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就算闭上眼云荒的脑中也还是满目鲜血,许多年来未敢触及的记忆在这时纷纷涌上脑海。

    昨日里那少年问她你的名字是谁取的?难道不知“云荒”二字是九州的禁忌?

    她自然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虽然师傅从不肯向她提起,但那场浩劫,那六年的经历,她忘不掉,怎么能忘?!

    是的,她来自云荒,她是巫族人,映入她生命的第一抹色彩就是鲜血一般的红。

    她的名字是云荒,她活着,是为整个巫族而活。

    她本该死在十四年前的那场浩劫里,活下来,也不是侥幸。

    她已经忘了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模样,但她永远忘不了她的味道,那种腥甜的血的味道,刻骨铭心。

    十四年前,殷夏十万大军驶入云荒,一时间生灵涂炭。母亲带她躲入山洞,暂时避过了一劫,其实当时躲入山洞的不止她们二人,但山洞中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许多人都饿死了,生死之际,是母亲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用鲜血喂她,才让她得以留下一口气。

    后来七日大雨,血水渗入地层,惊醒了守护云荒地脉的神兽麒麟,山崩地裂,又死了不少人,母亲倒是带她逃出了山洞,可是整个云荒早已是一片疮痍,遍地横尸,草木枯竭。母亲在废弃的房屋里找到了一些吃食,借以度日。

    饶是如此,毕竟食物越来越少,母亲失血过多,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终于有一天再也没有醒过来。

    年幼的她饿得嗷嗷大哭,这哭声引来了神兽麒麟,或许是母亲的精神感动了神兽,或许是母亲对她用了巫族秘术,又或许是天不该绝她,麒麟将她带回了谷底的山洞,给她找食物,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养育。

    可是尽管如此,能食用的食物越来越少,尤其是没有水,好在他们发现了远处的山林,那里成了他们食物的来源。

    可是因为多年无人涉足,山林已被野兽占领,尽管麒麟勇武,但终究已经年老。云荒又喜欢到处乱跑,它无法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所以他们只能白天出来觅食,晚上又回到那阴冷的山洞。

    他们并非每一次都能猎到食物,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候没有食物连树皮草根也吃。

    一晃就是六年,云荒仍不会行走不会言语,但已经不再畏惧山林中的野兽,可以一个人出入了,有时候她还能带回一些美味。

    她的世界里没有善恶,只有生或者死,如果不能活下来她就会变得和地上那些丑陋的残骸一样。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离开山谷。是沈绩的到来让她看见了光,那个白衣翩翩风华绝代的男子,如神一般来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问她是否愿意跟他离开。她将自己的手交给他的那一刻,也便是将自己的一生也交了出去。

    起初他们住在一个小山村里,那里确实有许多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头一次看见那么多的活生生的人,他们冲她笑,朝她扔东西。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那是嘲笑的意思,还以为他们是同她玩耍。

    后来她看见沈绩背着她教训那些孩子才渐渐明白过来,他们并不喜欢她。在世人眼中她是个用四肢行走不会言语的的异类。她开始发起攻击,然而她越生气那些人似乎越开心,直到有一次她发狠地冲上去咬住了一个男孩的脖子。

    那是她第二次尝到鲜血的味道,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怔忡的片刻就有乱棍挥下,

    沈绩赶过来时她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他拨开众人,将她紧紧护在身下,那些棍子就打在他的身上,她听着,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那孩子病了一场,后来怎样已无法知晓了。因为沈绩带她离开了。村民们围在他们小小的屋子前,逼问沈绩交出妖女,说要她偿命。沈绩拿着柴刀站在门前,说谁敢动她一分便杀了谁!

    那时候她觉得沈绩便是她的神。

    后来他们就离开了村子,沈绩带她走了很远,走到连云峰时却停下不走了。

    他们留在了这里,一晃八年。他教她走路说话,教她读书习字,教会她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在祁罗山的八年,大抵上她生命里最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

    她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云荒醒来的时候沈绩已经离开,她茫然坐在床上,枕头湿了大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只觉得凉,从心底衍生出来的凉,卷袭了整个身体。

    窗外风大,吹的树叶“唰唰”作响,她走下床来,打开窗户,就看见满园的兰花,开得正盛,日光熹微,大好的天气。

    “你醒了。”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转头就看见沈绩,他已换了一身衣裳,仍旧一身白衣如雪,她从前只觉得出尘,今日不知怎么竟然看出了几分清冷。

    她如何想象,向来柔情似水的师傅拿起刀剑与人厮杀时是怎样决绝狠戾。

    “师傅。”她唤他。

    沈绩笑着走过来,剑眉微动,“怎么不穿鞋子,小心着凉。”又拿出绢帕轻柔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关切地问,“怎么,做噩梦了?”

    “嗯。”她轻轻应一声,又问,“那些人呢?”

    沈绩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他眸色微动,道:“你一定饿了吧,师傅让人给你做了好吃的,快过来尝尝。”说着就走到桌旁,打开不知何时放好的食盒。

    云荒确实有些饿了,但是并没有食欲,只随便吃了一点就停了箸。沈绩帮她收拾好碗筷,又将她昨日的脏衣服收去洗了,可是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云荒终于忍不住问:“师傅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沈绩突然眉稍一动,手里的瓷盏险些掉落,他面色为难,沉吟许久,才坐下来缓缓开口:“昨夜你也见到了,跟在师傅身边有多危险。”

    是的,他早就想好了,故意叫她看见那样可怖的场景,是想叫她害怕,好让她离开自己,只要离开了他,就不必卷入这乱世纷争。

    可是云荒说:“我不怕。”

    “可我怕。”沈绩说,“师傅只有你一个徒儿,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我不能让你涉险,我不能用你的性命去赌!”

    云荒看他一脸担忧的样子,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喃喃唤了声:“师傅……”

    沈绩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会有人送你离开。”

    云荒脸色一变,蹲下身来,紧紧抓着沈绩的手臂:“不,师傅不要赶我走!我不要离开师傅。”

    沈绩反握着她的手臂:“师傅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等师傅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找你。”

    云荒摇头:“不要,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要走,一起走!”

    “云荒听话,你要是留在这里会分我的心的。”

    云荒坐在地上,扁着嘴问:“师傅是觉得我累赘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师傅是怕再遭遇到这样的事,万一顾你不全……”他抱她入怀

    ,“师傅只有你,不能再失去你了!”

    云荒终于妥协,他抽着鼻子问:“那师傅几时回来?”

    “多则半月,少则四五日。”

    云荒擦了一把鼻涕,“师傅可不许骗我!”

    沈绩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师傅几时骗过你?”云荒嫌弃地拿开他的手,别过头去哼了一声。

    沈绩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涯州的虞老先生是我的故交,此人学识渊博,为人风趣,不循礼法,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又说,“他还有个儿子,稍大你几岁,你们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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