友后才知道了你在此当主簿。他日去找黄维就是想带你一起游历人间,把我所学传于你。但你已非平民,我也就打消念头了。今日就来讨杯水喝。”

    庞统闻言一惊。庞德公确实是庞统的亲戚,不过史书上却说是比庞统年长十岁的叔叔。可实际而言,光岁数上就相差二十多岁,辈份上就别提了。

    此人学识渊博,曾拒做官,与荆州名士相交颇深。

    他忙道:“原来是表爷爷,异乡见家人,何等亲切。”

    两人便就州事、大局相谈一番。庞德公对庞统的远见十分赞赏。但庞统的内心中却有些问题要问。他起身将从人全部支开,坐下后对着庞德公低声道:“我看表爷爷世外高人的打扮,且云游四海,剥削光是,想问点事情。”

    “自家人,有什么不好问的。”

    “表爷爷道袍在身,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

    庞德公轻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我是正宗的道教徒,可非那些歪门邪道的。”

    庞统眼睛生光,追问道:“道教似乎很大?”

    “那是,遍布各地都有我等道教众,大小道观三百多。不过我道教收徒严格,并非泛泛之流可以入教的。能够有所成者少之甚少。大成之人都是不拘于道观之内,而是云游在外的。”

    庞统听得连连点头,可是最重要的问题还卡在喉咙中。刚要问时,随着一股芳香,侍女端着一盆色泽白皙的糕点进来了。木盘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食案上。庞统先请庞德公取食。庞德公吃过糕点后,看着庞统慢慢地吃糕点,另一手托着下巴的样子,沉声道:“我看士元心事重重。”

    庞统听后差点噎住,忙把吃了一半的白糕放下,喝了口茶水。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不知是否该问那些问题,也怕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这庞德公史上有德之人,该是没有问题的。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问道:“表爷爷知道赤莲教吗?”

    听了问题后连庞德公都吃惊地咧开了嘴。他打量了庞统,反问道:“士元怎会知道这种邪教的事情?”他对自己的亲人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谨慎。这让庞统反而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问对了人。

    “曾有个不肯透露姓名的道人和我说的。”

    “哦。”

    庞德公只是给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庞统盯着他不放。而他却是思索了一会,才开了口:“士元千万别和这个教派扯上关系,这是个邪恶的东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且各个都不想让世间有太平。他们的教义与别不同,教徒的思想更是光怪陆离。”

    怎么也是说得云里雾里的,我当然知道这是个邪恶的教派,他们到底什么教义啊?庞统急了,言简意赅地追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庞德公身体朝他前倾,庞统也是靠了过去。

    “如果天下顺其自然的大乱和我们无关,但如果是任何一方教派的干涉,那我们就要进行打击。道教教义简言之是‘平衡’,无论天下大乱或平和数百年,都是人的行为所造成的。道教尊重这种因果循环。赤莲教教义是‘唯我独尊’,想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其他教派身上,甚至控制国家,把自己的思想变成所有人的思想。道教是正统大教,赤莲教是最大的歪门邪教。两方的对抗一直在暗处进行,很少于明处作战。近几百年最大的一次斗争,是道教支持的刘邦和赤莲教支持的项羽间展开的。刘邦取得政权后,独尊道教,赤莲教退到了幕后,不敢正面与有汉朝支撑的道教抗衡。但是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只要一有可乘之机,这个根基深厚的教派就有能力引发天下大乱。”

    庞统屏息凝神的睁大了眼睛,他的耳膜被这些强有力的句子刺激的一颤一颤的。他皱眉道:“莫非汉室之乱与赤莲教有关?”

    庞德公点了点头道:“十常侍之首,张让就是赤莲教的人,这一点已经被确定了。道教和他们的抗衡一直没有间断过。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都是赤莲教的人,张角属于赤莲教中最上层的人物之一。”

    庞统吃惊地咧开了嘴:“渗透汉室内部,掀起民众起义,这赤莲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刘姓天下果真是要完蛋了。”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接下去的局势只有力争。这是一种思想的争斗,浮于两个教派最上层建筑的争斗。基本中下层次的教徒发挥不了什么力量。每一次的局势震动或多或少有幕后的巨手在操纵着。我们和赤莲教有本质的区别,赤莲教可以纵容师徒直接参加诸侯或争斗政变。若道教的门徒成为了将军或是任何职务,都会被视作与门派划清了界限,不再是教派中人。因为,我们认定有了自我欲念的人是不能把持自我的,无法剥离本身的利益而维持‘平衡’这一要义。”

    庞统淡然道:“直接参与了利益的争斗,本身就已经放弃了平衡。”

    庞德公起身,庞统似从梦中惊醒,猛然道:“表爷爷这就要走了?”他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包括什么天变星、星坠光之类的事情,他都还是无法理解。救他的是否道教的人?道教是否知道他的事情?这一切都如同浓雾般笼罩在他的心头。但庞德公不愿久留,庞统心知留人不住,只好顺其自然。

    庞德公离去时把一本书卷给了庞统,道:“此卷你好好保管,今后定有人来取。曾有善观天象之人道‘荆州上空多次智星下坠,此地必将多贤士’。你虽年轻,但同辈之人中不乏智者,我都有所见过。士元,需戒骄戒躁,切记,切记。”

    庞统闻其言,铭记于心。虽其遍观古书,可很多记载不全,有些更是乱写。光凭记忆中的那些记载是不行的,必须多听多问。回府后,他打开书卷一看,竟然是白纸,一个字都没有,心中不解。但庞德公非泛泛之辈,此事定有奇妙之处。他便将此书卷收好,放到箱子内,推进了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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